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粉絲與中國垮掉的一代_風聞
蛋总toshi-我觉得OK2018-08-21 14:19
本文轉自公眾號:X博士(doctorx666)
最近,我發現了一個現象,就是無論逛虎撲還是刷微博,大到奔馳寶馬特斯拉,小到耐克阿迪貴人鳥,都能在評論區裏看到這麼一幫人。
他們自稱狗粉絲,操着奇幻的四川亂碼式語言,瘋狂發佈一個微胖青年男子的圖片,行為整齊劃一,來勢洶洶,嚇得我以為自己手機中了《倚天屠龍記》裏的金蠶蠱毒,出現幻覺了。
但是每當我抱着謙虛和求索的心態問他是誰,卻只得到這樣的回答:“這世上根本沒有孫笑川,或者説人人都是孫笑川。”
伴隨着這些比克林貢語還難懂的神秘語言體系和這個四川男子蒙娜麗莎一般詭異的微笑,我不得不踏上了尋求真理的道路。
孫笑川是誰?他是怎麼火的?為什麼?
孫笑川今年28歲,生於成都新津縣,在接觸互聯網之前,他和發小李贛一個是工地監工,一個是協警,一個月只能掙2000塊錢,勉強足夠温飽,都是被淹沒在時代洪流裏的小人物。
雖然生活落魄,但口才不錯的李贛一直有一顆想當網紅的心,他遊戲水平一般,所以在遊戲技術教學為主的直播大環境下,在A站靠點評職業選手開始擁有了自己的第一批粉絲。
2015年,李贛在鬥魚註冊了直播間,成為鬥魚最早的一批遊戲主播,為了一天24小時不間斷直播,找來了自己的幾個朋友充當直播員,當時正在工地當監理的孫笑川就是其中之一。
**△**抽象直播間團隊
團隊成立後,他們搬進了成都的一間公寓,抽象工作室的幾個人有李贛的狐朋狗友,有逃學投奔他的,還有的乾脆是從網吧拉過來的,話都説不利索,唯一的作用就是讓粉絲們可以24小時不間斷的對他們進行輪番辱罵。
孫笑川更是如此,他面對觀眾時木訥、呆滯,一度成為直播間裏觀眾最討厭的人,只要孫笑川一出鏡,彈幕必定是滿屏的“滾”。
但是,生長在川渝地區,又常年行走江湖的孫笑川,有着直來直去的性格和頑石一般堅硬的內心,他絕不是什麼善茬,不可能為了人氣對粉絲的辱罵忍氣吞聲,但也不會因為網友的辱罵傷及內心。
每當看到彈幕裏負面的評價,比如有的網友説他表情呆滯,像是“死媽臉”,他就回懟:“上班SM臉,下班SM臉,回去參加NM的靈堂吧!我擺一副臭臉就是SM臉 。對,我就是SM臉 你M死了,我是你哥哥 我們一起參加你M的靈堂 不會發彈幕就不要發,像一個哈批(上文S代表死,M代表媽,N代表你)。 ”
他用川普罵人的腔調不但逗趣,還能連罵一分鐘不重複,極具想象力。
久而久之,孫笑川和李贛直播的遊戲內容已經不再重要,甚至成為直播時候的背景音樂,所有人都是來看他們懟網友、説俏皮話,或是乾脆自己在彈幕裏罵人發泄。
隨着孫笑川的異軍突起,他也就離開了抽象工作室自立門户,第一次直播就收穫了八萬多塊錢的打賞。
伴隨着直播間的人氣越來越高,他們的生活也徹底改變了,脱下了工服和保安服,穿上了潮牌,從廉租房搬進了出租屋,成為了中國聞名的網紅。
**△**據説,整個抽象工作室只有一條Bape短褲,輪到誰坐在鏡頭前誰就可以穿
但人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李贛和孫笑川想到用這種方式帶來流量,卻沒想到自己終有一天會被流量反噬,他們的直播間就像一個被負面能量吹起來的氣球,隨時都有可能爆炸。
最後,因為一次直播事故,李贛被黑粉告發到共青團中央,被禁止在國內的直播裏出鏡;隨後,孫笑川也退出了鬥魚直播界。
一段時間後,孫笑川來到國外的Twitch直播,他在國外的直播異常艱辛。因為幾乎沒人願意為了他翻牆,所以他的直播間人數往往只有幾百人,基本沒有收入。為了維持生活,他在直播間裏貼上微信和支付寶的二維碼,靠網友的打賞為生。
**△**孫笑川把自己的二維碼稱為“功德箱”
很快,他的支付寶和微信就受到大量惡意舉報,在發現自己的支付寶被凍結之後,常年笑對漫天罵聲的孫笑川也情緒失控了,衝着屏幕大吼:“有些人,老子都跟你們沒有見過面,我都不知道跟你們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是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怎麼你了,你能做出這種事啊?”
在孫笑川説出這段肺腑之言後,彈幕裏沒有一個人表示同情。
曾經抽象工作室的主播們把願意付錢送禮物的粉絲們稱為嗨粉,把不送禮物的粉絲們成為狗粉絲,時至今日,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這些狗粉絲們已經成為了一種不可忽視的社會現象。
就像《銀翼殺手》裏的人造人,他們因人類而生,但逐漸有了自己的意識,最終開始不受人類控制。
**△**人造人和人類的關係永遠是矛盾重重
狗粉絲就是如此,他們因為抽象工作室和孫笑川的直播間聚集在一起,這是一種歸屬感比較微弱的形式。但狗粉絲們不但沒有在直播間被封后就樹倒猢猻散,消散在快餐盛行的網絡世界裏,為什麼反而發展壯大了呢?
我覺得主要有這三個原因:
1、他們擁有獨特的語言體系
首先,他們的語言體系是以四川方言為根源,點綴東北語言習慣和網聊文化以及非主流文化而形成的,是一鍋網絡語言大雜燴,有鮮明的特徵,卻沒有統一的標準。
狗粉絲喜歡用把“有點厲害”説成“有丶厲害”這來自於非主流文化;把“逼”説成“批”,這來自四川方言;他們喜歡説“安排上了”,這是東北人辦事時候的流行用語;他們經常用馬的Emoji代替“媽”,這是網聊文化的體現。
網絡語言本就具有普適性和高效性,狗粉絲把網絡語言給集大成了,使用起來特別有快感。
其次,狗粉絲語言極其低俗,跟俄羅斯戰鬥民族對罵都能讓他們大吃一驚,“NMSL”,“透你馬”,“你媽的臭批”,這些正常人不經常使用的話,卻成為狗粉絲們的口頭禪,誰罵得狠誰就顯得更聰明。這種言論在網上隨處可見,隨時都能給你一種禮崩樂壞的殘酷感。
最後,這種語言體系也為狗粉絲羣體設下了門檻,就像《生活大爆炸》裏謝爾頓和朋友們喜歡在女孩子面前秀他們聽不懂的克林貢語,就是在表現自己作為《星際迷航》粉絲羣體的優越感。
不過,這種簡單粗暴的語言體系比克林貢語還要更上一個台階,因為來源於現實生活,所以具有病毒一樣的傳染性,甚至對很多不屬於這個圈子的網民進行洗腦,進而加入狗粉絲的陣營。
當狗粉絲擁有了自己的語言體系,不但戰鬥力可以上升一個台階,凝聚力也瞬間滿級。
2、操縱輿論的快感
孫笑川的粉絲們對他的情感是極其複雜的,有的人抱着完全惡意的心態抹黑他、陷害他,也有人只是為了狂歡和娛樂:他們曾經在馬蓉出軌的微博下面留言,在蔡徐坤被人用激光筆照眼睛的微博下評論**“兇手找到了,就是@帶帶大師兄。”**就是為了挑起不明真相的羣眾對孫笑川的圍攻。
希特勒的宣傳部長戈培爾曾經説過:**“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成了真理。”**更不要説在人數眾多的中國互聯網上了。
在抹黑孫笑川的過程中,狗粉絲們發現自己的影響力巨大,甚至已經到了可以左右社會輿論的地步,於是越來越多的人見到負面新聞就要@帶帶大師兄,這已經成為了狗粉絲的一種暗號和習慣,但孫笑川卻要忍受無窮無盡的網絡暴力。
**△**因為狗粉絲給孫笑川安了一個“打奶奶”的罪名,所以一個長相酷似孫笑川的男子踢老太太的gif火了
孫笑川至今沒有談過戀愛,他在一個採訪裏這樣説:“每當和女孩子一起,粉絲就要去人肉,去誣陷這些女孩子,沒有幾個女孩子能夠承受得住這些。”
不過,當狗粉絲們發現自己的一個評論就可以煽動上千網友,這種讓人慾罷不能的刺激下,還有人會在乎孫笑川的感受嗎?
3、集體意識
德國有一部電影叫《浪潮》,講述了一個老師在班裏做集體主義實驗,給學生們設立統一的口號手勢和服裝,最終全班陷入集體主義的狂熱之中。
**△**電影《浪潮》劇照
在軟弱的個人價值觀之下,集體主義的力量是強大的。這種強大往往充滿了危險的魅力,被孫笑川聚合在一起的狗粉絲正是體驗到了這種集體主義狂歡的魅力,甚至產生了攻擊性,他們將直播間、微博和貼吧作為根據地,對其他文化的陣營發起一次又一次的衝擊。
上個月,一個叫做《工作細胞》的動漫在B站開播了,這個動漫裏有很多細胞作為人物形象出現,一個叫做“血小板”的角色很受歡迎。
因為狗粉絲和B站用户常年因為價值觀不合產生衝突,所以狗粉絲故技重施,扮演B站用户湧入百度“血小板吧”,嚴重影響了病人的正常交流,還成功的誤導病人,將仇恨轉移到B站。
這就是集體意識過激的一種體現,如果説孫笑川已經習慣了常年的網絡暴力,辱罵姑且可以算作是一種發泄,但當這種行為影響到病人的健康和社會利益的時候呢?
二戰結束後,因為經歷了殘酷的戰爭,美國國內一度人心惶惶。因為無心工作,所以一羣喜歡奇裝異服、厭惡政府和政治、熱愛自由的朋克青年們聚在一起,經常“説走就走的旅行”,他們被稱為“垮掉的一代”。
**△**垮掉的一代鼻祖,《在路上》作者傑克·凱魯亞克
他們的生活看似瀟灑,其實特別貧苦,就是靠國家的福利和去有錢人家裏蹭吃蹭住,那麼為什麼他們還願意過這樣的生活呢?其實就是對現狀深深的失望——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你今天晚上還會工作嗎?
所以説,孫笑川的出現是偶然的,狗粉絲的崛起是必然的,中國同樣有這樣一批“垮掉的網民”。
有的人出身社會底層,看不到提升的空間和跨越階級的希望,他們的精神在逐漸扁平的網絡中垮掉了,只能通過尋求來自狗粉絲的集體信仰慰藉自己。
**△**美國攝影師Rian Dundon拍攝的“中國垮掉的一代”
有的人是大學生,但在花花綠綠的網絡中逐漸迷失了自己。身邊的同學紛紛考研實習,自己卻不願意努力,拒絕踏出舒適區,沒有行動力,只能在虛無的網絡上尋求認同感。
有的人對現在的生活不滿,對違背自己價值觀的產物感到憤怒,但是又因為語言表達能力不足以支撐自己的觀點,內心怯懦到不敢公開發聲,只能以孫笑川粉絲的身份四處起事。
就像王小波説過的:“人的憤怒大多來自自己的無能。”

△ 狗粉****絲大多討厭飯圈文化,於是混進蔡徐坤的粉絲羣裏搞事
所以説,孫笑川並不是必然的人物,他也並不在狗粉絲的羣體中充當精神領袖,中國沒有神,他們就自己造神,如果沒有孫笑川,也許還有李笑川,王笑川被捧出來,塑造成一個被公眾流量玩弄的角色。
**△**孫笑川和狗粉絲的關係是病態的
這也正印證了那句話:“這世上根本沒有孫笑川,或者説人人都是孫笑川。”
但是,狗粉絲跟美國“垮掉的一代”真的一樣嗎?
所謂垮掉的一代,雖然對當下失去希望,但他們仍然希冀着美好的明天,他們創作反戰的文學作品和音樂,像是傑克·凱魯亞克的《達摩流浪者》。他們的言論和行為雖然荒誕,但自有強大的精神內核,最終為結束越南戰爭貢獻出很大的力量。
**△**在反越戰遊行中,一個嬉皮士的舉動成為經典
電影《頑主》同樣是講述中國“垮掉一代”的故事,電影中的於觀、楊重和馬青的身份雖然是當時社會中的混子,但實際做法卻是在批判上一代留下的糟粕思想。
但是狗粉絲的罵聲,大多來自自己狹隘的價值觀;他們創作出來的東西大多是純娛樂化的惡搞,沒有更深層次的價值;他們的言論看似憤世嫉俗,其實只是為了自己一時的快感。
時代在發展,社會在變化,我們現在的生活水平已經遠遠超過戰亂後的世界,但從狗粉絲種種行為中不難看出,在看似欣欣向榮的社會背後 ,卻有很多人的精神卻是空虛的,信仰是缺失的,行為是醜陋的。
可能很多人在成為狗粉絲的過程中獲得過快感,但我想問,十年之後,當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當狗粉絲文化被快餐化的網絡世界碾碎,當罵聲消散,他們又能為這個世界留下什麼?
百年之後,當那個年代的史學家回顧2018年的歷史,費盡心機地分析出網絡上這些奇奇怪怪的語言含義時,又會作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