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好戲》讓我想起當年閲讀《蠅王》的種種回憶,推薦之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15332-2018-08-14 14:23
最近,黃渤的導演處女作《一出好戲》上映了,一下子成為了新聞熱點。有關劇本的版權問題,還鬧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風波。
電影還沒來得及看,這場風波倒是給筆者一個機會小窺一下劇本的大框架——貌似是一個有關荒島生活的故事。
據説是《一出好戲》的劇本梗概
早有讀者在評論版塊中指出,荒島故事的鼻祖是笛福。誕生於18世紀早期的《魯濱遜漂流記》是世界文學史上不朽的名著,魯濱遜和星期五的故事一再被各種藝術表現形式演繹,改編成話劇、電影、電視劇之後常演常爆,經久不衰。
荒島故事的一大特色就在於它帶有強烈的隱喻性。“孤島”散發出來的意向直接指向人類的生存和信仰問題,某種意義上,諸多科幻題材的影視作品如《地心引力》、《異形》等都可以看做廣義上的孤島題材。
今天老夫向大家推薦的是20世紀英美文學史上的超級名著之一——《蠅王》。
之所以説是超級名著,重要原因之一也是英國作者威廉·戈爾丁憑藉這本著作一舉拿下1983年的諾貝爾文學獎。
不過《蠅王》(Lord of the Flies) 成書於1954年——鐵幕已經落下,冷戰彤雲密佈,在大西洋的另一側,美國的麥卡錫主義也掀起了滾滾惡浪。
書籍最初出版時,經歷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歐洲,剛從廢墟上站立起來僅有十年的時光,這一場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殺戮,硝煙的味道依稀可嗅,有識之士無不感嘆人類文明之脆弱,二戰結束了,三戰還會遠嗎?這就是本書的成書背景,探索人性之惡的來源,是戈爾丁長期思考的主題,也是本書的主旨。
Lexile® Measure版《蠅王》的封面,是不是和《一出好戲》的海報有點像?
很值得主義的是,《蠅王》的作者戈爾丁(William Golding)一輩子好像就寫過這麼一本優質著作,他的其他小説、散文包括詩歌、劇作在《蠅王》的光芒照射下顯得“卑微”不少,此書的鶴立雞羣也引發了90年代歐美文學界的一場討論:為何某些作家的巔峯期來的如此之早,然後卻給人一種逐漸江郎才盡的感覺?
其實各行各業都有類似的現象,某一名球員在錦標賽期間大放異彩之後卻趨於平庸;某廚子偶爾烹製出色香味俱全的滿漢全席之後,可能連青椒土豆絲都難以駕馭,不過這就是另外一個話題了。

1993年去世的威廉·戈爾丁,在20世紀文學史上佔有一席之地
最早引起老夫對這本書注意的是美國ABC的一部重量級美劇Lost《迷失》,當年被這部劇迷得不要不要的,而且加入了Lostpedia中英文的劇集翻譯團隊,給這部戲專門建了一個網站。這部劇的主題也是荒島求生,玄幻色彩非常濃重,本劇強在劇情結構的比例非常合理,當然,善挖坑不善埋土被廣大美劇觀眾吐槽很多。
Lost的編劇在設計劇情橋段的時候,很多靈感都來源於《蠅王》,這也逼着老夫走進書店,在斯京城西的一家英文書店中淘到了一本企鵝版的,裝幀很樸實,但紙質很輕,拿在手上把玩如拏一小舟的感覺。
前文提到,荒島故事的一大特色在於隱喻取譬。《蠅王》是一部把隱喻發揮到極致的小説,它架空了時空,在大荒山無稽崖,一羣孩子在飛機事故之後墜落到一個荒島上,求生的本能,對權力的渴望和崇拜,黨同伐異爾虞我詐,最終讓這羣孩子走向了互相殘殺的悲劇。
如果你讀完本書的第一章,再對近代歐洲政治哲學稍有了解的話,那就很容易識別出來作者以文學手法還原了英國近代社會契約論的開山祖師——霍布斯筆下的“自然狀態”。 霍布斯對自然狀態下的人類有如此的描述:
“在沒有一個共同權力使大家懾服的時候,人們便處在所謂的戰爭狀態之下……這種戰爭是每一個人對每個人的戰爭。”
“人們不斷處於暴力死亡的恐懼和危險中,人的生活孤獨、貧困、卑污、殘忍和短壽。”
“這種人人相互為戰的戰爭狀態,還會產生一種結果,那便是不可能有任何事情是不公道的。是和非以及公正與不公正的觀念在這兒都不能存在。”
自然狀態下的人和人的關係就是狼與狼的關係。當然,可朽的上帝——利維坦能否幫助人類克服自然狀態的恐懼,這就是另外一個話題了。
《蠅王》的妙處在於把一羣處在文明世界馴養中的孩子拋在了一個遠離人類社會各種文明規則的孤島上,他們的自然狀態逐漸侵蝕掉了社會屬性,而且作者特意設定這是一羣孩子間的戰爭——孩子代表了人類的原初成長過程,讓這個隱喻變得更加的直白。
首先出場的主角Ralph代表了文明較為成熟階段的人類理性,他手拿海螺召集小夥伴們開會,海螺代表了人類在早期社會中結社集會的法統和象徵物——直指權力的表徵。
肥胖的“piggy”是Ralph的小跟班,身材臃腫,一走三喘,是島上唯一一個帶着高度遠視眼鏡的孩子,還有嚴重的哮喘症,但他有着其他孩子不具備的知識儲備,是個學霸死宅。無疑,piggy隱喻的是人類社會中柔弱的知識分子的角色。

1963年電影版的《蠅王》
另一個主要角色是大他們三四歲的Jack。Jack一出場就是帶着一羣大孩子唱詩班,他是個領班——隱喻的是宗教領袖。而且他們年紀比別的孩子大,身強力壯,在島上如何生存的辯論中,他們逐漸佔了上風——因為他們有體力可以獵殺島上的野豬。打打牙祭。
Jack的這個人設依然帶有鮮明的霍布斯印記:在自然狀態下,每個人都可以憑藉自己的體力殺死其他人,即先天生物性能力上的平等。
孔武有力的Jack軍團逐漸不滿手上握有海螺的Ralph,由於他們的打獵技能,以武力威逼利誘的的方式擴大了這個小團體,逐漸排擠和邊緣化了Ralph。

Jack帶領着唱詩班出場
雖然Jack身上有刀叉等自己製作的武器,但打完獵之後,肉要燒熟了才能吃。要烤肉就要先取火,要取火就要有火源,火源哪裏找呢?答案就在小胖piggy那裏——他那副高度遠視眼鏡可以焦距太陽光生火。
在這裏,眼鏡再次扮演了野蠻、無序從立法則中尚未泯滅的文明印記,piggy突然也被賦予了“普羅米修斯”的含義,誰佔有了piggy的眼鏡,誰就有了火源。最後,深藏深山叢林的Jack集團“獸性大發”,以極為暴力的方式搶走了piggy的眼鏡。
柔弱的知識分子Piggy沒有眼鏡就如同盲人一般,他試圖憑藉自己的智慧和口才想説服Jack取回眼鏡,不料在談判過程中被Jack的爪牙活活用巨石砸死,這是整部小説中最驚悚的一幕之一。

Piggy被巨石砸死
除了Ralph、piggy和Jack之外,另一個不得不提的人物是Simon,本書的標題《蠅王》就是Simon點出來的。帶有濃重憂鬱氣質的Simon患有某種程度的癲癇病,時常讓自己處於出神狀態,經常和島上的花花草草對話,他隱喻的是人類的理性與感性的邊界地帶和瘋癲與文明的交融。
Jack集團在獸化之後,面對孤島這個未知的世界,內心仍有無限的恐懼,而且幾乎所有的孩子都認為島上有某種神靈或者會吃小孩的妖魔存在,為了防止他們吃掉自己,他們拿出了祭品獻給這個超驗的設定,用被獵殺的一塊野豬頭插在了長矛上獻祭以求平安。
癲癇症發作的Simon晃晃悠悠來到了被一羣蒼蠅包圍的豬頭旁邊,和豬頭有了一番對話,此時,肉身的Simon好似靈魂脱殼,開啓了一段通靈旅程。

豬頭(祭品)和蒼蠅帶有強烈的原始宗教的隱喻
他在叢林中的淅淅索索引起了不明真相的Jack獵殺集團的警覺,有人大喊了一句:妖怪爬出來了!眾人一擁而上,瓢潑大雨之中,把癲癇病發作只能在地上匍匐爬行的Simon活活打死。
老夫還記得俺實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讀完了Simon被殺的那一章,現在回憶起來仍有無限的感懷,作者戈爾丁用了近乎法醫版冷酷的筆調給Simon的屍體做了描白:
Only the beast lay still, a few yards from the sea. Even in the rain they could see how small a beast it was; and already its blood was staining the sand.

Simon被殺死
Simon死了,他是第一個被殺死的孩子,幾乎每個人手上都沾有Simon的鮮血,但幾乎每個人心中卻都喪失了內疚感和負罪感,卻開啓了靈魂深處隱藏着的嗜血本能。劇情朝着更野蠻更暴力的方向發展,為Piggy被殺死做了鋪墊。
在Piggy死後,此時的Ralph已經不再有海螺召喚領導大家的魔力,他成了Jack集團即島上所有小夥伴們狩獵的對象。殘暴的Jack為了殺死這最後一個不聽話的異端,甚至不惜放火燒島。
整部小説以一個“天降怪神”(拉丁語舞台術語是Machina ex Deo)的方式結束,一個海軍軍官開着戰艦看到島上煙火叢生,上了島。
已經筋疲力盡的Ralph抱住了軍官的腿,他得救了。海軍軍官看到後面追殺來的Jack一眾人等很疑惑,發問:你們這羣孩子在這裏做什麼遊戲?
Machina ex Deo(又譯為“箱中之神”,是推動劇情發展的突然出現的人物)意味着故事戛然而止。意味深長的是,是一個軍官結束了島上的殺戮,而軍官本身就是孤島外的被訓練的“殺人機器”,軍人的屬性天然意味着準備戰爭。孤島恢復了平靜,等待這羣孩子的或許是回到人類社會的另一個野蠻世界。
和這羣大孩子們一羣下島的還有一個四歲的名叫“小不點”的幼童,他一有什麼事就哭鼻子,胸前掛着家門的鑰匙,説話的口頭禪是父母的名字和家裏的地址電話號碼,顯然這是他在平時生活中爸爸媽媽為了防他走失,交給他的文明遺蹟。

海軍軍官停止了孤島的殺戮,頗為諷刺
本書的最後一幕,當海軍軍官看到這個幼童,問他幾歲了,他只能苶呆呆發愣,已經説不出一句話了。嗚呼!荀子之言可以在此點睛:“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 故枸木必將待檃栝、烝矯然後直;鈍金必將待礱厲然後利;今人之性惡,必將待師法然後正,得禮義然後治。”
20世紀的一些英美文學名著中,《蠅王》是俺接觸到的語言最平實的著作,通篇毫無炫技和賣弄,哪怕是“空鏡”的一些描寫,即對島上風景的勾勒也是和人物性格發展的脈絡絲絲合縫,節制且留白得當。威廉·戈爾丁在寫後記中也談到,既然是寫的一羣孩子,語言邏輯,目之所見的情景轉換也要符合一羣少年的心境和風格。本書中的語法,凡是比較高級的,比如雙重否定,虛擬語句,倒裝等無不和Piggy相關。只有對這個小胖孩的描述才有這種文縐縐的高級語法,這也顯示出了戈爾丁高超的修辭駕馭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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