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多喜歡工作,就有多討厭上班_風聞
观察局Lee-一个才华横溢的美男子2018-08-09 19:37
“人被生下來,並不是為了待在狹小的格子間內,對着計算機屏幕坐上一天又一天。”砸爛格子間之後,又該怎麼樣?
你有沒有過壓力爆表,忍無可忍,一把推開桌子、踢翻椅子,掄起大錘砸爛電腦、砸爛你所棲身的小小格子間的時候?——就像手遊《粉碎辦公室》中那位供職於“奴隸科技”的主人公所做的那樣。
對於一眾所謂“格子間動物”(或曰“公司殭屍”)來説,這樣的情景在腦內已經發生n次了,只恨沒有勇氣付諸現實。
因此,當一段被描述為“監視器記錄的辦公室抓狂畫面,所有辦公室居民的幻想”的視頻——即真實版《粉碎辦公室》——被上傳到科技網站Gizmodo時,迅速得到了病毒式傳播,點擊量數以百萬計。最高讚的評論是:“這傢伙太屌了!他懂得該怎樣生活。其他獄友應該和他一起反抗才對。”
現代人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格子間裏。可悲?不,更多的是無奈,就像電影《辦公空間》中某個角色所説的金句:“人被生下來,並不是為了待在狹小的格子間內,對着計算機屏幕坐上一天又一天。”《辦公空間》另一譯名《上班一條蟲》認知度更高,因其取“上班一條蟲,下班一條龍”之意。
而更多人所要面對的問題是:砸爛格子間以後,又該怎麼樣?
寫字樓和工廠車間,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嗎?
職業倦怠是一種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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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一條蟲》於1999年上映,其反映的種種職場病症,在20年後的今天看來仍具有現實意義:
公司內部使用大量不明英文名詞縮寫,並且人人朗朗上口;人員流動太快,剛磨合好的同事轉眼就離職,又得開始新一輪磨合;加班變成家常便飯,明明事情已經做完卻沒法準點下班,週末也要進公司;高層常常要求全公司的人放下手頭的工作,召開全體大會;領導明明想叫你乾點啥,又不直接講,希望你自己提出;為了讓開會更有效率,需開會前會,為了會前會,又要先開更多的會前會,如此形成一個閉環,總有開不完的會……
“格子間裏的白領和流水線上的工人到底有什麼區別?”知乎上最高讚的答案是:“區別在工人會覺得你的工作輕鬆又舒適,只有你知道每天壓抑疲憊得要死。”
人際關係也是辦公室的重頭戲。/ 《上班一條蟲》
脈脈數據研究院2017年發佈的《職場人厭班情緒調查報告》顯示,職場人“喪班”(即討厭上班卻迫於生活壓力不得不上班)現象嚴重:
有40.6%的人自稱“喪班晚期”,32.3%的人自稱“中度喪班”,27.1%的人自稱“沒有/輕度喪班”;不想上班的原因,47.9%的人選“賺得少”,33.3%的人選“純粹不想上班”,30.2%的人選“不喜歡工作內容、夥伴”;而面對“為什麼要上班”的靈魂拷問,四分之三的人坦承“因為窮”,超過一成的人是“因為夢想”,剩下不到一成的人則表示“不知道,沒想過”。
該報告梳理了職場人一週的情緒走向曲線:週一,中度不開心或轉輕度不開心;週二,無感覺,帶有輕度不開心;週三,無感覺;週四,輕度無感覺,不開心有所回升;週五,無感覺轉開心;週六,開心轉非常開心;週日,情緒複雜,開心、沮喪、無感覺都有。
與“喪班族”相關的詞彙則包括“懶癌”“睡不醒”“沒有夢想”“過勞肥”“喪”“窮”“客户好煩”“領導好坑”“不想上班”等。
智能手機革命以來,人們的喪班病似乎加重了,因為上下班的時間界限開始模糊。
“喪班”用專業術語來描述,即“工作倦怠”。這個術語源自上世紀60年代美國作家格雷厄姆·格林講述一名醫生在比屬剛果(剛果舊稱)的經歷的小説《一個自行發完病毒的病例》,小説中,格林用“Burnt-Out”這個詞描述醫生這個職業在工作重壓之下身心交瘁、能量被耗盡的感覺(其字眼意思即“燃燒竭盡”)。
1974年,美國精神醫師赫伯特·弗羅伊登貝格爾在臨牀病症中發現,那些從事助人工作的相關職業人員(如社會服務人員、精神健康人員、司法相關人員、醫護人員與教師)對於工作會有一種逐漸損耗的感覺,甚至有厭倦工作的傾向。於是,他借用“Burnt-Out”一詞,用來命名“工作倦怠”。
1979年,學者勒羅伊·斯帕爾(LeRoy Spaniol)、詹妮弗·卡普託(Jennifer Caputo)將工作倦怠分為三級:第一級是輕度倦怠,個體會呈現急躁不安、疲倦、容易分心及易遭挫折等暫時現象;第二級是中度倦怠,個體會出現和第一級相同的症狀,但持續時間較長,約兩個星期;第三級是高度倦怠,個體有生理上的疾病,如潰瘍、慢性疼痛、偏頭痛、頭痛等症狀。
美國社會心理學家克里斯蒂娜·馬斯拉克(Christina Maslach)則提出“馬氏工作倦怠量表”,從三個層面來描述工作倦怠:
1.情緒衰竭,指個人在與他人互動的工作過程中,因身體和心理不能達到環境的要求而產生精疲力竭、精神耗損、無力感與失去興趣等情緒問題。2.缺乏人性,個體以消極、冷漠、嘲諷等負面的態度來對待他人,包括工作夥伴與服務對象。3.成就感低落,個體對自己的表現不滿,感到沮喪、失敗和能力不足,對自己有消極負面的評價。
有人用“心好累”“不想幹”“我不行”來概括MBI的三個層面,連起來就是:心好累啊,不想幹了,我不行,但是TMD還得幹啊……
富士康的流水線模式曾引來不小爭議。
工作3小時,摸魚5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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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踐哲學家安德魯·塔格特(Andrew Taggart)在觀點分享網站Aeon上發表文章稱,假設工作已經統治了整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裏,人們會怎樣?
他的答案是:“凡是人們目光所及,都充滿着‘就業前’‘就業中’‘退休’‘未充分就業’和‘失業’的標籤,沒有人能跳出這五個分類。凡是人們所及之處,每個人都會讚美和熱愛工作,並把‘希望你有高產的一天’當作最好的祝福語。人們一睜眼就投入工作任務,閉眼只是為了睡覺。在任何地方,努力工作的精神都會被奉為實現成功的手段,而懶惰會被認定為最嚴重的罪行。無論在何處,不管是內容供應商、知識經紀人,還是合作建築師、新部門領導,都會不停地談論着工作流程、增量、計劃、基準、擴大規模、貨幣化和增長這些事情。”
你摸魚時候的心情可能和三和大神有相似之處。/ 界面新聞
“在這樣的世界裏,吃飯、排泄、休息、鍛鍊、沉思以及上下班這些事情都被細緻地調控和最優化,使得這些事情的完成能夠有助於身體健康,並最終服務於提高工作效率這一目標。人們不能過度飲酒,有些人可以通過使用微量的致幻劑來提高他們的工作業績,每個人都可以無限期地活下去。”在安德魯·塔格特看來,這樣的世界並不是科幻,而是“真的離我們很近”。
“工作就是一切”是德國哲學家約瑟夫·皮珀在1948年出版的《閒暇:文化的基礎》一書中提出的概念。當人們生活的一切都圍着工作這個中心轉並完全聽命於工作的時候,人就淪為了工作的奴隸。
早在1845年,卡爾·馬克思就寫道:“在共產主義社會中,工人們可以從單調乏味的工作中解脱,到那時,他們可以早上打獵,下午捕魚,晚上蓄養牲畜,晚飯後從事批判。”19世紀的英國社會主義活動家威廉·莫里斯認為,未來人們只需要每天工作4小時;1930年,經濟學家凱恩斯曾預測,到了21世紀初(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科技進步使得所需的勞動力越來越少,人們可以每週只工作15個小時。
工業革命時期英國的童工。
然而,正如果殼網主筆Ent在微博上所説:“他(凱恩斯)的預言某種意義上確實成真了:我們現在每天工作3小時然後摸5小時的魚。”凱恩斯的預測為何不能實現?著有《扯淡的工作》的人類學家戴維·格雷伯(David Graeber)認為,從技術角度來説15小時工作制確實可以實現,但恰恰相反,“技術被引導的方向是讓我們每個人都工作得更多。為此,許多相當沒用的崗位被創造了出來”。
“很難想象人們還能設計出什麼工作制度,比現有制度更適合維持金融資本的力量。真正從事生產的工人被無情地壓榨和剝削,其餘的人則被劃分為一個總是遭受唾罵、失業的階層,和一個更大的、領工資卻基本無所作為的階層;後者的職位使他們認同於統治者(經理、行政人員等)的視角和情感——尤其是它的金融化身,同時也會醖釀一種隨時可能爆發的怨恨,針對一切從事着有着明確且不可否認的社會價值的工作的人。
顯然,這個系統並不是被有意設計成這樣的,它是從持續了近一個世紀的反覆試驗和錯誤中產生的。”戴維·格雷伯在書中這樣寫道。他甚至認為,“地獄就是一羣人都把大部分時間花在完成一件他們不喜歡也不太擅長的任務上”。
一面牴觸工作,一面尋覓工作,是很多人的日常。
改變,就從不再把工作視為一切、被工作奴役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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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候重新定義工作以及工作模式了。
1974年,因面臨國際石油危機和礦工罷工導致的長期能源短缺,愛德華·希斯的保守黨政府曾推行每週工作3天的工作制。雖然這一嘗試只持續了兩個月,但在這兩個月裏出現的一些改變,顯示了新型工作模式的可能性:
人們的非工作生活擴大了,高爾夫球場的生意越來越好,漁具店的銷售額也出現了大幅增長,收聽深夜BBC電台節目的聽眾增加了兩倍,一些男人開始主動承擔更多家務活。《每日郵報》一位專欄作家建議,家長們可以用多出來的時間嘗試過更多性生活。
美國記者伯納德·列夫科維茨(Bernard Lefkowitz)1979年出版的《休閒:在一個朝九晚五的世界裏放棄工作》一書展示的則是不工作的生活個案:他採訪了100位放棄工作的人,比如一位記者離職後,自己做番茄罐頭,沒事聽聽歌劇;一位前清潔工,喜歡駕船出海,在甲板上享受日光浴。他的結論是:儘管這些個案的生活也不乏困惑,但他們在放棄工作後依然感受到 “生活的完整性”及“體驗開放性”的樂趣。
哈爾濱,人頭攢動的招聘會。/ 環球網
改變,就從不再把工作視為一切、被工作奴役開始。
而可以改變的,還有對待工作的態度,比如,分清“工作”和“上班”。《圓桌派》2016年第11集在討論“不想上班怎麼破”時,某位嘉賓就提到,“不想工作”和“不想上班”是兩個概念。“我非常厭惡上班,但我很熱愛工作。
所謂工作就是我自己那點事,我跟個蟲子一樣,起來以後就進入工作,一直工作到睡覺。但是我不想上班。我相信大部分不願意上班的人,並不是厭倦工作。”
也就是説,要找到讓自己安身立命、實現價值的東西。哪怕你什麼也不願意幹——你可以像第歐根尼那樣,淡定地對質疑你的人説:對不起,請讓讓,你擋住我的陽光了。
來源:新週刊 作者:譚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