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聲博士觸眾怒,只是因為不會“做人”嗎?_風聞
王晓笛-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博士生-图财的逗比时评人,抓耳挠腮的论文民工2018-08-16 09:50
【文/觀察者網風聞社區作者王曉笛**】**
現代傳媒的一個可怕之處,就在於輿論真實地走進了我們的生活,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發酵成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李宏燁怒懟郭德綱事件就是如此。
目前看來,李宏燁鄭鈺夫婦還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上,人們議論、批評,亦或者聲援。但無論這場大眾狂歡何時結束、結果如何,李宏燁夫婦和他的“公式相聲”已經被人記住,他們的名字會變成某種品牌,並形成一定的市場,至少在多數電商上,你已經買不起他們的書了。從這一點來講,李宏燁輸了面子,卻落得了實在。
考慮到我交大的身份,以及在天津多年的耳濡目染,觀網希望我可以完成一篇關於李宏燁事件的稿子。老實講,我心中並沒有多少底氣。就傳統相聲而言,我只是在喜好厭惡這個層級,談不出一二三來;至於“公式相聲”,此前聞所未聞,而當我想以學術姿態鑽研一番時,可惜又已經買不起這二位的大作,心中不免也想坐到郭德綱那個位子上。
來源:東方衞視視頻截圖
但我又有話要説,儘管這些話已經在此前社區的帖子中提及了一二,不如趁此機會做一個鋪陳展開,也順了我這口鬱結之氣。
第一説,老生常談——做人
雖是半路出家,但李氏夫婦這股鑽研的精神值得佩服,今天你可以嘲笑他們,但他們至少為了真理思考過。常言道,真理在少數人手裏,也許有一天,這些你不待見的玩意真的會讓你刮目相看。
郭老自己講,相聲這個東西,本身就是一個人一個樣,很多人會從各種渠道瞭解到他如何小肚雞腸,但至少在台面上,他作為前輩,把對藝術包容的態度表現了出來。所以,我支持博士夫妻去創,去做自己的風格,做了才知成敗。
博士夫妻似乎也抓住了這其中的精髓,在目前看到的幾個採訪中,都強調了自己的推陳出新,這當然無可否非。但問題在於,你表達的方式,破壞了某種綱常。
請注意,這裏的綱常並不是封建糟粕,而是想説明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關係。我們生活在羣體之中,羣體會自發,亦或者是被建構出一定的機制,約束我們的行為,以保證這個羣體的融合性。
竊以為,多數人不喜歡李博士的原因,不是專業,而在綱常。專業上的爭辯,會帶來專業的進步,但綱常卻意外的刻薄和苛刻,它很難被討論,甚至不容置喙。共同體隱含了趨同性,人們在乎的是相處的舒不舒服,對於破壞秩序的人,自然心中有不滿。
想要標新立異,多數人不會反對,但為此失了底線,那就是不會做人。
來源:東方衞視視頻截圖
其實我對李博士的暴走並不感到意外,在表演之前,他的言行舉止就已經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一種高高在上的狂妄,一旦被拂逆,肯定要爆炸。我可以理解為這是對自己能力的自信,但口碑是需要認可而來,而認可除了要能力出眾,也要遵守這個社會的規則。你可以推崇自己的理論,但既然是半路出家,那麼在座的多數都是前輩,面子上的客氣還是要給的,更何況那裏本身就是你視作陳舊迂腐的老派圈子,不彎下點腰,只會顯得自己不識時務。
想起達芬奇的一句話:“微少的知識使人驕傲,豐富的知識使人謙遜,所以空心的麥穗高傲地舉頭向天,而充實的麥穗則低頭向着大地,向着它的母親。”知識越廣博,越知自己在這世間的渺小,李博士的張揚,反倒讓我覺得,他的創新無憑無據,並沒有認真鑽研前人的成果,民科範無疑。
第二説,如何做一個正常的博士
看過新聞後,便忙不迭地在社區水了篇帖子,因為此事一出,博士這個職業也會跟着變成話題,無論是正名,還是切割,總要表明一個態度——博士也可以很正常。
讀博士的人都知道一些黑梗:高分低能,情商堪憂、社會脱節云云。也有很多關於博士的段子,比如某人在一個博士羣裏,看到博士們用各種公式理論驗證雨滴從很高的地方落下,會不會砸死人,插嘴説了句沒淋過雨嗎而被踢出羣的故事。
作為一個博士,誠實地講,身邊確實有很多單細胞的生物。繁重的研究,限制了博士的生活空間,儘管在專業領域有一定的造詣,但日常生活的經驗會有所欠缺,外表不修邊幅,內在情商捉急,也就不難理解了。

但我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問題,這算是行業帶來的某些特性,當然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如此。學商科和看商評的可能知道林宸這個人,在我曾經工作的中歐商學院中,林博士是過着女神般細緻生活的科研工作者,微博上有紮實穩健的工作,也有小女孩般爛漫的生活。這樣的活法,和普通人沒有差異。
博士是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那麼他便和你我並無不同,沒有三頭六臂,也不會騰雲駕霧。這個社會某種程度上在將博士異化,變成某種特殊的存在,亦或高高在上,亦或眾矢之的。這是宏觀問題,很難憑一己之力改變。
但悲劇的是,為了尋求心理上的安慰,很多博士會接受這樣一個標籤化的過程,放大博士的光環,強化心理的特殊性,自我合理化後,行為上也就表現得不可一世。節目上的李博士,表現得驕橫跋扈,但本質上,是在將一個綜藝節目轉變為一場學術研討會,將一干人等打成外行,合理化自己的存在。

在那樣一個場合,有這樣的一個動作,“不正常”,也自然是人們能想到的詞了。
博士沒什麼大不了,只不過是一種生活的方式,一種工作的方式。以我個人的經驗而言,博士有平常心,大概才會與這個社會有和諧的調節吧。
第三説,傳統主義和科學主義
相聲風波也讓我想起一個文科界經久不衰的話題,即傳統主義和科學主義之間的種種。
很長一段時間內,文科的研究,多數是學者基於學識積累所做的詮釋。上世紀50年代行為主義革命大幕拉開,文科研究開始借鑑自然科學方法,由此逐步走向實證主義,但文科論述依然無法做到蓋棺定論般的爽快。而自然科學並不存在這樣的爭議,因為規律是死的,你能捕捉到,那就是你的本事。但是文科不一樣,人的行為很難掌握,社會的運行受到諸多變量的影響,能説明一組因果關係已實屬不易。至於人文藝術這種基本上基於主觀判斷的東西,更難做出某種實證範來。
我還記得在淡江大學讀書的時候,一位老師被問到社會科學為什麼被叫科學,這位老師丟出一把硬幣在桌上,振振有詞説學術界就是名利場。這雖然好笑,但也言過其實。實際上,文科實證一些,並無不妥。
文科的實證,本質上是在用科學的態度來做自己的研究,這其實有助於文科的規範。很多前輩講,做論文其實是在做現代的八股文,是因為論文有一套自己的框架流程,它使一個問題的闡述具有脈絡,讓結論有理而清晰,至少從知識傳播的角度講,這很有效率。
但是過猶不及,在提倡科學的同時,文科“泛實證化”的陰影也在浮現,一切都能用數字來解釋,一切都能用實驗來處理,在偏理工的大學中,這股氛圍更加濃厚,甚至演變成“泛方法論”式論文,即缺少理論支撐,僅憑跑回歸取巧的論文。
當然,這並不是要否定李博士的努力,我其實十分欣賞他的模型,雖然還沒有資料供我完全參透。但若具有一定的解釋力,那就是有價值的學術成果。但若驗證失敗,就要考慮這個門路的適用性。看待問題的角度,要根據問題的特性。若要在大樣本中找到規律,定量自然是最佳路徑。若要給這個規律做一個因果闡釋,那似乎又需要用到個體案例,用講故事的手法,把這層關係娓娓道來。
用什麼解決,怎麼解決,我想應該是一個受過學術訓練的人,在面對一個問題時下意識想到的問題。目前我無權置喙李博士的成果,只能表達祝福。但從半路出家,和推翻一切的民科範看來,我又很擔心,他是否是在充分理解相聲的基礎上做出了自己的研究。
相聲科學化,並非不妥,怕的是生搬硬套,而讓相聲界的理論創新變成了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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