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遊戲告訴我們:薩滿絕不僅僅是跳大神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4662-2018-08-12 09:54
文:隔壁王同學
吃過唐僧肉的大盜賊
△《尼山薩滿傳》
最近,一個名為《尼山薩滿傳》的獨立遊戲引起了薩滿文化愛好者的熱烈討論:等了好久等於等到今天!終於有一部正兒八經表現薩滿文化的作品了!
提起薩滿,可能有不少同學會想起“跳大神”。清宮戲裏總有關於“跳大神” 的情節,比如被奉為良心鉅製的《甄嬛傳》裏太后生病了,就在寢宮讓神婆來燒紙跳神,上上下下一頓鼓搗。
△《甄嬛傳》中的燒紙跳神片段
但實際上,“跳大神”和薩滿是萬萬不能劃等號的。今天,我們就藉着《尼山薩滿傳》這個基於薩滿文化製作的遊戲,聊一聊薩滿和薩滿教。
1.
不是所有“跳大神”都是薩滿
可能北方的小夥伴,特別是東北的都對跳大神有所耳聞,這種被視為封建迷信和鄉村魔幻的神秘活動曾經遍佈於各個角落,人們只要有個頭疼腦熱或是精神恍惚就會求助於“大神”或“大仙”們。
△東北“跳大神”現場
實際上就以東北來説,“跳大神”並不是一個專有名詞,而是一個複合名詞。因為東北地區各民族融合雜居,關內移民一波接一波的到來,導致民間信仰也呈現出光怪陸離的雜糅色彩。比如薩滿教,它本來是滿-通古斯語族、蒙古語族和突厥語族等的原始宗教,像大家比較熟悉的滿族、赫哲族、鄂温克族、鄂倫春族等都信奉薩滿教。
△拍攝於黑龍江省民族博物館
而像“四大門”或“五大門”,**也就是對狐狸、黃鼠狼、蛇、刺蝟或兔子等進行供奉的保家仙信仰,**實際上是以漢族道教的地仙信仰為基礎,融合了薩滿教的部分思想的民間信仰,只是因為薩滿教裏也有諸多動物精靈和神祇,所以很容易被搞混。
△刻有仙家名諱的木牌或磚石,圖片來源李慰祖《四大門》
但是不可否認,在歷史的長河中,任何專業的、純粹的東西都會一點點發生變化,直到演變成一個功能性的代名詞。
普通老百姓分不清或者不願區分誰是祖傳的薩滿,誰是半路出家的大仙,更何況漢軍旗裏面還有跳太平鼓的,久而久之民眾把從事巫術活動的都稱為“跳大神”的。
△漢軍旗燒香所獨有的“跳虎神”
圖片來源任光偉、孫英著《東北漢軍旗香的考察與研究》
△劉冬雪導演的《吾神》表現了東北農村流行的各種宗教
影片在今年的FIRST青年影展上放映
但如果我們把時間軸一直往前倒的的話就會發現:薩滿原本是一個十分神聖的職業。
2.
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就像《數碼寶貝》裏那些被選召的孩子們一樣,薩滿也是被神選召的優秀人才,他們具備通靈的體質與素質,從神靈到祖靈、到精靈到鬼靈,想要盤起這麼大一個排面,沒有點天賦異稟的開掛本事是肯定不行的。
人類學家瑪麗·道德拉斯認為越是看似異常的、不潔的、處在過渡期的越可能具有非常的力量,因此很多自幼表現出“異常”的少女少年們,比如能好幾天不吃飯的、堅持熬夜且不會困的、胡言亂語打人毀物的、或者得了某種怪病的都有機會成為薩滿。
當然神靈有時候太忙了,就委託原本的老薩滿選出新薩滿,但無論是被怎麼相中的,秉着幹一行愛一行、愛一行精一行的原則,當薩滿最重要的就是看業務能力。
△喜登薩滿的“震米”儀式,圖片來源“凱風網”
穩佔C位的薩滿都能脱魂和顯靈,也就是可以既可以靈魂出竅,又能讓各路神靈進入到自己體內。因為薩滿信仰裏有很多動物神,所以薩滿在跳神的過程中會模仿這些動物的形態與動作,比如像神鷹一樣飛翔、像老虎上躥下跳,像蛇一樣在地上爬行扭動,而且還伴隨着抽泣、舞蹈以及呻吟、低語,彷彿他就是天地間的萬千精靈,旋轉跳躍不停歇。
△吉林省九台市卡倫鎮的薩滿跳神,來源“長白山上的金樓子”博客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突出自身咖位就必定要有足夠犀利的造型,從神帽、神衣到神靴、神襪,所有的一切都是神聖的。而真正的人民幣玩家從來都不會吝嗇使用各種頂級裝備,神鼓、銅鏡、腰鈴、神鞭,加上神刀寶劍,總之在二神和助手的幫襯下全身武裝的薩滿絕對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或許在白天,也是最特別的存在。
△薩滿的衣服上掛滿銅鈴和銅鏡,拍攝於黑龍江省博物館
有了武器和裝備也還不夠,真正的勇士都敢於面對挑戰與死亡,比如我今天講述的女主角**尼山薩滿,**也就是《尼山薩滿傳》遊戲中的小姐姐,年紀輕輕就已經身經百戰,她最厲害的事蹟就是勇闖陰曹地府,使人起死回生。
傳説一個富有的員外巴爾都巴彥連續死了兩個兒子,且都是在十五歲的時候打獵死去的, 這位土豪年紀不小,估計很難再有孩子了,就花了重金請尼山薩滿幫忙,尼山薩滿本着掙錢救人兩不誤的原則調動了天上地下的大批神靈來為自己保駕護航,根據滿文翻譯過來大概是下面這樣:
“獸類神祇在地上跑,飛禽神祇在天上,神蟒申屈向前,都象旋風一樣不一會兒就到了一條河邊。”
看到這樣的排面和陣仗,閻王爺不高興了,使出了比麝香和假懷孕高得多的手段,後來她受到了死去丈夫鬼魂的刁難,經過一番搏鬥咱們的尼山薩滿完美勝出,她成功地完成了使命,返回了人間。
△圖片來源富育光、趙志忠《滿族薩滿文化遺存調查》
除此之外,薩滿還能上刀山、治病、占卜,預兆等,總之,遠比你想得厲害。
3.
拉下神壇——權力的遊戲
但是歷史的車輪猶如楊永信教授的決心,它們永遠都不會固步自封、安分守己。當氏族時期像夏天一樣悄悄過去,女真由部落崛起為國家,薩滿的地位受到了空前的挑戰。
但凡瞭解一點歐洲歷史的的朋友都能明白神權和皇權的對立,在氏族時期薩滿不僅代表着神權,往往還掌管着軍事和政治,部落征戰中往往會想法設法殺掉對方的薩滿,因為這樣就徹底在精神上擊垮了對方。
而君主專制需要的是絕對的權威,由此薩滿開始了職業化的分野,民間有“家薩滿”和“野薩滿”,前者負責家族內部的祭祀,後者則四處流竄看病,民間的“大神兒”很多就來於此。
再説朝堂之上,如果翻開《滿文老檔》以及清太祖和清太宗的各種實錄,就會發現他們慢慢將薩滿的權力架空,除去了男性薩滿,不允許他們從事昏迷術,也就變相阻斷了薩滿與神相通的能力。皇帝成為了帝國中唯一具有天庭通行證的人,他們既崇拜又嫉妒,既自信又自卑,“跳大神”逐漸成為了落後文化的象徵。
都説藝術來源於現實,那個曾經上天入地、大鬧冥府的尼山薩滿的結局也是被皇帝扔在井中死去了。
△圖片來源故宮博物院網站
4.
重新發現——文化的魅力
在兵荒馬亂的年月,文化變成了最沒價值的東西,特別是污名化的、貶低的文化就更難登學術的殿堂了。
就拿薩滿研究來説,早在16世紀就有外國學者開始了對北美、東北亞、北歐等地的調查,1908年俄國學者戈列賓尼西科夫在我國齊齊哈爾發現了滿文手抄本的《尼山薩滿》,隨後將其翻譯成漢語、英語、德語、日語等多種語言。
1934年,民族學家凌純聲在東北調查時也在赫哲族裏發現了口傳文本,漸漸地“尼山薩滿”享譽了國際,有學者甚至建議成立“尼山學”。
然而薩滿文化還是孤獨的,即便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我國的學術界也開始進行了大量的民族誌調查與研究,薩滿似乎也遠離了人們的視線。
對於今天的人們而言,身體的病痛和心理的苦惱都可以尋求醫生的幫助,熟不知薩滿也曾經是最古老的醫生,它帶有的古樸自然的力量就像萬眾假疫苗中的良藥。
有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名言,“民族的就是世界的”,現在的新科技和互聯網技術已經讓很多傳統文化得到了發揚與再興,但是關於民間信仰的種種還是像“建國以後不許成精”一樣成為了一個不可言説又心照不宣的Skr。
△《尼山薩滿傳》遊戲截圖
所以《尼山薩滿傳》這個遊戲的出現,對於像我這樣的半吊子研究者而言,真是驚喜加感動,這不僅是一次文化的再生產,也是一種可以和別人分享的快樂與認同。
就像開發者説的那樣,它的定位不是一個音樂遊戲,而是一個“敍事+情感體驗”的小品。在一個什麼都追求“快”的年代,能夠靜下心來感受一下傳統的神秘悠遠,不失為一件樂事。
本文來源:蹦迪班長(ID:MrSugar008);青春馬後炮,時光碰碰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