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私奔姑娘的屍體,下葬第二天不見了_風聞
半听星冰乐-你怎么永远有这么多话可说2018-08-21 07:42
轉自公眾號:真實故事計劃(zhenshigushi1)
她家裏有錢,生病的時候父母多次想幫忙,都被丈夫擋了回去。
孔雀女的婚事
一
2004年,一個農民像往常一樣早起去地裏收麥子,走過路邊的時候,他發現一座新墳被刨開了,實木棺材因為重,搬不動,還被留在土裏,但裏面空蕩蕩。
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這座墳是前一天才剛剛下葬的。一傳十,十傳百,那陣子村裏田間地頭都在談論,一具屍體的離奇失蹤。
“誰的屍體不見了?”
“文秀的。”
“文秀死了?怎麼死的?”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文秀是我們村的名人,雖然四年求學在外地,但我每次回家都會聽到關於文秀的種種。
她是在我考上大學的那年暑假,和孃家人鬧翻了,私奔到我們村結的婚,嫁給了村北頭的張俊峯。
張俊峯的母親是南方人,生來皮膚黑,個子只有1.6米左右,在北方是個矬子。但文秀有1.75米的個頭,剪着齊耳短髮,一張娃娃臉,皮膚白皙,柳葉彎眉,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我們村窮鄉僻壤,大多數人都還在泥巴里刨食。儘管有了電視,經常會看到男女私奔的畫面,但是現實中,大多數婚嫁還是靠媒妁之言,文秀便成了所有人的談資。
大家都説俊峯這小子,真是有福氣,沒花一分彩禮就平白落了個漂亮媳婦。
二
張俊峯比我長三歲,我們一起上過幾年小學。每年六一,他都在舞台上表演“梅花拳”。
習武在我們這裏是一個傳統,從很早開始,我們村家家都至少會派一個人練拳。在《水滸傳》裏,我們這片被描寫成一個英雄遍地的地方。
除了尚武的風氣,一直以來被傳遞下來的,還有徹頭徹尾的落後。河北省衡水市故城縣,位於山東和河北的交界,曾經出名的“三不管”地帶。我們村這些年裏,就出了我一個大學生,大多數人上幾年小學就輟學在家幫忙,比如張俊峯。
也許是習武分散了精力吧,他學習成績一直不好,小學畢業就跟着他爸,開着拖拉機去鄰鄉做起了蜂窩煤生意。
我們的鄰鄉是出名的“皮毛之鄉”——大營。説起大營,方圓百里沒有不羨慕的,一個普通鄉村小鎮,各家各户都做皮毛生意,每家都有僱工,縫製的皮大衣、皮帽子、皮手套都是出口俄羅期,家家户户都蓋起了兩層洋樓。
但在一片窮的地方富了起來,就會滋生一些窮兇極惡的人。00年初的時候,我們那裏還有收保護費的小混混,但以在大營活躍的最多。
文秀是大營人,家裏也是做皮毛生意。那天她一個人在家,僱工放了一天假,家裏人也出門進貨去了。兩個收保護費的混混上門,見她一個人在家裏,意圖強姦她。還好是俊峯上門拉煤,一個人打走了兩個,把文秀救了下來。
文秀家在大營鎮上也算有錢人,家是典型北方四合院,北屋上下兩層共十間,裏牆刷得雪白,家裏彩電、冰箱、空調、洗衣機、熱水器一應俱全,整面南牆貼滿馬賽克瓷磚。東屋三間紅瓦紅磚出廈的平房,是學徒工的宿舍。南屋四間是作坊,白天十幾個工人在這裏進進出出。西面三間,有一間是半敞着的偏廈,放着他們家的麪包車,另外兩間是倉庫,堆放着毛料和成衣、帽子、手套。
01年,我上大學的暑假,文秀剛剛嫁過來。我在發小的小賣部裏聽着人們七嘴八舌談論着她,心想俊峯家那三間老房,沒有院牆,一下雨屋裏就下小雨,怎麼容得下這樣一個在蜜罐里長大的媳婦。
三
再次見到文秀,是兩年後的暑假了。
那天天很熱,我和母親扛着鋤頭從自家地裏出來。文秀騎着一輛大紅色的電瓶車,從我們後面駛過,還是剪着齊耳的短髮,皮膚有點黝黑,沒有剛嫁過來時候白淨了。
她的懷裏,坐着一個兩歲左右的男孩,後座上坐一個十來歲的女孩。遇到本家的嬸子,文秀捏剎車、把兩個腳支在地上,停了下來。
“呀,豆豆都這麼大了!”嬸子摸着她懷裏男孩的頭説。
“剛過兩歲生日。豆豆,快叫奶奶。”
“哎呀,都這麼大了,總覺得你沒來我們這多久,你們速度也夠快的。”
“孩子,早生晚生都要生,早生早養。”文秀有點不自在地説。
“也是!”嬸子哈哈笑着。
“這個女孩是誰家孩子呀?”看向後座位的女孩。
“我哥哥家的。”文秀説這話時,一臉輕鬆,看來她終於和孃家人冰釋前嫌。
回到家裏,説起文秀,母親讚不絕口,“他老張家真是祖上積德了,一分錢沒花,平白落了個好媳婦。
“文秀平時下地嗎?她從小沒幹過活。”我問母親。
“她不幹,誰幹?指望她那藥罐子婆婆嗎?”母親瞪我一眼,“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都這樣。”
原來,文秀嫁給俊峯這兩年,不只學會了下地務農,還一直在搞副業。平時賣五金,農忙時就賣農藥、化肥、種子。由於文秀待人真誠,又會説話,見人就笑,大家都喜歡去她那裏買東西。不過,也有一些男人就是看她長得漂亮,去支持她雜貨店生意的。
老張家的日子紅火了起來,拆掉了老房子,原地蓋起五間石子水泥澆製的大瓦房,還置辦了電腦、液晶電視、空調、冰箱等家電。
可以説,文秀成了他們家的招財貓。
四
誰知道我再回家,就獲知文秀死了,屍體都不見了。
據發小説,半年前,文秀總是胃疼。因為是冬天,就以為是着涼了,自己吃了些養胃的藥,但是情況並沒有好轉,後來她疼得晚上睡不着覺。俊峯這才陪她去縣醫院檢查,醫生拿到片子後,把俊峯單獨叫了進去。
俊峯拉着文秀在醫院附近的小餐館,隨便點了些吃的,俊峯不敢看文秀。
“醫生怎麼説?”。
俊峯抬起頭,愣了有兩秒鐘,“沒事,這個破醫院,設備不行!”
“醫生怎麼説?”
俊峯抬頭望向文秀,突然像想起什麼一樣,拉起文秀就走。
“去哪裏呀?”文秀被拉出五六米。
“去石家莊!咱再看看去。”
“怎麼了?嘛大病?”
“咱再去檢查檢查。”俊峯使勁地攥着文秀的胳膊。
文秀的胃又開始隱隱作痛,只得隨着俊峯去了長途汽車站。
等他們趕到石家莊,俊峯拉着文秀直接去了消化內科。終於叫文秀的名字,醫生詢問了病情後,開了兩個檢查的單子,還開了一瓶止痛藥,文秀照樣做了一遍胃鏡、CT檢查。
第二天,他們兩個早早就等在醫院的門口。大約等到上午十點左右,窗口喊着文秀的名字,俊峯衝上去,把結果拿在手裏,上下打量了一番,沒看懂。
他們去消化內科住院部找昨天的醫生,他正在給一個光頭的男人做檢查。文秀看看俊峯,指指那個光頭,“他是癌症吧,和我家隔壁李老頭一樣都是光頭。”俊峯沒有回答。
醫生走出了病房,俊峯尾隨着醫生在後面走着,並沒有急着追上去讓醫生看結果。文秀奪過化驗單,上前截住醫生。醫生看完化驗單,又看看文秀,“沒有家人陪你來嗎?”文秀回頭指指俊峯,醫生向俊峯一擺手,“你進來下。”
“胃癌,晚期”。俊峯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結果還是讓他嚇了一跳。
“不會弄錯吧?”俊峯祈求地瞅着醫生的眼睛。
“應該不會,你也在當地做檢查了吧!”
“現在怎麼治?”俊峯渴望地瞅着醫生。
“先住院吧,不過只能維持,要有心理準備。她這種情況,一般不會超過半年。”醫生認真地説,“不過你們縣醫院也可以住,都是維持,減少痛苦。”
俊峯走出醫生辦公室,文秀預感到不好,追問是不是癌症。俊峯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三年裏,他從來沒流一滴眼淚。
文秀等俊峯稍微平靜一會,説:“癌症也是可以治療的呀,你哭什麼!”俊峯像魔怔了一樣,不理會她。大約過了五分鐘,文秀終於忍不住了,“你倒説話,有什麼大不了的!”
“癌症,晚期。”兩個人並排坐着,誰也不説話。
五
文秀通過上網知道,自己的時間最多隻有180天。
她和俊峯商量回縣城治療,這樣離家還近,方便照顧,主要是可以天天看到兒子。在他們回家之前,文秀説去大營看看父母。俊峯和文秀又到了他們曾經相識的地方,不過此次文秀是和它永別來的。
“對不起,爸媽,對不起!”俊峯一進大門,就朝出門迎接姑娘的父母下跪。北方的初冬,地面都凍僵了,膝蓋發出噗通的響聲。這是他們私奔後第一次又回到這個小院,雖然文秀和哥哥嫂子有來往,但是父母一直沒有鬆口原諒他們。
知道文秀的病情之後,她媽媽邊擦眼淚,邊把俊峯扶起來,文秀爸爸看了一眼姑娘,就出了門。回來時手裏拎着一個醃鹹菜的罈子,文秀幫父親打開蓋子,一罈韭菜花鹹菜。
韭菜經過一個夏天的反覆收割,秋天長出了綠色的花苞,趁着沒有開出白色的小花之前,採摘下來,再和秋後的黃瓜切成條一起醃製。等冬閒了,吃熱麪條,紅薯玉米粥或者火鍋都少不了它。
芳香的韭菜花,帶着韭菜獨有的清香,和秋黃瓜的清脆一起咀嚼,就是文秀家鄉的味道。
文秀在縣醫院住了兩個月,一共進行了八次化療,花費了十幾萬。她的病灶擴散的很快,化療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高昂的治療費用,把她這幾年的存款花光了,把她公婆的積蓄花光了,她的小雜貨鋪,也以兩萬塊錢的價格轉讓給了別人,俊峯把這幾年置辦的家電賣了,拖拉機也賣了。文秀的父母多次拿錢過來,都被俊峯擋了回去。
他老婆的病,他看得起。
俊峯變賣了家裏的資產後,盤算着向發小們借錢,被文秀一個電話叫了回來。文秀堅決出院,她説自己的最後時間,要留在家裏。
回到家的文秀,消瘦了很多,本來苗條的身材,顯得更高,但是已經站不直了。鄰居們聽説文秀回來了,都拿着東西去看望。自己家雞下的蛋,曬乾的紅棗,煮熟的花生,黃橙橙的小米。
母親也去了,帶了一本雜誌,上面有我的文章。文秀翻到有我文章的那頁,指給她兒子看:“豆豆,這是姑姑寫的,長大以後要向姑姑學習呀。”豆豆説:“媽媽要和豆豆一起學。”
全屋的人都不自覺地流下了眼淚,文秀不想讓孩子知道,連忙用手去揉眼睛。
六
文秀死了,在她到家,兩個月後的一天清晨。俊峯給她在祖墳園裏,選了塊靠公路的墳地,因為文秀喜歡開着她的大紅色的電瓶車,趕集進貨。
文秀出殯那天,全村人幾乎都去了。
當棺材抬出院門的時候,看熱鬧的人都指指點點議論。那天俊峯身穿白孝衣,戴白孝帽,全身孝衣裝扮的豆豆被他領着,扛着白幡。豆豆的舅舅在後面,不時幫他托起掉在地上的幡。
俊峯沒有哭,只是嘴裏唸唸有詞地説着什麼,好像在和人説話,人們都説他中了邪。豆豆可能被這樣的陣勢嚇着了,哭喊着叫媽媽。
我們村裏丈夫死了媳婦是不能穿白的,俊峯渾身孝服,可見他多內疚。文秀到他們家後,就一直食慾不好。因為私奔,她心裏對父母滿懷愧疚,有很長一段時間吃不下飯;後來就是忙雜貨店,地裏的莊稼,呱呱墜地的孩子,吃飯總是飢一頓,飽一頓。當胃疼嚴重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晚期。
文秀下葬之後,俊峯深夜才回到家。村裏有人看到他,騎着文秀的大紅色的電瓶車,在文秀墳旁的公路上,來來回回騎行。
農村家裏死了人,出殯的第二天要去上墳。俊峯的母親,一清早起來,就準備上墳用的紙錢、水果、點心。準備停當,全家人吃着簡單的早餐。這時,有人跑進院子,“俊峯,快去看看!”
“怎麼了?”俊峯問氣喘噓噓跑來的朋友。
“文秀、文秀,不見了。”
俊峯扔下碗筷,向墳地跑去。趕到的時候,文秀的墳已經被人圍了幾圈。都是趕早在地裏收麥的鄰居,聽説文秀不見了,趕過來看個究竟。
墳被挖開了,棺材的蓋板被推到棺身的一側。大紅的,亮黃的,靛藍的綢緞鋪蓋,散落在棺材裏,就是不見文秀。
俊峯的父母后腳也趕了過來,看到這個景象,他爸大罵起來。“哪個沒長眼的,欺負人呀!也不怕遭報應呀!要遭報應呀!”俊峯母親,坐在地上拍打着地,大哭起來。
俊峯掏出手機報了警,一個星期過去,警察那裏,沒有消息。一個月過去,沒有結果。直到現在,文秀還是沒有下落。
有人説,是村裏的老光棍,把文秀偷走了。也有人説是鄰村的王家乾的。他們家兒子,十年前在河裏游泳淹死了,墳一直孤着。農村有個風俗習慣,祖墳地裏,不能有孤墳,不然後代會不興旺。所以,王家人在文秀下葬後的下半夜,拋開黃土,把文秀偷走了。
我還記得大一的那個夏天,那是第一次見文秀。
北方天干,要從水井裏泵水澆地。有天傍晚,我去澆水井替換父親吃飯,遇到俊峯和文秀兩個人。
俊峯在井邊半彎着腰,雙手卷着管子,文秀順着他的方向,也在前面彎着腰,幫他把管子裏的水往自家地裏擠,這樣捲起來就輕鬆很多。井邊的人都散去了,只剩下她們兩個人和我,偶爾聽到文秀的笑聲。
過了好大一會兒,終於把軟管子都卷好,俊峯從拖拉機上提下來一個水壺,遞給文秀喝水。雖然天已經快黑了,但那是我第一次切實地看到,身高1.75米和1.60米之間,文秀比俊峯高了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