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北京上大學,就是為了當官_風聞
蛋总toshi-我觉得OK2018-08-20 10:49
本文轉自公眾號:人間thelivings(thelivings)
“大學的時候,陳志就一心想考公務員,後來他一直考不上,説什麼咱們專業太邊緣化了,非要再讀一個經濟的二學位。當時我有點反對,你讀書可以,為了就業或者增長知識都可以,但是純粹是為了考公務員,這不神經病嗎?”
1/7
陳志是我大學的同班同學,跟我同歲,人卻長得老成。2007年去大學報到那天,他穿着件破舊的高中校服,扛着個大麻袋,汗流了一臉,乍一看,我還以為是個幫別人扛東西的小工。
他當時斜眼看着我,問:“‘一教’怎麼走知道不?”
我愣了一下説:“我也去,一塊吧。”
路上,陳志一直説個不停,他的普通話不太標準,我沒聽懂多少,只聽出他説自己是山西人,剛坐了一夜的火車過來,跟我一個專業。
當天晚上開班會的時候,班主任讓大家輪流做自我介紹時,陳志帶着濃厚的山西口音認真地説:“我來北京上大學,就是為了以後能當官!”
底下的同學們一片鬨笑,大家笑過之後,只當他是説玩笑。
往後,陳志也不怎麼愛説話,吃吃喝喝的聚會一概不去,大家跟他都不是很交心。
整四年,我和他的交流也是屈指可數。一次是在大一軍訓結束,各個社團開始招新,那段時間,同學們見面總愛互相問“加入了什麼社團?”聽我説想加入話劇社,陳志一臉不屑地説:“整那沒用的幹啥?就進一個學生會得了。”——陳志沒有參加任何社團,只報了校學生會,只是連筆試都沒有通過,更別説面試了。
之後,大家陸續配上了電腦,沒課的時候就窩在宿舍看電影、打遊戲。一天晚上,我去陳志宿舍借衣架,發現他竟然在看新聞聯播。後來聽他舍友説,陳志每天晚上都要看新聞聯播,就算有事兒錯過了幾分鐘,都要看重播。
從大一開始,陳志每年都會寫入黨申請書,只是他成績一般,還掛過一科——在我們學院,想入黨,成績是個很重要的指標。等到了大四,也還是因為入黨的事情,我倆的關係才慢慢近了起來。
大四那年,我是班裏的班長,有天陳志找到我,開門見山:“這都大四了,再不入黨我就沒機會了。”
他的話讓我很為難,這事兒也不歸我管,我便讓他去找團支書李靜。可陳志説,李靜是個女生,平時也沒什麼往來,這麼冒昧地讓人家幫忙,説不出口,萬一再被拒絕了,更麻煩。
我想了想便説:“這麼着吧,我跟咱們的分團委書記王浩還算熟悉,我跟他説一下。明天約個時間你們見一面,説説你的想法。”
當天晚上快熄燈的時候,陳志又來找我,還專門把我拉到樓梯口説:“這個……我跟王浩也沒打過交道,你跟他熟,他這人啥脾氣,好説話不?”
“人挺好的,就是咱們專業工作保研的師兄,比咱大兩屆。”
陳志搓搓手:“你説我明天就這麼見人家行嗎?用不用送點東西?”
“不用,真不用。你想入黨是好事兒,再説咱們都是學生,不用整這些。”
我説完,陳志顯得有些尷尬,苦笑一下後就離開了。
第二天我把陳志帶到王浩辦公室,之後就出去了。大概十幾分鍾後,陳志出來了,我問他聊得怎麼樣,他笑笑説挺好的。
一個月後,陳志被列入“考察對象”,接下來的程序也走得比較順利。
2/7
大四那年,大家都忙了起來,準備出國、考研、找工作。我經常在圖書館看到陳志——我在準備考研,他在準備考公務員。
那一年國考之後,我接到陳志的電話,要約我出去“喝點”。我們約在學校南門外的自助火鍋店,28元一位,啤酒免費喝。
北京的冬天很冷,火鍋的熱氣把屋裏的玻璃都弄花了,只能依稀看到外面模糊的燈光。陳志的酒量一般,喝酒上臉,平時沒見過他沾酒,可那天他竟然跟我頻繁舉杯。不到半個小時,他就有些醉了,但還是一次次地往杯子裏倒酒。
“快放寒假了,你真不準備找找工作?”我問。
陳志的眼睛有點迷離,低着頭揮揮手説:“找啥呀?不找了!再過十幾天就是北京‘市考’了,從明天開始還要準備這個呢。”
“這個公務員考試,不比別的,有些錄取率都是幾百比一。要不先找個工作,有了退路,你心裏也能踏實些。”
“我已經沒退路了!”陳志語調突然升高,“我就是要考公務員,別的對我來説沒有意義!”
陳志沉默了一會兒,眼睛有些發紅,不知是因為喝酒,還是因為他接下來對我説的話:
“小學的時候,我爸媽在村裏開了一家小飯店,生意還可以,我是班裏第一個用上雙層鉛筆盒的。差不多到了六年級,村裏換屆,原來的老支書退了,新選上的經常帶着一羣人去我家飯館吃喝,吃完就記賬。原來村裏也是記賬,半年一結,但這次等半年之後我爸去找新支書,他沒結,説年底結,到了過年又説明年結,就這樣一直拖,3年之後欠了我家快10萬塊。”
“你們不做他生意不就得了,謝絕他入店。”
陳志用發紅的眼睛盯着我,説:“唉,不是沒想過,但村裏的事情比較複雜。我們家在村東的河邊佔了幾分地,平時種點菜啥的,其實大家都這麼辦,沿河的地,你不佔別人也會佔。村支書一直不結賬,我們家就不對他營業了,有時候甚至一見他來就直接關門。差不多一個月之後吧,他讓村裏的會計給我們家遞話,讓把河沿的那幾分地退回來。我爸急了,對會計喊道,大家都佔,憑啥只讓我還,這不明擺着欺負人嗎?會計對我爸説,這啥意思你還不明白嗎?你認個慫,給村長擺一桌,給他個台階下得了。我爸倔勁兒上來了,不退地也不去找村長。結果當天晚上,地裏的菜就被人給拔了。後來我爸狠狠心,地就不要了。”
“就當是買個安心吧,其實也好。”
“不,事兒在後面呢。我們家的地有一塊挨着公路邊,農林用地是不允許蓋房子的,但村裏還是有很多人會把自家的耕地當成宅基地用。比如家裏男孩多的——你懂吧,先蓋上,以後沒人管就算了,有人管也頂多是交個罰款——我們家公路邊的那塊地,已經開始動工了,地基都弄好了,卻被村裏叫停了,説我家非法侵佔農林用地。其實那房子是給我蓋的,我爸説就算我以後在城市生活,回村了也有個落腳的地方。一聽不讓蓋了,我爸就慌了,開始託人請村長吃飯,又把飯店開了起來,我們家的房子才順利蓋完……”
陳志真的喝多了,胳膊肘支着頭,眼睛斜看着我,還在不停地説:“後來我們家在村裏就抬不起頭了。我初三那年,我爸在鄉道上被一輛車給撞了,挺嚴重的,我爸記住了車牌號,事後報警,縣裏交警記錄完了就走了,後來再找,總説在辦,再後來,他們又説這輛車是套牌車,不好查。去了很多次,總也沒解決。這次車禍幾乎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飯店也因此關門了……”
再往後,陳志的話便斷斷續續,沒有一點邏輯。我扶着他回了學校,路過操場時,他喃喃地説:“我爸夠窩囊了,我不能再窩囊了……我必須要當官,要不然就抬不起頭來。”
3/7
成績出來了,陳志“國考”沒考上,北京市的“市考”也沒考上。他接着又參加了山西省考、廣西選調生考試……臨近大學畢業的最後一個學期,他奔波於各個地方參加考試,很少能在學校見到他。
雖然陳志的去處還是沒有着落,但這個時候,卻有件好事降臨到了他身上——他和我們班的劉媛媛戀愛了。劉媛媛和陳志是老鄉,性格開朗,能説能鬧,曾經在我們班聚會上一口氣吹過一瓶啤酒。他倆性格差別巨大,大家都想不明白他們到底是咋搞在一塊的。
2011年的夏天,北京很悶熱。大家各自經過一段時間的折騰,陸續都有了着落,只有陳志,考了一圈公務員,一個也沒考上,畢業典禮都結束了也沒去找工作。我替他着急,勸他,公務員畢了業可以接着考,但最好還是先找個工作,養活住自己再説。
陳志有些無奈地説,他完全沒有找工作的狀態,連簡歷都沒寫過,更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面試。關鍵是,他自己壓根沒想過找工作的事兒,不知道自己想找什麼樣的工作。
我召集了幾個班裏關係不錯的男生,幫他做了一份還算漂亮的簡歷,又把自己的正裝借給他。陳志第一次去面試,也是我陪着他去的。雖然前一天晚上班裏幾個有經驗的同學一起對他進行了一個簡單的培訓,但那天他還是有點緊張。
面試結束之後,我問他怎麼樣,他説還行吧,如果通過,晚上7點前會打電話通知的。當天回到宿舍後,陳志脱下正裝就拉着我一塊出去喝酒了,我們一直喝到晚上10點多,陳志的手機就放在桌子上,一直沒響。
在離校的前兩天,陳志興奮地跑到我宿舍對我説:“我找到工作了。”
“真的?!什麼公司?”
“你知道,也見過,就咱們學校西門外,那個鏈家。”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一個國家重點大學的畢業生,去當一個房屋中介,實在有點大材小用,不過現在也只能先這樣了。
陳志在離校第二天就入職了,後來他經常對我説,剛上班那幾天很不適應:昨天還沉浸在離別的傷感中,今天就帶着客户看房;昨天還在回憶大學的美好,今天就見識生活的沉重。
那段時間,陳志時不時給我打電話,抱怨自己的工作,抱怨眼前的一切。快到七夕的時候,他給我打電話借錢,説入職一個月了還沒發工資,連給劉媛媛買禮物的錢都沒有。我給他打過去1000塊,他説等發工資就還我,我説不急。
那之後,陳志很久沒聯繫我,我倒聯繫過他兩次,只不過他工作太忙了,每次説不了兩句就掛斷。
他再次聯繫我,是在2011年的最後一夜,電話那邊很吵。
“新年快樂!”陳志興奮地説。
“你在哪呢,咋這麼吵,你今天不忙啊?”
“在三里屯呢,我這忙也是瞎忙,準備明兒就辭職,這破工作一點意義都沒有。”
“為啥要辭職,找到下家了?”
“沒。我最近想明白一件事情,為啥我公務員老是考不上?因為咱們專業的原因啊!咱們專業屬於理工科中比較偏的,公務員考試招的都是些經濟、金融、法律類的,所以我準備去對外經貿大學讀個經濟學的二學位。”
“你這什麼情況?從咱們專業到經濟學,這跨度有點大呀。”
“我早就問過了,對於985院校的應屆畢業生,不用考試直接申請就行,但我當時沒想到這回事兒,現在只能等明年4月份考一下了,我問過一些師兄,不難考。”
幾個月後,他還真考上了,2012年9月份入的學。
4/7
我們畢業那年工作還算好找,可等陳志的二學位快讀完時,就業形勢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
陳志雖然首選還是考公務員,但也在嘗試着找個好工作。那段時間陳志很是焦慮,公務員還是沒考上,工作也沒找着。他經常找我喝酒,我安慰他,找工作就是這樣,不斷有希望,又不斷失望。
臨近陳志第二次畢業的時候,我收到他發來的消息:“我明天就離開北京了。”
我還沒搞明白髮生了什麼,想約他出來喝點,他説還有很多東西要收拾,就不約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北京西站送他,還沒開口,他就説:“沒辦法,劉媛媛那邊一直催着回去。工作差不多定下來了,我們市的一家事業單位。”
“那不錯,挺好的,終於進入體制內了,你這一回去,估計很快就結婚了。”
“唉……我這個沒編制,編制還要等的。”
我跟陳志一直聊到發車前10分鐘,他進站之前還回頭衝我招招手:“回吧,過段時間回北京來看你。”
我笑着揮揮手,只是沒想到,那天之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過。
如我所料,陳志回家鄉之後沒多久就結婚了。可惜當時我在外地出差,沒能去山西參加他們的婚禮。婚後沒多久,陳志給我打電話,讓我把銀行卡號發給他,還一直道歉説這麼長時間手頭一直緊,結婚收了點份子錢,趕緊把剛畢業時借的那1000塊還了我。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陳志都沒有再給我打過電話,我估計他過得不錯。差不多等他婚後3個月的時候,我才又接到他的電話。
那天他喝多了,一接通就聽見他在罵街。我印象裏他很少説髒話,幾分鐘後他平復下來,説:“你知道我現在一個月工資多少錢嗎?400!400塊能幹啥?”
“咋才這麼點啊?”
“還沒轉正,我現在是實習期。”
“那正常,慢慢來唄,你才剛入職,哪能這麼快。”
“轉正遙遙無期啊,我們單位還有好幾年沒轉正的呢,編制更是渺茫……”
之後陳志跟我聊起他們單位複雜的人事關係,醉醺醺的,説得沒什麼邏輯,東一句西一句,我也聽不太明白。
此後,陳志醉酒的次數越來越多,一喝多了就給我打電話,説什麼不適應這份工作、不適應現在的人際關係、日子過得憋屈,但就是找不到突破口。那段時間,我一接陳志的電話就頭疼,這種情況差不多持續了一年。
2015年中旬,陳志終於轉正了,工資漲到了3000多。這時候,陳志再給我打電話,已經很少抱怨工作了,變成了抱怨他的家庭生活。
按照陳志的説法,劉媛媛的家庭條件稍好一點,談戀愛的時候不覺得什麼,但結婚之後矛盾就來了,兩人的生活習慣不一樣,陳志總感覺劉媛媛看不起他們家。
兩人之間爭吵爆發的起因,緣於陳志想把父母接到市裏來過冬。陳志父親出車禍後,身體一直不太好,村裏沒有暖氣,冬天全靠一個煤球爐子。剛開始劉媛媛不同意,後來陳志終於做通她的工作,但陳志父母來住了半個月,就被劉媛媛趕回去了,為此兩人冷戰了好幾個月。
2016年,陳志跟劉媛媛有了一個女兒,陳志也成了他們單位辦公室副主任的候選人。有天他給我打電話説,他還想考公務員——這次他沒有喝多。
“你現在不也挺好的嗎?工資也高了,事業上也起步了,你考上公務員不得從頭再來嗎?”
“這咋説呢,我們單位吧,是個行政單位的下屬事業單位,我沒有編制,現在就是個合同工,再往上沒辦法升,身份問題不解決,永遠是個小兵子。”
陳志並不是簡單説説,他還真買了一套“公考”的輔導書。那段時間他戒了酒,專心準備“省考”,也不給我打電話了,只偶爾發發消息。考試前一天凌晨2點多,他給我發了條消息:“我感覺這次應該差不多了。”
出分了,陳志還是沒考上,我安慰他:“沒事,反正你現在也有工作,慢慢來吧,説不定哪一天你的工作編制就下來了呢。”
陳志苦笑:“我還是來年再戰吧。”
後來,“考公務員”就成了我倆之間調侃的話題,他“公考”之前都會發個消息:“我要上戰場了。”
我回復他:“又去當分母了?”
今年3月份的一個夜裏,我在睡夢中接到陳志的電話,剛接通就被他的大嗓門喊醒了:“這麼多年,這下終於敲定了!”
這一嗓子一下子把我喊精神了,我感覺自己比陳志還要激動——從大學到現在,陳志這個公務員考試快趕上抗戰了:“到哪一步了現在?”
“今天已經政審完了,我考的新單位的領導來我們單位,跟我們領導談過了,我們領導挺給力,説了我不少好話,現在就等公示了。”
“那基本上算定了,都去你們單位走訪了,那公示不過是走過場了。”
那天晚上陳志很興奮,一直説個不停,回憶了很多大學時有意思的事。上一次聽他這麼暢快地聊天,還是在大學畢業前。
接下來的幾天,陳志不再為工作苦惱,還買了下個禮拜六的火車票要來找我喝酒。
可沒想到一個星期之後,公示網頁上,陳志前後找了好幾遍,都沒找到自己的名字。
當天下午我接到了陳志的電話:“我搞砸了。公示了,沒我。打過電話問了,他們説我是以二學位報的名,當時他們以為我是這個專業的統招四年本科,後來查出來,説我不符合條件。”
“這咋整?”
“不知道。現在我們單位都知道我要走,昨天晚上送行酒都喝了,這下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陳志説這些的時候很平靜,平靜得讓我有點害怕。我沉默了一會兒,勸他留在原單位得了,反正手續啥的都沒走。
陳志嘆口氣:“丟人呀。”接着掛了電話。
我再給他打過去,他一直不接。等到下班,我找到劉媛媛的電話——畢業之後我就再也沒跟她聯繫過——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對陳志的事情竟然毫不知情,説起陳志,她的情緒很激動:“我不知道他的死活,他死了才好呢!”
6/7
那次給我打完電話之後,陳志就一直處於失聯狀態。
今年5月中旬,當年我們班的團支書李靜結婚,在北京辦酒席。畢業之後,我們這些同學就沒有聚過,那天來了很多人,陳志沒來,劉媛媛來了。
幾年不見,大家的情緒都比較高漲,劉媛媛還跟大學的時候一樣,風風火火,挨桌竄,喝了不少酒,差不多快結束的時候,我聽見了劉媛媛的哭聲,剛開始還是小聲啜泣,後來就變成了嚎啕大哭。附近幾張桌的同學一下子安靜下來,有的在私下嘀咕,有的乾脆過去安慰。
“沒事,沒事,我就是今天見到你們高興。”劉媛媛開始還想掩飾。
這時候,大家七嘴八舌地説上了:
“咋啦媛媛?是不是有什麼事兒呀?”
“都是同學,遇上難事兒了説話,搭把手啥的……”
“陳志呢?不像話,是不是陳志欺負你了?”
一説到陳志,劉媛媛哭得更慟了:“陳志他不是人,沒有人心!”
5分鐘後,劉媛媛的情緒才稍稍安定下來,別桌的客人都已經走了,只剩下我們班的兩桌。
“大學的時候,陳志就一心想考公務員,當時我還挺支持他的,後來他一直考不上,説什麼咱們專業太邊緣化了,只能報考那些不限專業的,競爭壓力大,他就非要再讀一個經濟的二學位。當時我有點反對,你讀書可以,為了就業或者增長知識都可以,但是純粹是為了考公務員,這不神經病嗎?
“他讀完二學位,還是一心要考公務員,那年的就業形勢特別不好,最後公務員沒考上,工作也沒找到,最後還是我舅舅(劉媛媛舅舅是當地的一個領導)找人給他安排到我們市的一家事業單位工作的。”
我嘗試安慰劉媛媛,但又不知從何説起。這時候我才發現,其實我並不瞭解陳志的生活,這麼多年,我除了知道他在考公務員外,別的幾乎一無所知。我憋了半天,説了句不痛不癢的:“都過去了,還是要往前看,再説現在陳志混得也不錯。”
劉媛媛沒看我,接着説道:“畢業之後,我等了他3年,可能是這3年陳志只存在於我的記憶裏,只存在於電話的那頭,結婚之後我才發現,我一點都不瞭解他。
“他剛到單位的時候工資很低,但入職之後他還是買了好煙好酒,説去看看我舅舅,畢竟幫了這麼大忙,我也感覺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兒。但後來他經常提出去看我舅舅,而且每次都買些好煙好酒,那種開銷根本不是我們這種家庭能支撐得起的。最後我舅舅看不下去了,對他説,沒事兒多去看看雙方父母,我這身體挺好,家裏什麼也不缺,不用老過來。”
劉媛媛用紙巾擤了擤鼻子。
“結婚之前只知道他想當官,結婚之後才知道陳志對權力的那種追求是病態的!為了單位芝麻大小個官兒,整天跟在領導後頭,陪着領導喝酒,一宿一宿地打麻將。當時我懷着孕,他經常半夜兩三點才回家,不管啥時候,只要領導一個電話,馬上就去,當時我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我生完孩子第四天,剛從醫院回到家,他就跑出去了,還騙我説是單位有事兒,後來才知道是領導兒子結婚,上領導家幫忙去了!那天晚上幾個高中同學來看我,家裏連點熱水都沒有……”
劉媛媛越説越激動:“結婚的時候,房子和車都是我家買的,他要把父母接過來,剛開始我不願意,後來還是同意了。但是生活理念不一樣,壓根兒就沒辦法住在一塊兒。我愛乾淨,他爸媽可好,每天弄得家裏又髒又亂,他爸還把鼻涕抹在門上,我懷孕的時候還整天抽煙,孩子一週的時候我就回我媽家住着了。”
這時候,班裏的幾個女生問劉媛媛:“現在你跟陳志啥情況?”
“我跟孩子還在我媽家住着,準備過段時間就離婚!”
一時間飯店裏很安靜,可能這麼長時間不見,想安慰的人也不知道該從何説起。
差不多半個多小時後我們就都散了,走的時候,劉媛媛抱着李靜説:“寶貝兒,對不起,在你的好日子裏添堵了。”
7/7
6月初,我收到陳志發來的消息:“我離職了,準備回北京。”
我打電話過去,這次他接了。
“你辭職幹啥?你回北京了,媛媛和孩子咋辦?”
“沒臉在原單位待了,都知道我要走,就算留下來也是別人的笑話,升是肯定升不上去了,辦公室副主任那個職位現在已經有人選了。與其在單位這麼憋屈着,還不如換個地方。”
“現在孩子還小,等孩子稍微大點了再來北京也行。”
陳志苦笑道:“我跟劉媛媛分居都快兩年了,最近她找我説離婚的事兒,估計我這差不多今年就離了。”
我勸了陳志很久,他離開北京已經好幾年了,也有了家庭,北京這邊又沒什麼人脈,回北京不一定是個好的選擇。
陳志沒有反駁我,也沒有同意我:“我沒辦法,我也難。”
上週,大學時期的分團委書記王浩來到我現在工作的城市出差,他研究生畢業之後,考上了他們省會一家單位的公務員,幾年過去,身材已然發福。
我想帶他去吃海鮮,他説,咱倆就別整這沒用的了,找個路邊攤擼串吧。我們便找了附近的一家大排檔。他現在是真能喝,不到一個小時,我們倆就已經快喝完一箱啤酒了。
突然他問我:“對了,你們班的那個陳志,你還有聯繫嗎?”
“時不時會聯繫一下,怎麼了?”
“哦,沒啥,我就想起他入黨的事兒。當時前一天你跟我打電話説了,後來我們聊了聊,聊得還不錯,就是走的時候,陳志非要送我一個U盤,我不要,他硬塞給我就跑了。”
説完,王浩又馬上解釋:“我這可不是收禮啊,他的條件不錯,還挺積極,當時他就算不來找我,也是可以通過的。”
我不想再聊陳志的話題:“你現在怎麼樣?聽説你在單位也是如魚得水的。”
王浩長嘆了一口氣:“這咋説呀,當時感覺考公務員,工作體面,上升途徑好,但是看現在這形勢,難呀。有了孩子之後開銷一下子大了,可工資就那麼點。當年我是一腔熱血,但現在的狀態就跟混吃等死差不多。有兩次本來能提拔的,但都臨時出了點狀況。這都多少年了,我連個副科都不是。其實説實話,我挺羨慕那些體制外的人的,進個公司,幹得不爽了可以跳槽,努力乾點業績還能多掙錢。我現在這工作,咋跳槽,咋多掙錢?”
“可你這畢竟是一份體面的工作啊。”
“那都是假象,不掙錢,咋體面?孩子等着交輔導費,父母等着看病的錢,拿不出來錢,體面得了嗎?”
那天,我跟王浩一直聊到很晚,我把他送回酒店時,他拉着我的手説:“下次再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我本想打個車回去,後來還是決定走一走。7月份的夜晚有些悶熱,街上已經少有遛彎的人。我喝了不少酒,頭有些暈,偶爾一陣風吹來,感覺很涼爽。這時候,我手機響了一下,是陳志發來的消息:
“已到京。”
(文章涉及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