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馬克思》與林沖雪夜上梁山_風聞
论据与事实-2018-08-14 15:03
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千萬,歸根到底一句話,造反有理。在影片末尾高潮部分,正義者同盟的大會上,青年恩格斯指着同盟“四海之內皆兄弟”的口號大聲質問與會各國工人代表,資本家會和我們做兄弟嗎?不,不會,壓迫者從來不會和被壓迫者做兄弟。被壓迫者要翻身,要解放,就只有團結起來和寄生蟲、害人蟲們做堅決鬥爭。有道是,一從大地起風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猶可訓,妖為鬼蜮必成災;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
中國人民是富有鬥爭精神和大無畏氣概的偉大民族,每一箇中國人都是讀《水滸》、《三國》、《紅樓夢》、《西遊記》長大的,是每個中國人精神乳汁。這些書一口氣讀下來,橫豎看到兩個字:吃人;貪官污吏吃人,地方豪強吃人,流氓黑勢力吃人,禮教吃人,牛鬼蛇神吃人,神仙羅漢也吃人,正是遍地腥雲,滿街狼犬,稱心快意,幾家能夠;但是,另外兩個字也天日昭昭般刻在那遍地腥雲當中,那就是“造反”。華夏大地,浩然之氣充塞四野,十户之內,豈無忠義?於是,在一些人吃人的時候,另一些人出手了,王進打高俅,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魯智深拳打鎮關西、倒拔垂楊柳,武二郎血濺獅子樓、醉打蔣門神,三打祝家莊、大破高唐州、三敗高俅、智取大名府、兩敗童貫 ……“你不重要,錢也不重要,但是沒有你對我很重要。”
所有這些造反者中,林沖原本是最不可能為造反隊伍的一員的。豹子頭林沖,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謙謙君子,温文爾雅,剛直不阿,一身好本領貨與帝王家,正是要在體制內討個好前程的光景,內宅中又有好娘子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每日忙完公事回到家中,賢惠的林娘子會給自家相公温上一壺酒,親自下廚,烹飪三倆家常菜餚,就餐前林沖也總會先給自家娘子敬上一杯感謝娘子的付出,夫妻情深,正是“小而確定的幸福”,所謂人民羣眾對於美好生活的嚮往,大約也就是如此罷。
但,高衙內便看上了林娘子的美貌,“好友”陸謙背叛並設下毒計,“誤入白虎節堂”,刺配滄州,野豬林,風雪山神廟。為了保護這份“小而確定的幸福”,面對吃人者張開的血盆大口,林沖忍辱負重。面對當街調戲自家娘子的高衙內,林沖忍了;蒙冤刺配滄州,林沖也忍了;就是到了野豬林,明知吃人者立意就是要取他性命,林沖還是忍了;宅心仁厚,對於人間苦難抱有普遍同情心的林沖,甚至為那兩個要害他性命的差役向搭救自己的好兄弟魯智深求情;在進入滄州大營後,剛直的君子林沖不懂這吃人社會的潛規則,都不知道要把柴進柴大官人寫的推薦信拿出來才做得護身符,“傻”的叫人心疼。直到最後,風雪山神廟,一把大火燒了草料場,也燒掉了林沖最後的希望。即便殺了陸謙、富安這幾個狗賊又怎麼樣呢?人到中年,家破人亡,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英雄末路。除了夜奔梁山,天下之大,竟是再無容身之處。
林沖如此,魯智深、武松一眾好漢,哪個不是如此。武松赤手伏虎,魯智深倒拔垂楊柳,均有萬夫不當之勇,林沖本領尚在智深之上;在一個有基本公平正義的社會里,這些好漢本都可以成為國家的棟樑之才,然而非但不能用,竟然被吃人的舊社會逼上梁山。一個社會,黑暗腐朽到健康細胞要轉化到對立面才能生存的時候,距離被反噬也就不遠了。
公元1121年,投降派主導的徵方臘慘“勝”,梁山好漢如風雲般流散。五年後,靖康之變,金兵入關。史載,在黃河渡口迎敵的兩萬北宋禁軍,只是遙望金兵大旗,便轟然作鳥獸散。錦繡山河,玉石俱焚。好一似,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與逼上梁山的好漢們不同的是,馬克思、恩格斯這兩位好漢是主動選擇了另一種生活。馬克思的父親是律師,舅舅是荷蘭工業、銀行業巨頭飛利浦公司創始人,可以説出身優越,本身又才華橫溢,洪堡大學就讀,耶拿大學博士,他的夫人燕妮則出身普魯士貴族,具有男爵爵位。如果馬克思願意,他完全可以在體制內討個好前程,但馬克思從小就表現出了叛逆性,少年時代的馬克思以孩子王和好勇鬥狠聞名特里爾城,在波恩就讀大學期間,馬克思加入為警察嚴密監控的激進政治社團詩人俱樂部;同時馬克思還是飲酒俱樂部“特里爾客棧”的一員,甚至還一度擔任該組織的副會長,甚至在1836年8月,在大學和一名普魯士軍官決鬥。馬克思後來一直活到1883年,所以我們有理由推測在與普魯士軍官的決鬥中,秀才馬克思取得了最後的勝利。能文能武能喝酒,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這脾氣對極了魯智深們的胃口。
但不管是馬克思還是恩格斯,他們的反叛都不是來自於親身遭遇壓迫,而是來自對被壓迫者無限的同情,以及內心深處根植的正義感。馬克思一生以筆為武器,科學分析了舊社會的人吃人的根源和機制,為什麼吃人,怎麼吃,並且更重要的是,要怎麼對付它,如何讓社會更加公平、正義,不只是幫助自己目力可及的受苦人,不只是幫自己身邊的人們討個公道,甚至不將這天下的受苦人視作憐憫、同情的對象,反而將他們視作拯救世界最偉大的力量之源,要讓被壓迫者自己團結起來,堅決和壓迫者做鬥爭,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好漢,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在正義者同盟的代表大會上,馬克思和恩格斯宣讀了《共產黨宣言》,將正義者同盟改組為共產主義者同盟,將同盟的口號從“四海之內皆兄弟”改為“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很多年以後,另一位拉美好漢切·格瓦拉,在“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旗幟下,與吃人者戰鬥到了最後一刻。在他生前,一位與他同名的拉美青年寫信給他,詢問是否可能與他存在親戚關係,格瓦拉覆信道:普天之下,只要看到不正義的事情,就會憤怒的人們,都是我的兄弟。王進打高俅,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魯智深拳打鎮關西、倒拔垂楊柳,武二郎血濺獅子樓、醉打蔣門神,三打祝家莊……他們都是格瓦拉的兄弟,世界上所有看到不正義而怒髮衝冠,受苦、奮鬥而必戰勝的自由靈魂,都是我們的同志。
馬克思為了撰寫那些如椽鉅著,放棄了貴族生活,長期生活在貧病交加當中,生活在反動政府的迫害當中,自己的孩子就有病餓而死、被舊社會吃掉的,但卻窮也不改其志,一直戰鬥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孟子説,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謂之大丈夫。馬克思就是這樣的大丈夫。
那個也曾怒馬鮮衣、快意恩仇、嗜酒好勇、與軍官決鬥的青年馬克思,在看到鎮關西、高衙內、蔣門神、西門慶等等這些吃人的人,也會如魯智深、武松、林沖一樣怒髮衝冠、憤然出手罷。多年以後面對行刑隊,馬克思會回想起與恩格斯第一次見面的那個遙遠的下午,《王進打高俅》的BGM響起,嗩吶聲一響,熱血沸騰,正是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兩幅忠義膽,刀山火海提命現。他們既不倒拔垂楊柳,也不拳打鎮關西,他們像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一樣,將火種盜取到人間,並且向全天下宣告,那個幽靈開始在人間大地上徘徊了。這兩個青年人就要把這個吃人的舊社會掀個底朝天了,從此,一個大時代的帷幕徐徐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