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畫24拉瑪四世致拿破崙三世的親筆信裏寫了什麼？_風聞

《1861年6月27日拿破崙三世在楓丹白露接見暹羅使臣》

作者：讓-萊昂·熱羅姆

創作於1864年

藏於凡爾賽宮

1861年6月，暹羅曼谷王朝國王拉瑪四世的特使希皮公爵來到法國時，花都還是一個巨大的工地：東西向的裏沃利大街和南北向的塞瓦斯托波爾大道尚未打通；25000座舊式房屋已被拆除，但75000棟新式石制建築尚未竣工；下水道系統在趕工；綠地空間在平整土地……

那一年，是塞納省省長奧斯曼主持的歷時17年的大巴黎改造計劃的時間中點。授命奧斯曼打造這場“投機繁榮”（本雅明語）的，正是希皮公爵所要覲見的人——法蘭西第二帝國國王拿破崙三世。

於是，十九世紀最著名的外交大戲臨時更換舞台，改在了楓丹白露行宮亨利二世舞廳。時間是1861年6月27日下午。

暹羅使團早早來到亨利二世廳門外等候，他們頭戴金絲掐花的高尖禮帽，身着輕柔綿軟的綢緞錦袍，言辭謙和，神色恭謹。時辰已到，暹羅駐法國大使迪克拉克安向希皮公爵使了使眼色，希皮率使團一行十人以泰式傳統爬行禮依次向坐在大壁爐前的拿破崙三世和歐仁妮皇后挪去。當希皮挪到能看清拿破崙三世的仁丹胡，聞出歐仁妮身上的松脂香，他向主人夫婦奉上了暹羅國王的王冠（複製品），而後，又遞交了一隻置於金絲高腳托盤上的純金信盒，裏面有拉瑪四世致拿破崙三世的親筆信。

熱羅姆的《1861年6月27日拿破崙三世在楓丹白露接見暹羅使臣》所描繪的正是希皮向拿破崙三世遞交信件的一幕，這場隆重儀式的最精彩瞬間。暹羅王冠已被侍女擱到了油畫右下角的方桌上，而當世全球最有權勢的人（拿破崙三世）俯瞰着匍匐成一列的暹羅使團，尾隨其後的是大半個中南半島的順服。法蘭西第二帝國內閣八十多位成員見證了這一切。

而畫家本人也夾帶私貨，把自己也塞進了畫中——最左側宮廷侍衞身旁的那一位。站在熱羅姆位置，提供的則是另一重視角，他目睹使團匍匐的背影，直面倨傲的拿破崙三世。或許，這應該是遣使來訪的暹羅國王拉瑪四世的視角。

拉瑪四世怎麼看待楓丹白露的接見？歷史背景要被拓寬。事實上，拉瑪四世是十九世紀亞洲非常難得的一位具有全球視野的君主。作為當時遠東唯一會説英語的國王，但他所面對恰恰是法蘭西地日益逼近的兵鋒。

1860年代初，是拿破崙三世治下法蘭西第二帝國的極盛期。依靠不斷膨脹的國力，拿破崙三世對外四處插手：克里米亞戰爭，意大利戰爭，阿爾及利亞戰爭，獲取蘇伊士運河開鑿權……當然，他最苦心經營的還是中南半島。1858年他征討安南，獲得安南南部的控制權；隨後又出兵柬埔寨，名義上是“解放”，其實是贏得了在該國的保護國地位。有必要指出，柬埔寨歷來屬暹羅王朝的勢力範圍，暹法之間的矛盾一觸即發。

而希皮公爵的使團正是在這個背景下西行。他呈給拿破崙三世的拉瑪四世親筆信，措辭委婉卻態度堅決：暹羅不贊同法國同一個並不具有獨立主權的國家（柬埔寨）簽署國家間外交協定，請拿破崙三世收回成命。作為交換，暹羅願意給予法國與英國等同的自由貿易權，以及軍艦在暹羅港和湄南河三角洲各港口的停靠權。

應該説，拉瑪四世給拿破崙三世的信，是一個弱勢國家面對世界警察所能做出的最強硬反擊，也是一位弱勢國家的有為君主在家難國危之際的痛苦書寫。

時至今日，拉瑪四世與他的兒子拉瑪五世，仍被泰國民眾尊為史上最傑出的國王。如果説拉瑪五世推行的朱拉隆功改革開啓了泰國的現代化進程，那麼拉瑪四世就稱得上是泰國乃至亞洲歷史上“放眼看世界的第一人”。為了向歐美列強證明暹邏並不是一個野蠻國家，他大力推動西式教育、引進西方科技、模仿西洋政制，甚至強令暹羅貴族在服飾、禮儀上“全盤西化”。值得一提的是，如果希皮公爵晚幾年去法國，他的使團可以站成一列走到拿破崙三世面前——爬行禮作為舊俗一種，於1862年被拉瑪四世廢止。

上述種種，都是歷史真實而堅硬的牆體。於外人而言，對拉瑪四世的瞭解多半來自他所僱傭的英籍女教師安娜·里奧諾温斯的回憶。在這本回憶裏，女教師宣稱，正是她的啓發，令暹羅王國廢除了奴隸制。而這是刷在歷史牆體上的石灰，與史實背離。比這岔得更遠的，是根據女教師回憶所編排的電影《安娜與國王》。

因着這部電影，人們記住了朱迪·福斯特（安娜）的矜持、莊重、自愛，也記住了周潤發（拉瑪四世）的尊貴、剋制、兩個酒窩，還有迷人的暹羅式微笑。

**​讓-萊昂·熱羅姆。**法國畫家，生於1824年，卒於1904年，表面上是新古典主義的繼承者，實際上是浪漫主義的熱衷者。熱羅姆對東方情調有異乎尋常的興趣，這跟他早年的中東之行有關。而這幅《1861年6月27日拿破崙三世在楓丹白露接見暹羅使臣》，則是熱羅姆東方視野的“超視距投放”。題外話，文中提及的拉瑪四世的確是個具有全球視野和現代科學素養的的人，1866年他就預測到1868年8月18日會發生日食。1868年8月18日，他邀請世界各國朋友到泰國南部觀看日食，完美驗證了他的預測。很不幸，他在觀看日食時感染了瘧疾。兩個月後，也就是1868年10月18日，拉瑪四世駕崩，生死同月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