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夏天我們都在告別_風聞

 1

每到夏天我好像都在告別。

也不知道為什麼身邊的朋友到了夏天，都要離開原本所在的城市。

送朋友去機場，一路上話不多。

他説以後還能再見的，還好交通便利。

我點點頭。

可我們早就不是那少年，也早經歷過無數次分別，誰都知道往後生活在天南地北的兩個城市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彼此開始新的人生，交集即將越來越少。

兩條鐵軌相交後，就是漸行漸遠。

我問，以後還回北京嗎？

他説，可能不回了吧。

他問，你會來洛陽看我嗎？

我説，有空就來。

這是我們最後的對話。

我説這句話是認真的，我仔細盤算今年去洛陽的可能性。等我去完新疆，等我參加完誰誰誰的婚禮，等我忙完什麼什麼事，今年恍惚間就要過去了。

我人生中有很多這樣的對話，畢業時説以後見，畢業後再也沒見過；送別時説常聯繫，送別後不知怎麼聯繫；彼時開玩笑説結婚時邀請對方，後來朋友結婚了我通過朋友圈才知道。

送完他我在機場待了會，大概是不想那麼快回家。

想起以前都是我四處奔波，他也來送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樣，送別後總需要一點時間一個人在機場待着，整理自己的心情。

儘管我再也沒有流淚的想法。

臨走時瞥見六個小姑娘抱成一團痛哭，都還是學生模樣，大概要面臨畢業了吧。

不知道她們發生了什麼，但聽到一句“回家了也要好好的”。我想她們或許是不捨離別，我在原地怔了一會，心想從什麼時候起，面對分別我再也不會表現出什麼了呢。

即使難過，也能調整。

從沒有跟朋友在機場一起抱頭痛哭過，唯一一次流淚是接到母親的電話，她讓我在外頭一路小心，我説好。接着是一分鐘的沉默，母親大概有話想説，但又怕我難過，終究什麼都沒再説，叮囑兩句先掛了電話。

我聽着電話斷線的聲音，在機場的角落裏無聲地掉眼淚。

那一年，我19歲，離開家的第三年。

每到夏天我好像，都在告別。

      2

夏天好像註定是明亮的。

熾熱的天氣，陽光晃得我們睜不開眼，就這麼度過學生時代最後幾個無所事事的夏天。

那時總是穿梭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跟朋友一起胡吃海喝，即便是深夜在大排檔吃夜宵，回憶起來竟也明亮。

那時的我不曉得，有些日子剛開始，就一路通向了結局。

有些歌唱了好幾遍，終究是曲終人散。

可我總是反應遲鈍。

我是説，我總要真的揮手告別了幾個人，才能領悟過來告別是個什麼玩意兒。

學生時代的最後一個夏天，我並沒有做什麼瘋狂的事。當然也列了一個清單，可我一件事都沒做。跟朋友喝酒聊天，好像人人都在逃避告別這個話題。我們一如往常地説話，唱歌，奔走於城市，拍每一張照片。然後我一個個送走他們，最後身旁空無一人。

我在墨爾本告別了我的學生時代，拖到了最後一天回國，晚上的飛機，白天我一個人最後去了一遍教室，去了圖書館，走了常走的街，逛了常逛的店，吃了以前常吃的太平洋，點了常點的雞肉飯。

大概這些都是畢業的儀式感。

最後我拖着行李去機場的時候，才真的開始難受。

我總覺得時間還長，我們不會離散。

可等到那天到來時，朋友早已各奔東西，是我自己沒有及時反應過來，沒有在分別前多説幾句，多聚幾次。

可我並不是在難受這些。

我難受的是，彷彿無論再來多少次，或者説再重新給我一個那樣的夏天，我也不知道怎麼做才能更好。我不知道要怎麼去拼命製造明亮的回憶，不知道跟朋友一起互訴衷腸説着要保持聯繫的話是不是已經足夠。或許總是不夠的，無論我們做多少分別的準備，等到分別來臨的那一刻，還是會發現自己做的不夠。

永遠不夠，我們永遠無法心安理得地面對告別。

沒認真對待陪伴的人和做過的事，是件很讓人遺憾的事。怕沒長大，就老了；怕沒盡興，就告別了。那些一起吐槽的室友，那些一起看電影的閨蜜，那些一起打英雄聯盟的兄弟，那些在路邊喝醉吹牛的日子，就真的再也沒能重來。

可我們在某個年紀裏，大概永遠無法盡興，就要告別了。

      3

晚上跟包子聊天。

他説：最近年紀大了，很多事情記不清，那年夏天我們一起吃夜宵，是不是還有個姑娘跟我們一起來着？

我想了想，説對啊，那個姑娘喜歡你，可你喜歡另外一個人。

他説，我想起來了，我好難過啊。

我説，包子你醒醒，你是一個逗逼，不要這麼文藝，我怕。

他沒理我，自顧自地説，我難過的是，我能想起當時她對我説的幾句話，可我想不起來她的臉了。

失去緣分的人，後來就真的再也沒見過。

有時自己都覺得記憶莫名其妙，想記得的都忘了，最後想起來的都是旁枝末節，故事在發生時誰也沒在意，回憶起來的好像都是無關緊要的事。

後來我想，為什麼我不記得以前同桌的生日，卻記得她的學號呢？

誰知道。

可即便我還記得這麼細節的事，我跟她也已經快十年沒有聯繫了。

我從沒想過，很多人跟我的聯繫，竟然已經可以用十年來作為單位來計算。

我的生活，開始出現很多好久不見，偶爾遇到老朋友，第一句話也是‘我們多久沒見了？’，然後我們異口同聲地回答：“好幾年了吧”。

好幾年了吧。

記憶裏的夏天是街邊遞過來的一瓶可樂，空氣中都是碳酸味道；是大雨欲來時街邊吹來的風，而你張開手想要擁抱風。

這些夏天終究是過去了。

當我們不再騎着單車，當我們不再胡吃海喝，當我們不再頂着烈日也要見面，當我們感受不到空氣的泥土味道，當我們扔掉所有的教科書和作業，當我們買了機票奔赴另一個城市。

當我們的夏天，只剩下空調。

而我們就這麼習慣了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