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新”説唱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13684-2018-08-22 10:49
來源:微信公眾號“北方公園NorthPark”
2003 年中國移動推出了個主打年輕用户的子品牌,叫“動感地帶”。為了討年輕人歡心,還請周杰倫寫了首廣告歌,《我的地盤》。周董的 Hook 確實寫得好。時至今日很多人想到動感地帶,腦裏都還是揮之不去的“在我地盤上,你就得聽我的”。

除了請周杰倫代言,動感地帶做了很多接近年輕人的事情,比如搞街舞比賽。2004 年中國移動舉辦了“中國大學生街舞挑戰賽”,那是當時為數不多的全國性街舞比賽,分賽區甚至開到了新疆。
那年的全國總決賽 HIPHOP 組第一名,正是一個來自新疆大學的街舞組合,叫 DSP。
第二年,DSP 蟬聯冠軍。又過了一年,中移動推出的《動感地帶》雜誌上,第一期的封面拍的正是 DSP。那一期雜誌的封面文章是這麼介紹他們的:代表着新疆街舞最高水平,是新疆 Hip Hop 文化的推動者與領頭羊。
偏居西北、一向不太引人關注的新疆大學生 Dancer 們,通過一檔比賽,突然引爆了全國。當時的街舞論壇上,到處都是內地的年輕人在討論,“沒想到新疆街舞這麼牛逼”。
將近十五年後,2018 年的《中國新説唱》,把來自新疆的“天山四子”馬俊、艾熱、那吾克熱、多雷,端到了全國觀眾面前。第一期節目,那吾克熱的《兒子娃娃》炸了;第二期,馬俊打破熱狗的“小老弟魔咒”成功晉級,還在台上 shout out 了中國説唱的貢獻者;第三期,艾熱和李佳隆的《星球墜落》唱醉了評委和選手,節目播出後還洗劫了抖音和朋友圈。
於是幾期節目過後,我們又聽到和當年 DSP 嶄露頭角時一模一樣的聲音,
“沒想到新疆説唱這麼牛逼”。
01
甚至在 Hip Hop 這個詞都沒在國內普及的時候,新疆就有了第一部和 Hip Hop 相關的電影了。
1988 年,文革前北京電影學院最後一屆的導演系畢業生、按代際劃分應該算第四代的導演廣春蘭,拍了一部叫《西部舞狂》的電影。這部電影的啓發來自於四年前的美國街舞電影《Breakin》,那是 b-boy 入門的必修電影。
廣春蘭給電影選了個維族小夥演男主。小夥子在烏魯木齊文化大院裏長大,後來又搬到歌舞團大院,自小聽蘇聯流行音樂,能歌善舞,平時在天山電影製片廠工作,業餘時間組了一個小樂隊玩。除了演出,他還包攬唱了這部歌舞片裏的所有歌曲——小夥子名叫艾斯卡爾,後來組建了最著名的新疆搖滾樂隊之一“灰狼樂隊”,被譽為新疆現代音樂的奠基者。
艾斯卡爾演的這部電影,是新疆 80 年代迪斯科、霹靂舞熱潮的縮影。《西部舞狂》上映後紅極一時,又更加速了街舞在新疆的發展,傳説後來連烏魯木齊文化館都開設了專門學霹靂舞的班。從這個時候開始,新疆的舞蹈就不再是本土民族歌舞那一套了,而是更現代的東西發生了碰撞。
和沿海城市相比,新疆的青年流行文化啓蒙一點都不晚。
五六十年代,大批內地人或響應中央支援邊疆的號召,或為了謀求生計,來到新疆,到 60 年代末已經有七八十萬人了。龐大的異鄉人羣體離鄉背井,對詩歌、音樂等文化產品的創作和消費有很大的刺激。
到了 80 年代,西方、港台的流行音樂以盒帶等方式進入新疆後迅速蔓延,當時烏魯木齊的貿易市場,國內外流行音樂的磁帶都賣得很好,一代新疆青年人聽着張薔、費翔的磁帶長大。“新説唱”上的艾熱,聽 Hip Hop 之前,房間裏貼的是 Micheal Jackson 的海報。
90 年代全國搖滾熱,拍完《西部舞狂》的艾斯卡爾在 1990 年舉辦第一次了個人演唱會,一年後組建了灰狼樂隊。92年在北京上學的新疆人李亞鵬,把唐朝樂隊帶到了烏魯木齊做演出;同一年,新疆本土的漢族音樂人也組建了著名的舌頭樂隊,樂隊的主音吉他手朱小龍之前是新疆青年足球隊的中場,跟李亞鵬住一個大院。
這些外來流行文化的紮根,給新疆 Hip Hop 提供了很好的土壤。
到 90 年代中期,搖滾明星希爾艾力在電視晚會上表演了一首説唱歌曲,那大概是新疆跟説唱最早在主流舞台上的接觸。90 年代默契,“霹靂舞”經過十年的紮根和發展,演變成了街舞文化,然後才有了後來通過比賽聞名全國的 DSP 街舞組合。
街舞在新疆流行起來之後,烏魯木齊的小夥子們都流行嘻哈範兒,每天穿着肥大的褲子去練街舞。其中有兩個叫 Zanjir 和百合的小夥子,跳了一段時間舞,無奈肢體上確實沒啥天賦,沒過多久就被勸退了。舞不跳了,但兩位撿起了説唱,在 2003 年和幾個朋友成立了個説唱組合,叫 Six City——沒想到後來發展成了新疆説唱史上最著名的説唱團隊。
Six City 成立之後,長年在國外生活的 Nurr 和 Master P(Qarakhan)也開始在新疆活躍。圈子裏的 rapper 還沒有什麼收入途徑,能接的演出也不多,最常見的就是在街舞團隊攢的嘻哈 Party 上跟玩街球的兄弟們一起做表演嘉賓,噹噹 MC 什麼的。
直到論壇 BBS 開始流行。在網絡上,説唱比起街舞更便於傳播。有了分貝網之後,讓自己的説唱作品給全國人聽見,只需要一個麥克風一根網線。這個當年捧火過《老鼠愛大米》和《香水有毒》的網站,有一段時間內幾乎被新疆 rapper 刷屏了。又過了幾年,xjrap.com 上線,新疆説唱圈在網上有了自己的地盤。
在互聯網的助力下,新疆説唱開始熱鬧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互相之間的 beef 也變多了。
Six City 剛出道時最火的作品就是 diss DSP 的;而後來 Master P 跟 Six City 的積怨也越來越深。演變到最後,新疆説唱圈的人慢慢變成了兩撥隊裏的人羣,活躍在 xjrap.com 的一波説唱歌手和 Six City 之間互相來回出歌 diss,出到大概 4、5 首的時候,一首《尋驢啓示》終結了這場戰役——直到今天,這首 diss track 還被當成維語 rap 的經典存在。
但哪裏的説唱圈沒有 beef 和 diss 呢?這種 Hip Hop 的延伸品,其實也側面證明了圈子正在蓬勃發展。
Hip Hop 在新疆這片土地上肆意生長着。新疆實在是太適合説唱樂的發展了。這裏離北京足夠遠,有自己一套文藝語境。這裏的民族太多元了,各式各樣的民族文化在這互相碰撞。這裏人天性奔放外向,能歌善舞,律動感強。這裏離西亞、東歐很近,當年接觸蘇聯文化、今天接觸歐洲文化的薰陶相對容易。這裏到處都是從別處來但回不了家的異鄉人,或者在自家活成了異鄉人的人,滿腹鄉愁要抒發。
02
新疆玩説唱的人,都公認 2008 年是“新疆 Hip Hop 的巔峯時期”。
那一年,年輕人裏街舞、塗鴉盛行,優秀的説唱團隊、個人層出不窮。學生羣體裏,可能一個班裏就有兩三個不同的 crew 在玩説唱。艾熱保守估算過,當時一年可能有上千首新疆孩子們在家裏錄的 demo 被放到網上。
那一年,新疆本地的線下説唱專場活動也發展起來了。那時候烏魯木齊每週至少得有兩三場 Hip Hop party,整條酒吧街從中午就開始大操大辦。倒不是因為太嗨,只是玩兒説唱的大多是學生,夜場的黃金時間確實包不起。
那一年,Six City 登上新疆電視台2套的綜藝節目《NAWA》,表演了一首維語 rap——《Urra》(衝啊)。這首寫給新疆足球隊和球迷俱樂部(烏拉)的歌,在新疆球迷羣體裏大熱,Six City 也一下子在新疆本地聲名大噪。
那一年,那吾克熱還在上海讀內高班,自己偶爾會寫一些歌,有時候在家裏錄歌會把自己親弟弟的聲音也錄進去。那年他抽空回了一趟新疆,參加 DANK 的一個專場,在台上唱了一首 Eminem 的歌,一下台好幾個説唱團體拉住他,邀請他加入一塊兒玩。那吾選了一個組合加入,但後來回學校唸書,也沒多少時間能在一塊兒玩。
那一年,艾熱在喀什上學,開始第一次錄自己的歌。某個下午他聽到 Eminem 《When I’m Gone》的伴奏,吃完晚飯窩在屋裏頭,拿着紙筆就開始寫。想表達什麼他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嚮往《8英里》裏體現的那種激進奮鬥的感覺。身邊一位錄過 demo 的哥哥知道了,就拽上他去了他家,在電腦桌旁邊支起了一個三腳架架上麥,幫艾熱錄歌。
那一年,馬俊和他的搭檔 A-Mac 組成的 099X,從北京回到了銀川學校裏,享受着明星一樣的待遇。幾個月前,他們參加了伊利優酸乳大學生音樂節,征服了評委高曉松和袁惟仁,進了全國十強,被選中唱了那年賀歲檔《命運呼叫轉移》的主題曲。勝出那個比賽後,倆人簽了公司,被邀請上了《快樂大本營》,和羅大佑一起跑大學生音樂節,上了央視一個綜藝節目。
不管是本地酒吧街場場不散的演出、地下室裏愈演愈烈的 freestyle ,還是在外地的新疆 rapper 們嘗試衝上主流舞台,一切的一切都指向着新疆 Hip Hop 的繁榮發展。
直到 2009 年 7 月,新疆開始加強社會管理。説唱歌手們發佈歌曲的渠道受到了限制,線下活動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阻礙。
新疆本地喜歡 Hip Hop 的青年們,升學的升學,工作的工作,往外跑的往外跑。
標杆式的團體 Six City 也幾經掙扎,轉型做藝人還是堅守不見天日的地下地説唱,這個分歧導致了內部割裂。那吾克熱後來回到烏魯木齊,發現家鄉曾經如日中天的説唱沒了。“等回來以後發現烏魯木齊的説唱都變了,變淡了,留下來的就那麼幾個,其他人都走了。”
馬俊和 A-Mac 恰好在這年夏天大學畢業。馬俊決定考取北京電影學院的研究生,大四的時候他已經試過一次了,但失敗了。回克拉瑪依待了一陣子,看了看家鄉的情況,想了想未來,發現無論做音樂或電影都得去北京,於是又複習了 8 個月,終於成功考上了。
而 A-Mac 已經回到了北京,開始在銀行朝九晚五,業餘時間寫歌。馬俊二戰考上北電後,倆人在北京會師。09 年 11月,099X 的第一張專輯《黃金時代MIXTAPE》在北京錄製完成開始後期製作,然而除了在“資金上遇到一些問題”,也因為歌曲上傳的問題,《黃》這張 Mixtape 直到 10 年 9 月才開放下載。
一路快進到 2009 年之後,新疆 Hip Hop 被按下了暫停鍵。
03
四個月後,新疆説唱圈收到了一個振奮的消息:馬俊在北京拿下了 Iron Mic 總冠軍。
2010 年 11 月底,Iron Mic 在愚公移山辦了自己十週年的總決賽。那晚的總決賽雙方,是來自北京的大衞,和來自新疆的馬俊。這次參賽是 A-Mac 幫馬俊報的名,當時也沒想着有太好名次,所以決賽那天就他倆去了現場,一個朋友都沒帶。
當時還不到 20 歲的大衞,繼承了他北京 battle 前輩們的光榮傳統,兇狠、嗜血。在最後 acapella 環節裏,大衞還喊出了“胳膊肘不能往外拐”、“Iron Mic 北京人都敗,今天我要給你們一個講台”這樣牽動本地觀眾情緒的話。
而馬俊選擇更理性的內容,抒發他作為一個異鄉人、挑戰者的感受。“為什麼一定要下半身説唱?為什麼一定要想辦法幹別人的娘?”“這些孩子看視頻的時候父母會在身旁,他們會想這個東西怎麼這麼髒?”
比賽的主持人,來自北京的王波,在大衞最後一輪結束後喊着“thats mother fucking freestyle”。而賽事的主辦者,美國人 Showtyme,拿着 DV 在台上繞着馬俊拍,高舉着手。
13 分鐘,5 個來回,最後愚公移山裏大喊“新疆”的聲浪蓋過了“北京”。馬俊從 Showtyme 手裏接過了冠軍獎品:3000 塊獎金,和屬於他的成名在望。
這場對決在後來幾年的輿論裏,逐漸演化成了一場“正義戰勝邪惡”般的決鬥。馬俊被標榜為“良心 rapper”,而大衞成了“地域黑”“北京噴子”。但本質上大衞用髒話是沒有問題的,馬俊也並不在道德上高對手一等。Battle 的唯一目的就是戰勝對手,其餘的都是方法而已。
這場對決真正的影響力在賽場之外。
當馬俊在北京以一個異鄉人身份,用價值取向更正面的內容,獲得了大多數人的共鳴並順利斬獲冠軍之後,其他的新疆 rapper 開始相信自己也能做到。馬俊奪冠那段視頻在人人網上的新疆人圈子迅速走火。當時還在北化大讀書的黃旭看完視頻,大為震撼,開始瘋狂練習 freestyle。艾熱在喀什的工作室裏,和他的組合“黑色站台”的兄弟們沒事就放點 beat 一塊兒 cypher。
馬俊成了所有掙扎着想往上走的新疆 rapper 們的精神榜樣。
兩年後,艾熱和馬俊在同一個活動上,兩人被拱了上去,下面有人大喊:唱個歌唱個歌!主持人跳上去拿過話筒吼道:唱啥,來個 battle 怎麼樣!這場臨時起意的 battle 持續了4分鐘,最後主持人示意觀眾決勝負的時候,剛剛才在 battle 裏大喊“是誰在外地傳播 Hip Hop”的馬俊拿起了麥克風,
“我想告訴大家的一點是,我們已經老了,他們是真正的希望,我們需要每一個人放下自己的東西,然後去支持他們。從喀什來的兄弟,他可以戰勝我,他就可以站到北京的舞台上,我們會想辦法把 Iron Mic 辦到新疆來,我希望以後有新疆的孩子,站在北京的舞台上,超越我,超越其他的人,成為最優秀的一員。馬俊,永遠不是神,我希望他們踩着我的身體走到更高的地方。”
這段話的兩個願望都成真了:馬俊在兩年後,成功把 Iron Mic 的分賽區開到了新疆;而艾熱循着馬老師的步伐,拿下了 2012 年 Iron Mic 北京賽區的冠軍。
不趕巧,那年全國決賽上,艾熱對上的是貝貝。
VICE 拍的《鋼鐵麥克》基本上把 Iron Mic 這十幾年歷史裏的重要節點都拍透了,但沒采訪到貝貝是有點可惜的。在 2012 年之前,馬俊、大狗、派克特、大衞,這幾個人是 freestyle battle 界的中堅力量,各種比賽的冠軍常客;但在 2012 年貝貝在 Iron Mic 上嶄露頭角之後,中堅派的力量被貝貝打破了。
用大狗的話説,貝貝前無古人地把雙押應用到 freestyle 裏,“直接帶來了 battle 比賽技術上的升級”。如果你看 NBA,大概可以把貝貝之於現代中文 freestyle,視作庫裏之於現代三分球。
艾熱對貝貝那場,在 Iron Mic 史上是一場爭議性不亞於馬俊大衞的對決。比賽裏貝貝雙押三押信手拈來,過於出彩,和現場關聯性稍弱,以至於王波覺得他是揹着詞來的;而艾熱雖然技巧上不如,但在調動情緒上觀眾更純熟一些,尤其是有台下一幫維族面貌的新疆兄弟幫他搖旗吶喊。
兩人大戰五輪。最後主持人指定主題的 freestyle 下,貝貝依舊錶現精彩,於是打消了裁判對他“背詞”的懷疑,順利晉級。
幾年後紅花會和貝貝越來越火,這場視頻被越來越多貝貝的粉絲翻出來看。到今天,視頻裏的彈幕還是刷滿了“垃圾王波”、“艾熱帶了多少親友團”。“親友團”成了貝貝粉絲黑艾熱的一個標籤。
其實這是個莫須有的罪名,那場比賽全場小 500 人的觀眾裏,所有新疆觀眾總共也只有 10 來個。
04
馬俊的視頻流傳之後,內地的新疆圈子對 battle 格外關注。艾熱 2012 年打進 Iron Mic 全國決賽的時候,他的表妹和幾個哥們正在南昌工學院念預科,當即決定組團去武漢支持。到了武漢,他們還自發號召了幾個新疆學生一起去看。但加起來總共也就十個人左右。
但這十個新疆人,在那晚艾熱和貝貝的比賽裏,擠到了場地的最前排。每次艾熱和觀眾進行互動的時候,他們都能給出最大的噪音。
他們不想讓一個新疆老鄉在內地的城市覺得孤單。
在內地的新疆羣體總是保持着向心力。15 年艾熱大學畢業,在一位哥哥的介紹下,決定考北京現代音樂學院。北現音一年學費要三萬五,唸了一年後艾熱覺得花銷太大,剛好那位大哥後來在帕爾哈提的團隊裏彈貝斯,給他介紹了份助理的工作。於是,那兩年,艾熱得以跟着這個優秀的新疆搖滾團隊跑遍全國各地,親眼看着帕爾哈提是怎麼跟崔健、朴樹、鄭鈞這些人合作的。
這使得艾熱這兩年雖然無法全職做説唱,但從沒離開過音樂。甚至,在優秀音樂家和樂隊的耳濡目染下,他學會注重一首作品的整體性,而不只是展現 flow 和韻腳。
那吾克熱是一個不太 underground 的 rapper,北二外十佳歌手出身的他,相信商業化也能做出好音樂,三年前就參加過《中國好歌曲》。但參加完回來,黃旭、艾福傑尼和 A-Mac 還是會和他一起在 DDC 辦新疆專場。當時還沒有“有嘻哈”,在北京各大 Live House 和酒吧經常能看到這些新疆 rapper 和其他行業的新疆人一起聚會。
馬俊拿完 Iron Mic 冠軍,第一件事想的就是把 Iron Mic 辦到新疆去。實際辦的那幾年,他基本把收益都用來補貼獎金和參賽選手的花銷了。等到 Iron Mic 和地下8英里都進入新疆之後,加上本土的團隊辦的 battle 比賽,新疆 battle 又熱鬧了起來。雖然有時候演出時台下會有一羣特殊觀眾,如果台上唱的是維語下面也會有人專門負責翻譯和解釋——但這些都沒有把新疆 rapper 們嚇垮。
包括馬俊在上一期《新説唱》裏提到的新疆16歲男孩——26Rice,在用手機錄完自己的第一首歌之後哮喘病發作離世,這首歌成了他的最後一首存在的痕跡。艾熱和馬俊得知這件事後,決定為他作一首歌,他的聲音被採樣放在了伴奏裏。
這種向心力,久而久之似乎化作了某種使命感,從生活跳進了他們的創作裏。
這就是“新説唱”上天山四子給觀眾帶來的最不一樣的地方。
從那吾克熱那首《兒子娃娃》扯着“我來自新疆 and I’m made in China”開始;到艾熱高喊着“不僅是個戰士我還是戰士們的領袖”和“為了Hip Hop”,以及替王以太抱不平;再到馬俊老師只要拿到麥克風就要 shout out to 這些年中文説唱的所有貢獻者、戰士們。
甚至當 Idol 出身的黃禮格表示要把名額讓給直火幫的時候,正是馬俊和艾熱最先主動走上前,跟黃禮格示意,多雷緊跟在大哥們身後。對他們來説,respect 和愛是要表達的。馬俊最近接受《三聲》的採訪,説他們幾個在節目裏有意識地站得緊密一些,因為這樣説不定會多一些鏡頭。
這幫新疆説唱歌手的身上都有着某種使命感、責任感,和無法名狀的英雄主義情懷。甚至,他們集體有着一種趨向一致的創作人格:堅定,正向,充滿希望。這些東西不一定體現在硬核的 flow 或者詞上,但那種硬是硬在骨髓裏的。
你只能把這種特別的東西,歸結於他們所經歷過的一切。
去年“有嘻哈”的時候,已經在上海跟 HA$ 發展的新疆説唱歌手 AThree 參加了錄製。錄製的時候他頂着一頭紫色髒辮就上了,節目播出後他接到父親電話,“你頭髮怎麼回事?”父親在電話裏勸告他“維吾爾族不可以這樣,你是個男生,不要留長頭髮”。
這個情景和馬俊演的那部《Battle》特別像。那是《我不是藥神》導演文牧野在北電念研究生時導演的短片,故事講的是一個北漂的新疆 rapper,瞞着家裏人偷偷文身。父親突然到訪北京後發現了,把牆上蓋住 Lil Wayne 海報的禮拜毯扯了下來,打了他一頓,“你背叛了安拉,這樣我們全家都會下地獄的!”
“是我背叛了安拉,只有我一個人會下地域”,説完,小夥子負氣出走。但最後小夥子還是選擇把文身洗掉,並在父親離開北京時跑到火車站,給父親看自己洗紋身時留下的滿背創傷。
地域,距離,偏見,宗教,家庭。任何一個因素都可能殺死一個新疆青年的夢。
經歷過這一切還沒放棄的人,有什麼理由不抓住“新説唱”這個目前來説中國 rapper 唯一的上升通道呢?
去年地下八英里決賽後,結束評委工作的馬俊回到烏魯木齊赴約打球,來的人裏有他的廠牌 OHO、艾熱還有可蘭白克。打完球后他和艾熱盤腿坐在場館地板上,凌晨兩三點,場館裏其他地方的燈已經熄滅了。
旁邊等的朋友不小心摁到開關,黑暗湧來,旋即又亮了。馬俊坐在地板上,
“我們那時候就像這樣,一片漆黑,突然就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