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試藥人:日薪1千的醫藥志願者_風聞
鸵鸟妥耶夫斯基-2018-08-23 16:37
來源:新浪看見 攝影:Stamlee 編輯:米杜、銀鹽
他們被傳説吃幾顆藥,抽幾管血,不用打卡上班,就能日賺千元,他們又被認為是在冒着生命危險,攪在灰色利益鏈中,然而從客觀上講,他們是人類健康事業的志願者,他們的名字叫做試藥人。

在黑龍江的一家醫院的試驗中心,一名試藥人躺在牀上休息。試藥人在常人的印象中,就像實驗室的小白鼠,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根據中國《藥物臨牀試驗質量管理規範》,每一種新藥在生產使用之前,都必須經過動物和人體試驗。而人體試驗一般要經過四期,其中Ⅰ期試驗要求在健康人羣中間進行,其餘階段要以患者為受試者。

“試藥其實並不恐怖。”試驗中心的醫生説,只是出於對試藥人隱私保密,才顯得神秘。試驗開始前,研究者須向倫理委員會提交研究報告,只有倫理委員會同意後,試驗才可進行。如果有人想參加試藥,需要先填寫《知情同意書》,大致分為三部分:一是實驗項目內容介紹,二是“責任和權利”,三是對試藥的風險進行告知。

如果想參加試藥,還需要進行嚴格的體檢。體檢通過後,為保證受試者安全和實驗數據的準確,每位受試者都要住院,他們的飲食和作息會受到嚴格控制,食品、香煙等會被鎖入箱內統一保管。醫院給受試者提供活動室,受試者可以互動交流、讀書、看電視,也可以自帶手機或電腦,做自己的事情。

測試區每個角落都裝了監控,醫生會24小時觀察每位受試者的身體狀況,定時抽血取樣。健康人測試結束後,會再做一次體檢確保健康未受影響,然後發放一筆補貼,費用高低取決於試驗週期、回訪次數、藥物劑量,大約每天500-1000元。不過風險肯定還是存在的,有的試藥者是過敏體質,比如吃完藥出現全身紅疹之類,一般就會給予治療再多住段時間,出院時多補些錢。

在黑龍江大慶的靜園公墓裏,閆星宇泣不成聲。閆星宇曾是一名大學的化學教師,多年前父親癌症晚期,為了給父親尋找救命的靶向藥,知道了“試藥”。父親已經過逝兩年,閆星宇説,如果他能早一點進入試藥行業,也許就能給父親的癌症治療帶來轉機。

當時控制父親的病情有三種辦法,一是天價進口藥,閆星宇的經濟能力根本無法承受;二是託人從國外買仿製藥,涉嫌非法;三是去醫院參加試藥項目,療效大於風險,還免費。但是閆星宇此前對這個行業一無所知,甚至開始時都不知道去哪找。後來為了解這個行業,閆星宇自己主動報名參加項目,但因知道得太晚,折騰一年多,父親還是離他而去。

“在歐美,試藥是作為治療重疾的一個主要手段,免費最新的藥物經常給患者帶來奇蹟。”如今,閆星宇已經成了“試藥”行業的奔走和呼籲者。或者用他的話來説,他有了新的目標,建立個試藥領域的“線上平台”,讓當年和他爸一樣想試藥求活的患者能匹配到項目。

“試藥”本是一種對醫藥行業的參與和貢獻,就像獻血一樣。但由於外界對試藥行業不瞭解,大多數的試藥者,就單純衝着“賺快錢”去了。“我就是衝錢去的,我覺得我認識的那些試藥的,多是衝錢去的。”馮永利是退伍兵。他説話就像軍人的口令一樣,簡單、直接、坦然。

馮永利服役9年,他曾是海軍陸戰旅的突擊隊員,隨中國軍艦赴亞丁灣護航。二級士官退役後,他用退伍費和自己多年的積蓄,再加上部分貸款在天津開了一家飯店。然而飯店剛有點起色,不幸遇上週邊工廠倉庫爆炸,瞬間血本無歸,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務。

“飯店沒了,可錢還得還呀!”有天馮永利在網上看到一則試藥廣告,高額的補貼吸引了他,於是便開啓了此後兩年的試藥生活。天矇矇亮,馮永利就和剛認識的兩位朋友,趕到杭州第二醫院臨牀試驗中心排隊。因為試藥來錢快,報名的人也多,如果其中體檢合格人數比較多,醫院還會來按排名先後選人。

報名試藥的人員來自全國各地,“大家都缺錢。”馮永利説。出門在外,他們會千方百計省錢,馮永利就和其他三個試藥人一起拼住在幾十塊一晚小旅館裏。有的試藥者甚至連小旅館都捨不得住,需要在外過夜時,就在醫院的走廊、車站、網吧湊合一晚。
和馮永利一起拼住的老王來自吉林。試藥結束後他們去西湖轉一圈,拍照片傳給老婆。家人不知道他在做試藥,一直以為他在外找了個到處玩還能掙錢的好工作。老王説,自己年輕時是個混混,現在兒子長大了才覺得該掙錢了。但此前老王做“偉哥”仿製藥測試時,出現了昏昏欲睡的感覺,所以他打算再做兩次,湊夠兒子上大學的錢就不幹了。

火車站裏四人分手,馮永利和老王打算去試試一個不聯網的項目。試藥行業有明文規定,兩次試藥的間隔應該在三個月以上。然而以獲取補貼為生的“職業”試藥人為了多掙錢,會找要求不嚴只間隔一個月的,或者查不到之前試藥經歷的沒有聯網項目,甚至會隱瞞前一次試藥史。

回到南京,馮永利住在一個不到10平的出租房裏,沒有洗澡的地方,就跑到賓館借宿洗了個澡。馮永利在猶豫不聯網的項目要不要去,“離得遠補貼少,去體檢的人如果很多,白跑一趟還倒搭路費。”他在試藥前會去網上查藥性,也從不試注射類藥物,覺得那個風險高。躺在牀上,馮永利看着隆起的小肚腩有些傷感,在部隊時那可是八塊腹肌,兩年時間全沒了。

黑龍江一家醫院的試驗中心體檢處門外,已經42歲的劉定坤把腦袋伸到窗外,吸着煙。這次是他第三次來做試藥體檢,但和第二次一樣,依舊是煙檢沒過。有的試藥項目會要求志願者不能吸煙,為了通過體檢,劉定坤嘗試提前戒煙,但時間太短,最終沒能通過體檢。

劉定坤原本是個泥瓦匠。半年前,他和其他的農民工一樣,在街頭攬活。一個小夥子塞了一張卡片,一看“試藥”,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已經五天沒找到活幹的老劉,又等了一週,終於撥通了卡片上的電話。第一次試藥成功,讓老劉嚐到了甜頭。

但之後的兩次試藥體檢都沒通過,老劉又沒有找到活幹,就回到了老家打算休息一段時間,看看能不能把煙戒了,“好多參加過的吸煙者,都藉機會把煙戒掉了。”

劉佳來自四川,今年19歲,有個雙胞胎妹妹在成都讀大學。前些日子,妹妹想買把吉它,雖然兄妹倆相差才幾分鐘,但“哥哥就得有個哥哥的樣子”,劉佳滿口答應。可他剛到蘇州打工不久,“錢又從哪兒來呢,只好去試藥了。”

劉佳試藥所得的補貼,除了給妹妹買吉它,剩下的就用於租房安家。一個月後,劉佳終於找到了工作,當被問到還會不會再做試藥,劉佳説“過幾年再説吧……”

查理是一名醫學生,正在醫院見習。查理的家境很好,和前面幾名試藥者不同,他是唯一一位不為錢去試藥的小夥子。

查理有定期健身的好習慣。暑假的最後半個月裏,他報了一個試藥的項目。查理説,在他們學醫的同學中,願意去試藥的同學很多。他們對醫藥的理解與常人不同,也希望通過自己的一點付出,推進中國的醫藥行業進步。

“試藥本不是一個灰色行業。因為信息不對稱缺乏瞭解,也沒有大眾科普的機會,同時要給藥物測試內容保密,才會造成人們這種神秘而恐慌心理。”閆星宇展示了一些志願者紀念證書,不過,“試藥不能當做一個賺錢的行當。如果可以普及的話,一個人一生中,試藥也就一到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