濫用這些帽子和名號，正在傷害中國科技界_風聞

今天，中國科學報發表了一篇報道，《科研領域“××之父”稱呼是否有濫用之嫌》。

是否濫用了呢，我們看一下中國科學報網站上，這篇新聞的相關新聞。

這裏8條相關新聞，有6條，是以“××之父”的帽子，扣在中國科學家的頭上。當然，這些新聞來源是各種國內媒體都有的。

中國科學報的報道，講了幾件事，我總結一下，再加上我自己的看法。

一

外國人往往看重個人的價值，喜歡用“之父”這類稱謂，“XX之父”也起源於西方。錢三強的“中國原子彈之父”的説法就是個舶來品。

二

20世紀以後的大科學工程是一個複雜系統，涉及眾多科學家，誰的功勞大會很有爭議，所以大家用得本應該少了。但從新聞報道看，媒體照樣在濫用。

三

中科院物理研究所研究員曹則賢講了一些觀點值得參考。

科學、技術與工程中要區分來看。

中國原子彈製造是一項工程，我們可以説“中國原子彈之父”。

但科學研究是慢慢彙集的思想河流，以量子力學為例，曹則賢解釋説，有人將德國物理學家普朗克奉為“量子力學之父”，但量子的概念並不是普朗克提出來的。1877年，玻爾茲曼假設能量有單元得到了麥克斯韋統計；1900年，普朗克按照這一路子得到黑體輻射公式，不得不接受光能量單元為hν；1905年，愛因斯坦假設光按能量單元被吸收，這才有了能量量子概念的確立。而量子力學一詞建立要等到1924年，光子的概念和量子力學第一個方程——薛定諤方程的產生要等到1926年。狄拉克、薛定諤、玻爾、海森堡都被稱為量子力學的奠基人。

有一些科學概念是明確來自一位科學家，比如四元數概念來自數學家、物理學家哈密頓，集合論是數學家康托爾一人貢獻的。但這種例子太少了。而且即便這樣，也很少有“四元數之父”“集合論之父”這種説法。反而在技術領域，有一些確切和公認的“之父”，比如“計算機之父”馮·諾依曼、“人工智能之父”圖靈。

我再補充一點信息：

“在中國，人們稱他‘量子之父’。”這是英國《自然》雜誌去年12月18日發佈的2017年全球十大科學人物榜單中，對入選的中國科學家潘建偉的第一句介紹。至於《自然》雜誌是聽誰説，中國人把潘建偉稱為“量子之父”的，有心人可以研究一下。

四

科學家本人未必都接受“之父”的稱號，有些人很反感。“中國原子彈之父”確實不但沒給錢三強帶來榮譽，反而給他帶來了很多煩惱和傷害，最大的煩惱就是被人認為自己是在“爭功”。

榮獲2010年度國家科技最高獎的師昌緒，有記者問他：“稱您為‘高温合金之父’可以嗎？”“這個不對，因為國外早就有人研製高温合金了。”師昌緒斷然否認。“‘中國的高温合金之父’總可以吧？”記者又問。“中國的也不對，因為國內也有比我早的，只能説我作過比較重要的貢獻。”

五

“××之父”的帽子濫用，原因是什麼？

報道中，引用了《人民日報》資深記者趙永新的説法：

“‘××之父’之所以滿天飛，除了少數科學家的虛榮心作怪，也與有關部門、單位的管理不到位和媒體記者的作風不嚴謹大有干係。特別是一些媒體和記者為了吸引眼球、增加收視率，動輒給採訪對象戴上諸如‘××之父’之類的高帽子，好像非如此不能彰顯報道的分量。殊不知，這樣做的結果，不僅違背了事實、誤導了公眾，而且對採訪對象造成得不償失的負面影響。”

説得有道理，但恐怕不全面，還要補充。

工業界的“之父”帽子也很多，特別是計算機界，但大家沒有那麼多詬病。為什麼到了學術界，就不滿了呢？

因為計算機領域、工業界由市場主導，相對來説比較開放。而且確實技術領域的發明歸屬很明確，成果價值也可以被市場清晰驗證。

學術界的問題是，話語權完全決定在少數人手裏，人才帽子的給予權在他們那裏，基金評審的權力在他們那裏，甚至一部分期刊的編輯、審稿權也在他們那裏。這本來也不是壞事，學術研究本來就不該由市場決定的短期利益主導，應該由少數權威專家治理。但一個圈子長期內部自產自銷，太過封閉，完全沒有外來競爭，也會導致異化。

因為大佬決定了資源，一些高校會集全院甚至全校之力，把文章成果都給一個人，強行造星。據業內人士披露，為了推自己單位的人，一些院校還會用到“公關團”、“駐京辦”等手段。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關於避免人才項目異化使用的公開信》是這麼説的：

我們也發現，目前這些項目在有的單位、部門和地方被異化為“頭銜”和“榮譽”並與各種待遇直接掛鈎，干擾了人才的培養和成長。

可以説，對“之父”這樣的帽子，不僅是“少數科學家的虛榮心作怪”，只要這個機制不改革，從單位到個人，都會想方設法去搶這樣的帽子，相比之下“之父”還只是虛名，更重要的是別的頭銜，這背後是巨大的資源和利益。

同樣，在市場主導的產業界，比如計算機領域，“之父”帽子多大家覺得沒啥，頂多就少了一些對科學技術應有的敬畏之情，可一旦和體制結合，就真的變成了壞事。比如“自主可控”的名號，為了國家的資助、扶持和採購，大家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從“漢芯”到“紅芯瀏覽器”，最近羅永浩都喊要自主研發操作系統了。

因此啊，這件事媒體有責任，但如果全部甩鍋給媒體，不改變深層的體制弊端，那麼濫用某種帽子的現象會繼續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