美國版《我不是藥神》:天價藥與髒錢的故事_風聞
夙兴夜寐刘沫沫-2018-08-06 13:42
來源:微信公眾號:財經雜誌
現實世界遠比電影殘酷很多,比假疫苗與天價藥更可怕的事情是,在美國版天價藥背後,沒有找到任何違法行為
這不是一個新故事,但現在講述大家更願意聽。
這是一個真實版的《我不是藥神》的故事,這次故事的主角,是華爾街的大空頭香椽(Citron)與製藥公司威朗(Valeant)的鬥爭。
這個故事可以清楚看到天價藥是怎麼形成的。
過去兩年,已經有很多媒體從金融的角度報道了威朗製藥的案例。Netflix今年出品的紀錄片《髒錢》(《Dirty Money》),它記錄了企業逐利與公眾、社會之間的深層矛盾,並拋出了一個無解的社會問題——企業因逐利在法律監管的灰色地帶遊走,導致藥價高漲。
可悲的是,就算一切真相公之於眾,威朗的股價下跌了90%,市值蒸發800億美元,依然無法解決患者的境遇。

這部片子是從香椽的一個基金經理的視角拍攝的,她以為藥品和科學都是好事,但她發現不是這樣的,資本是貪婪的逐利的。很多人不喜歡她,也不喜歡空頭,她説做這件事的目的,就是要去幫助被威朗利用的人。
馬丁·史克萊利把達拉匹林的價格從每粒13.5美元提高到了750美元,他最後以證券詐騙罪被抓。但是比起這集背後真正的主角,威朗公司的CEO邁克·皮爾森,他只是個小人物。
故事有三條時間線交叉空頭、威朗製藥與患者:
在邁克·皮爾森(Michael Pearson)接手公司時,這家公司的股價不到15美元,市值21億美元,運營艱難。
根據大空頭的描述,皮爾森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見華爾街的投資者,如果哪個投資者對威朗的股票不太放心,只要跟皮爾森聊聊,就可以安心。加入公司三年,他做了22次併購。
併購背後並不簡單。一般情況下,製藥公司會花費18%的收入用於新藥的研發,而威朗只用了3%。每種被它們併購後的公司藥品,藥價就會大漲。
簡單説,威朗的策略是,找到能夠壟斷市場的藥品,買下這家制藥公司,不做任何研發,藥品漲價來獲取利潤。他的目標,就是為股東賺取利潤。
鏡頭前是一位威爾森氏症的患者,過去她每個月花30美元買藥。
突然有一天,她發現每片藥的價格高達200美元。打開冰箱,她的冰箱裏大概有着價值7-8萬美元的藥。
威朗將她的藥,價格從每個月650美元提高到了21000美元。
繼續吃藥,她總有一天買不到醫療保險;
如果失業,她的醫療保險太高,幾乎不可能找到工作;
不吃藥,會死。
此時,威朗公司的市值從21億漲到了780億。
空頭在威朗給投資人的財務報表中的腳註中找到了股價高漲的原因——罕見藥物銷售的增長。但空頭髮現,罕見病病人並沒有增加。銷量增長的實質是,他們大幅提高了價格。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當皮爾森在國會接受質詢被問到,去年公司排名前30的藥品中,平均價格上漲了78%,而這些漲價不能歸過於研發,因為研發沒有太多花費。
當參議員問到,在你併購以後沒有漲價的?説出一種就行。皮爾森説:“美國沒有”。
空頭研究了幾年威朗製藥,當下班時間大家都在讀小説看劇時,他們在研究威朗製藥的所有材料。
當一切資料收集好之後,剩下的就是等待時機,做空市場需要好的時間點——總統競選成為一個關鍵的時間點。
2016年,希拉里盯上了藥價,她給公眾唸了一封病人寫給她的信:當時某患者從80年代就開始註冊某公司的藥品,當年每十針180美元;現在,同樣十針,14700美元。
希拉里稱,要阻止這種掠奪性價格。這時,空頭們同步行動了,給媒體和華爾街基金髮去他們的做空報告。
一個月內,威朗製藥大跌,損失了260億市值。
同時,這種現象並不只存在於威朗製藥一家公司,所有的藥品公司都在使用這種手法。
胰島素價格自2008年以來上漲了3倍,腎上腺素價格上漲了4倍。
事實上,每當有媒體質疑威朗製藥時,他們會以保險免費為藉口。
從2008年開始,美國的保險費上漲了43%,這些錢最終分攤在每一個美國居民身上。
“我們給董事會發了郵件要求調低價格,你以為這場仗你打贏了,結果一年後價格還是這樣。有時候,你會問為什麼要去打這場仗,如果是我們的女兒,他們不幸得了這種病呢?如果她們每年都要揹負30萬美元的賬單呢?”
威朗答應國會降價,但最終也沒有降價。實際情況是,他們降低了藥品價格,就沒辦法支付債務。
在片子的結尾交代了這個故事的結局:“我們沒有找到任何違法行為,這才是這件事可怕的地方”:威朗的CEO皮爾森沒有違法行為,法律制裁不了這家公司。

市場的力量開始顯現,這家公司相比於巔峯時期,股價跌去了97%;威朗在華爾街的支持者——比爾·艾克曼損失40億美元;空頭法米·誇迪爾的做空大賺,但她仍然沒有“拿錢走人”,她在等這家公司跌至0。
整件事最可悲的是,患者的境遇沒有任何改變。



現實生活中,沒有人喜歡調查記者與空頭,香椽因為做空,讓那些投資了威朗的人利益受損,被大量的潑髒水。
他們用市場的力量,創造了價值。
這部的紀錄片一共六集,每一集背後都是企業利益與社會道德邊界之間遊走的一個具體案例,威朗只是其中的一例。
對社會有利,還是對投資人有利,這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角度。
社會價值投資是良藥嗎?
正好在上週,我跟着一家非營利組織社會價值投資聯盟,連續拜訪了硅谷的諸多慈善基金會與公益組織,包括陳·扎克伯格基金會,洛克菲勒慈善基金顧問。
我發現,大公司正在承擔越來越多的社會責任,公益的方式也正在發生改變,從過去單純的捐贈變成社會影響力投資。
社會價值投資聯盟在過去幾年,做了這樣一件事:他們發佈了A股上市公司的社會價值報告——“義利99”榜單,經過18個月回測,這個榜單指數不僅跑贏滬深300,漲幅還在持續擴大。
對社會有利與投資人有利,可以是同步的,這被公益機構稱為——“義利並舉”。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硅谷。
這次,我們拜訪了斯坦福教授Ian Monroe,他在斯坦福教授氣候變化與環境污染的課程,他是這方面的專家,並知道哪些壞公司的存在導致了這些環境問題。
他點名批評了大眾,這也是《Dirty Money》第一集中點名環境污染的公司。
同時,他發現有超過70%的投資者希望能夠投資可持續發展的企業,但是隻有極少數的基金表現不錯。於是,他成立了自己的二級市場投資基金Etho Capital。
他的投資理念是,不好的企業,最終在財務上的表現也是不好的。
因此他的投資榜單中堅決不投煙草、酒精、武器、石油、煤炭、賭博、犯罪等相關的企業。
比起義利99的榜單和投資組合,他的投資分類中,化石能源與天然氣公司的數量為0,他太熟悉環境問題,這些公司不符合他的價值觀。
從2015年11月到今年6月,他的基金回報指數上漲46.72%,遠遠大於標普500的34.14%。
這種趨勢在二級市場興起只是第一個階段,它在試圖解決股東利益與社會價值的平衡。
除此之外,在科技公司與投資人活躍的硅谷,“影響力投資”也在公益組織與基金會中興起,它更加偏向於一級市場。
“影響力投資”最早是2007年,由洛克菲勒家族慈善基金會提出的。它是指資本通過經濟效益投資來做公益。
在如何界定是否是影響力投資,有一套聯合國的通用標準,各個公益基金也會根據各國的實際情況不停完善。
界定這個投資的主要有兩個指標:一個是做的事情具有社會價值,比如你可以解決50萬人的生活污水問題;另一個是業務能不能指數級增長,比如是隻解決10個人問題,還是解決10萬個人問題。
如果要結合威朗的案例,有一個點很有意思,就是怎麼去判斷一家公司是不是社會價值企業?特斯拉的例子非常有趣。
類似於特斯拉這樣的電動車企業,往往都被稱為“綠色出行”,由於可以不再使用傳統的能源,它到底算不算社會價值企業。
這個觀點我與奇點大學的教授Ramen Nanm討論,他認為特斯拉的存在是為了賺錢,因此並不算社會價值企業;而同行的朋友稱,雖然可以用充電代替汽油,但是生產電池過程中的耗能和污染,並不比直接使用汽車更好。
因此,在企業做的事情是否真有社會價值,還是逐利,既有專業的投資標準評估,羣眾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友成基金會創始人零慧深耕慈善多年,她告訴我,她一直在幫助中國的一些扶貧項目,慈善基金依賴於捐贈模式影響力有限。
如果能夠自我運轉養活自己,才能讓擴張速度更快,覆蓋範圍更廣。
這次我們拜訪的國際社會影響力組織Impact Hub、洛克菲勒慈善基金會、陳·扎克伯格基金會,幾乎所有的硅谷慈善基金都在嘗試“影響力投資”,並嘗試自負盈虧。這也是美國西海岸硅谷與美國東海岸紐約的運作方式的區別。
在硅谷,他們希望以投資的方式來資助有價值的社會企業,讓這些企業能自負盈虧有擴張性。
在仔細聊過一些案例以後,這種方法與傳統的風險投資很像,不同點是,在基金會的評估體系中,他們以能維持基金會的正常運轉為主,而不像風險投資只評估財務回報。紐約的基金會大多還是以傳統方式為主,因為可以避税。
洛克菲勒慈善基金顧問公司副總裁Heather Grady認為,基金會對一些好項目正在採取“以投代捐”的方式,但是他們並不會強制要求對方接受哪種方式,不管是諮詢的方式、投資還是捐贈,都會以對方舒服的方式為主。
基金會本身也在改變,目前完全獨立運作,去年運營成本為1000萬,他們通過幫助這些基金會找到好的投資標的、並提供一些慈善方向的項目方法,實現了1100萬美元的收入,維持現金流正常運轉。
急救組織“第一反應”就是典型的影響力投資。
一次跑完馬拉松賽事中,創始人陸樂看見身邊的人心臟驟停以後,成立了這家公司,它為中國的馬拉松體育賽事提供急救。
除此之外,他們還會在一些公共樓層里布局現場急救裝備,並對志願者進行培訓。
但是,這樣一家看起來本可以做成公益的組織,在通過公司的方式運作,他們通過培訓費和企業端課程銷售建立了自己的商業模式,並且獲得了騰訊的第一筆投資。
合夥人陸俊告訴我,這筆投資是騰訊創始人馬化騰親自批覆的,他認為這樣的公司除了具有商業價值,還有社會價值。
事實上,他們本可以用馬拉松賽事養活這樣一個小團隊。但由於中國懂得急救的人的比例大大低於國際比例。
他的第一要務是擴張,通過投資,他可以快速把業務佈局到各個省市,甚至出海。
跟他聊完我不禁感嘆,市場化運作的方式,資本的進入,都是比慈善更有效的普及急救的方法。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硅谷,我曾經寫過多篇教育的稿件,不管是個性化教育Altschool還是位於硅谷紅木城的Summit公立中學,這兩個案例中都有陳·扎克伯格基金會的影子。
以Summit高中為例,當硅谷的老師們找到一些個性化教育的方法,並且經過時間檢驗,這些方法對升學率有顯著的提升時,全國各地的老師會到這所學校取經。
後來,為了節省老師一對一輔導學生的時間,同時把這個模式擴張向美國全球,扎克伯格為這所學校捐贈了工程師,開發了一套教育軟件,將這所學校的教育精華和個性化管理做成模塊,提供給美國其他一些公立學校使用。
通過教學軟件,好的教育方法也可以快速在美國擴張。
所有這些,都不再是簡單地捐贈,而是在科技手段下,找到新的方式讓有意義的事情更快地擴張。
這種擴張不依賴於一方持續的沒有回報的付出,而是企業能自負盈虧甚至略微盈利。
這讓我想到做這次採訪的動機,社投盟曾跟我聊起來:有一些符合社會價值投資的公司,需要最新的思想和科技的方法讓業務規模化,有很多雙贏的事情可以探索;另一邊,有很多科技創業者,他們並不能下沉到普通人的世界,有很多更底層的真實需求需要被發現。
比如一家區塊鏈公司,為非洲國家提供低廉甚至免費的太陽能電,又用富餘的電去挖礦,這樣既提供了廉價的電,甚至讓不能用電的人用上了電,推廣了清潔能源,又同時讓生態鏈的合作伙伴們通過挖礦賺到了錢,很多人有能力但又發現不了這類機會。
科技正在指數級增長,如果公益不跟上,也會落伍。
這件事給我的啓示是,社會的發展不是一個零和博弈遊戲,而明明有很多雙贏的商業模式和投資方法。
不管是最近的性騷擾、天價藥還是假疫苗,還是有很多人在想辦法讓世界變得更好。
正如我跟這些社會企業家在奇點大學上課,他們告訴我,最大的啓發不是某個知識點,而是這羣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從思維上啓發了你。
一個好的社會,少不了政府與監管的作為,好的制度的設計。但拋開這些,好的社會是所有人共同構建的,比如對學者與知識的尊重,對作惡的勇於發聲,對工作的專業。調查媒體、空頭、有效的資本市場、公益組織、甚至是普通人炒股時每一次價值選擇,一個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