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告別少年_風聞

 1

有幾天夜裏我怎麼也睡不着。

窗外的風呼啦呼啦吹，二筒跟着一同興奮，滿屋子亂跑。我躺在牀上，所有的燈都關着，拿起手機不知道誰還醒着，想了半天誰也沒打擾。

許久以前不是這樣，那時我們有個羣，無論幾點無論何時都有人聊天。有時撐不住睡着了，醒過來羣裏的聊天記錄能有上千條。我們還會去互相的朋友圈下聊天，總有新的話題，總有説不完的話。

好像是最近幾年的事，我們都不發朋友圈了，開始習慣沉默。

很多事不想去分享，好像也沒有分享的必要。點進朋友圈寥寥幾條，都是關於工作。才突然有些感慨，原來除了社交網絡，我竟沒有了解朋友近況的其他方式。

為什麼不常聯繫呢？

這句話在我腦海閃過很多次，可看着沒有人講話的羣，也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説第一句話。

我們説着常聯繫，卻偶爾聯繫。

幾年前我送朋友去機場，看他走後給他手機發了一句我愛的詩：“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我真心覺得，像他這麼陽光的人，到哪裏都可以過得很好，都會有很多朋友。後來他去了北京，越來越厲害，飛的越來越高，也越來越累。

有天他找我聊天，説我以前覺得你寫‘人越長大越孤獨’是句矯情的話，我無法理解你，我覺得我們身邊會永遠熱鬧，我們會永遠折騰下去，一定有人陪。後來發現不是這樣，越長大精力越有限，要做的事多了，要顧的人就少了。

我問，覺得孤獨嗎？

他説，那是你們文藝之人的説法，我覺得可能是路走越遠，身邊人越少吧。

我拍案而起，説這兩句話不就是一個意思嗎。

他回覆我哈哈哈哈哈哈。

我曾覺得他是我朋友中，最不會接觸到孤獨的一個。他有自己的事業，整天忙碌，卻也沒有疏遠朋友，聚會時從不遲到。每個人都喜歡他，只要有他在笑聲就停不下來。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跟我説，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了。

你看，一個人有多孤獨，是沒有辦法從他的性格里看出來的。

或許我們每個人的人生就像是列車軌道，出發後軌道越來越窄，能同行的人越來越少。後來還會有乘客，可大多寥寥無幾，也不是最初陪伴你的人。最初陪伴你的人之所以那麼多，是因為我們都還站在列車站台上，彼此還沒出發，才顯得那麼熱鬧。

可我們又必須出發，即使執意，即使捨不得，即使我們把自己留在站台上，等來的也只是下一批要出發的人，熱鬧是他們的，不是我們的。

當我們告別少年。

2

我在書裏還寫過一段話，大意是人越成長應該越平和。

我想我們不再時常聯繫，或者不像以前一樣在羣裏聊着，不只是因為我們人生軌跡不同，也還因為有些話已經沒必要再説。

我們不再脆弱了。

準確的説，脆弱在成人世界裏，是一個感覺很丟人的詞。

誰也不明白是從什麼時候起，世界不擔待脆弱的。大致是因為你的脆弱沒人在乎，又或者是生活逼着你一路前行，你必須藏起脆弱，才能不讓時間丟下。

老朋友們都過上了自己的生活，你知道你不該去打擾他們。新朋友們又沒有那麼交心，所以該説的話一律不説，情緒都自己吞着。歇斯底里的時刻並不多，也或許是我們太擅長偽裝。

可又常因為一些小事產生挫敗感。

前幾天北京颳大風，忘了關陽台的窗，醒過來晾好的衣服掉了滿地，有件衣服恰好落在綠植上，滿衣服的泥土。我下意識用手去拍，泥土變成了黑色的痕跡，怎麼拍也拍不掉。丟進洗衣機洗漱出門，又遇到一輛麪包車堵死了我必走的路。我騎着單車，怎麼也繞不過去，一瞬間覺得煩躁。

晚上到家點外賣，肚子餓的不行，可外賣遲遲不來，打電話才發現商家根本沒接單。只好自己做飯，做了一個很難吃的番茄炒蛋。是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做了這麼多次番茄炒蛋，這一次會這麼難吃。

其實我並不難過，也覺得沒什麼，但多少有些煩惱。

我是説，比起這些事情，有更多的事情值得我去困擾。比如工作上的不如意，比如一個人漂泊的苦悶，可這些都沒讓我有絲毫的失落。

就當我以為我真的像自己寫的一樣，越來越平和的時候，這些小事卻把我打回原形。

還記得跟一個年長許多的朋友聊天，他説你什麼都好，就是假裝不脆弱。人應該承認自己的脆弱，然後再堅強。大多數人都忽略了前一步，假裝堅強的人是很容易被打回原形的。

我那時對這句話沒有特別的感受，最近才開始領悟。

當我們可以獨當一面，可以完美地適應成人生活的節奏時，找上我們反而是生活裏的那些小事。我們總把一切都歸咎於時間，以為這麼生活下去，一切都水到渠成，可如果我們無法面對自己，無法面對那些孤身一人的時刻，那我們永遠都無法真正地長大。

只是當我們還擁有陪伴時，是無法體會到這點的。

就像少年時讓我們煩惱的，永遠是課業永遠是感情，從來不會是這種瑣屑的事。

可這也是為什麼，當有一天大風吹過，晴空萬里，你拉開窗簾，陽光灑進你的房間，你會有幸福感。就像是前幾天我回到家鄉，是記憶裏的小雨，我忍不住大口呼吸，有一種油然而生的幸福感。

我們不再咋咋呼呼，不再渴求轟轟烈烈，不再渴望故事情節。

或許從這個角度上來説，我們真的越來越平和了。

當我們告別少年。

3

我們一同長大了，包括看到這篇文章的你。

我想我要説的，如果不經歷了幾年成年生活，大概難以理解。

感動我們的，從轟轟烈烈的愛情，變成看似平淡的親情。我們也不需要用長途奔襲來證明友誼，只要彼此幸福就好。陪伴也不是時刻在身邊，而是想要説話的時候，有人在聽就好。脱口而出的那些詞都不見了，大概自己都覺得肉麻。承諾放在心底，夢想交給行動，並不想要全世界都知道了。與之相對應的，別人的認同也不再那麼重要，只想要自己喜歡，朋友支持就好。

朋友圈變得越來越窄，也越來越牢固，堅不可摧。

你甚至有時覺得，有這些朋友就夠，不用再多，也一個都不能少。

情緒也平和了，感知卻越來越細微，好在小事帶來的挫敗感能很快消化，那些大風大浪反而能夠勇敢面對。

真的難受到不行了，真的在感覺到自己脆弱的那一刻，往往都是偷偷難過偷偷哭。只有在那些情緒氾濫的夜，才會找那麼幾個好朋友説話，而他們也都在用心地聽。

想起最愛的電影裏有句對白。

Mathilda問：“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Léon説：“Always like this.”

生活是一直是這麼苦嗎？里昂説，總是這樣。

Always like this。

原本以為幸福順理成章，沒想到不幸和煩惱也一同降臨。偏偏在幸福之前我們要走過一段漫長的路，這條路總是比年少時想象地苦些。我説的苦並不是困苦，而是生活總有持續不斷的糟糕事煩惱着你，頻繁又細微。

我原本以為生活的難，是一路過關斬將大戰三百回合，卻沒想到生活的難，是你過關斬將的同時讓你的武器生鏽，讓你的盔甲掉落，讓你的馬總是迷路。

那種我們要過五關斬六將橫刀立馬的情形其實從沒出現過，我們在不斷地戰鬥，要贏的辦法竟然是慢慢熬。熬過去，就好了。這居然是我們成人世界的普遍真理，並且是我們安慰人的唯一方式。

我們很少再説明天會更好，我們祈禱的只是明天不要這麼糟糕就好。

當我們不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