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古巴散記_風聞

訪問古巴散記

本文選自《歷史穿行·域外訪史與社會主義尋蹤》

作者：李向前

       2005年6月12日至15日，作為中央黨史研究室代表團成員，筆者訪問了古巴。此次訪古，籌備了相當一段時間。由於中古兩國近來交往頻繁，我國領導人多次訪古，古共方面的接待工作需要周密安排。陪同我們的古共官員説，在古共黨中央大樓，幾乎每月都可以看到中國的部長級幹部。可見兩國交往的密切。  

初識哈瓦那       

出訪古巴，曾是我一個悠長的夢想。這不僅由於古巴風光迤邐，飽含迷人的加勒比海風情，更因為它是個具有特殊鬥爭意志的國度。古巴人民經過百多年來的頑強抗爭，最終擺脱了西班牙和美國的殖民統治。而後，又在巨大的外來壓力下，高舉公平正義的旗幟，成為西半球唯一的社會主義國家。作為只有11萬平方公里領土和1100萬人口的小國，它演出了那麼多驚心動魄的革命活劇，實在令人心存羨慕。上世紀50年代出生的我們這一代，還清晰記得天安門廣場上聲援古巴人民反美鬥爭的大型集會。“古巴西，揚西諾”的口號，曾深深嵌在我們這一代的記憶裏。這些回想的碎片，不時把我帶往加勒比。       

經過長途飛行，代表團一行於6月11日晚抵達哈瓦那國際機場。迎接我們的是古共中央國際關係部幹部拉蒙先生。拉蒙先生曾兩度出任古巴駐外大使（阿富漢、加納），是一位資深國際問題專家。在他的全程陪伴下，我們開始了四天內容豐富的訪問。       

哈瓦那是座既古老又年輕的城市。雖然，它沒有現代大都市那種豪華和喧囂，但井然有序的街道和古樸錯落的建築，城中心傲然聳立的何塞·馬蒂紀念碑，聚集在海邊直到深夜還在載歌載舞的古巴青年，點染了整座城市的魅力，讓人感到它的健康存在。人民生活的安寧和充滿信心，是察覺得出來的。沿街之上，我們看到不少矗立的大標語牌，上面寫着“沒有人投降！”“社會主義萬歲！”“正義的事業是不可戰勝的！”“教育是強國之本”等口號。據説，幾天前，哈瓦那剛剛舉行了反美大遊行，以抗議美國羅織罪名起訴五名古巴人。       

事實上，古巴人民在古共的領導下，剛剛渡過了一個極為艱難的時期。這個時期被稱作“和平時期的特殊階段”。

1989年蘇聯東歐原社會主義國家相繼改變顏色後，古巴經濟受到災難性打擊。1989年以前，古巴對外貿易的85％是同蘇聯和東歐社會主義國家進行的，其中80％是同蘇聯之間的貿易。蘇聯解體後，俄羅斯宣佈停止包括軍事援助在內的一切對古巴的援助。石油供應從1989年前的1340萬噸驟降至1992年的180萬噸。僅這一點就造成對古巴經濟的致命衝擊。因為，它不僅大部分斷絕了古巴的能源供應，也使古巴不能再轉賣剩餘原油，彌補國家財政。原本向經互會市場出口的蔗糖、鎳、酸性水果和電器零配件以及從東歐國家進口的食品、原料和機器設備等，也從此基本斷絕。在建的84個蘇東國家援助項目相繼停止。據估計，蘇聯解體使古巴經濟遭受的直接損失約為40億美元。       

與此同時，美國也加大了對古巴的政治打壓和經濟封鎖力度。1992、1996年美國會分別通過《托里切利法》和《赫爾姆斯——伯頓法》，使古巴國際貿易無法正常展開，經濟被封鎖的局面更為嚴重。同時，西歐國家也向古巴施壓，在與古巴經貿交往中提出苛刻的政治條件。      

 但是，古巴人民沒有屈服。在古巴共產黨和卡斯特羅主席的領導下，古巴人民忍受飢餓，團結一致，共渡難關。古共中央意識形態部部長阿方索在同我們談話時指出：蘇東劇變後，形勢非常嚴峻，我們進入了特殊階段。1991年，我們召開了黨的第四次代表大會，目的是凝聚全黨力量，尋找一條道路，應對局面。在經濟上，我們調整政策，准許外國人在古巴投資；開放旅遊業；同時將所有制形式從完全的國有制變為允許部分合作經營；並准許美元合法流通。通過這些措施，古巴從1994年開始停止負增長。1995年以來的15年，古巴經濟是恢復性增長，速度雖然不像我們期待的那樣快，但確實在不斷增長。古共高級黨校巴爾德斯校長也曾對我們説，從經濟上講，古巴正在走出這個“特殊階段”，進入一個新階段。雖然，現在人民日常生活如住房、交通、吃穿等都還很困難，但人民生活的確在改善，人民生活的質量在慢慢提高。       

這是一個實事求是、不加粉飾的結論。古巴黨和人民15年來遇到的困難，是今天生活在小康社會中的我們所無法想象的。雖然，古巴至今仍在實行基本生活品的定量供應，大米、雞蛋、豬肉、牛肉和雞肉還十分短缺；人民住房也比較緊張；人均收入也還相當低下（2002年人均月工資為245比索，按匯價約合12美元，即96元人民幣。古巴黨政幹部月收入一般在400比索左右），但我們感覺到，這個弱小民族在壓力面前，反而增強了鬥爭勇氣。他們那種不畏強權，堅決維護主權獨立和民族自尊的精神被更大地釋放出來。這或許是“多難興邦”、“敵存減禍”的一種域外解釋。       

巴爾德斯在同我們的談話中特別強調，1989年以來古巴遭受的是經濟危機，但決不是政治危機。在經濟危機下面，古巴黨和人民仍然捍衞了自己的紅色政權。在同古巴同志的接觸中，我們特別能理解這句話的深刻涵義：在嚴重的經濟困難面前，古巴共產黨始終是國家的領導核心。因為有了卡斯特羅主席的崇高威望；有了社會主義思想的廣泛影響；有了人民強大的愛國主義精神，古巴的政治局面始終保持穩定，社會主義理想和價值觀始終深入人心。古巴黨和國家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候，也始終強調古巴社會的公平。可以説，這是社會主義社會的一個核心價值觀。在我們同幾乎所有古巴同志的交談中，都可以聽到他們自豪稱頌自己的免費醫療和免費教育制度。他們説，哪怕財政再拮据，國家仍然堅持這些制度。這體現了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顯然，免費醫療和免費教育制度對於保證古巴政治的穩定，對於確保黨同人民之間的聯繫，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正是由於上述基本的政治、思想基礎和社會保障舉措，古巴人民頑強渡過了“特殊時期”，使社會主義旗幟在拉美大地上繼續高揚。那些試圖搞垮古巴、期待古巴共產黨在經濟危機面前失去執政地位的人，在經歷15年的“努力”後，終於不得不承認古巴政治的穩定，承認以卡斯特羅主席為首的古共在人民中享有強大威望。       

阿方索部長在談話中向我們提供了有力證據。他説：經過這樣一場經濟危機，人民對革命的信念更加堅定了。在意識形態上，人民對黨更加信任。人民在最困難的時候，沒有拋棄黨。通過在人民中的調查，證實有88％的人擁護黨的革命原則。他説，在這一時期，黨員人數從原本的50萬人，增加到現在的87萬人，佔全國總人口的7.8％。這證明黨沒有被削弱，黨在發展壯大，不斷有新的申請者加入黨組織。這番話使我們聯想到這樣一個説法：一個執政黨，有國內外少數敵人反對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關鍵時刻人民不支持它。古巴共產黨在困難時刻得到古巴人民的廣泛支持，這證明古共是一個得到人民信賴和具有領導能力的執政黨。人民信任它，認同它，同它一起克服“危機”，使古共的執政合法性得到充分顯示。這是值得我們研究的。

古共黨建幾夕談       

顯然，執政合法性不僅來自人民的信任，也來自經濟危機條件下加強黨的自身建設。阿方索介紹説：在面對經濟困難的同時，黨還面對着國際上惡化的環境。從這時起，我們有意識地要使共產黨成為古巴全民族的政黨。經過一系列討論，黨採取了一些重大步驟。其中之一就是允許宗教信徒入黨。阿方索説，在某種意義上，當時我們對入黨問題的看法有了一個轉變，就是從一個人對信仰的改變，到看他要求入黨是否具有保衞革命和維護理想的態度（據我們體會，所謂維護理想，主要指由何塞·馬蒂傳播開來的反對外來侵略、維護古巴民族真正獨立的理想）。阿方索説，雖然黨允許教徒入黨，但實際人數並不多（據我們在古的瞭解，全國有三千餘名教徒入了黨），但黨向外界展示了一個姿態。我們這樣做的主要目的，是擴大黨的基礎，增強凝聚力。      

 阿方索對我們強調説：古巴共產黨的黨員，沒有任何特權。例如，古巴黨對黨政官員在工資、住房、用車方面，一直採取縮小差距、抑制特權的做法，使黨的幹部始終生活在羣眾之中。據我們瞭解，古共官員住房與一般國民沒有太大差別。即使他們被提拔，也只能保持原住房。官員用車自中央政治局委員以下只配拉達牌轎車。政府還規定，古巴任何公民可以攔截、搭乘掛藍色牌照的政府空駛汽車，官員不得拒載。這些在別的國家聽起來似乎兒戲的做法，在古巴卻是真實地被執行着的。陪同我們的拉蒙同志曾不無驕傲地講，卡斯特羅主席在最近十年裏，沒有休過一個星期天。古巴黨的負責同志也大多是除了工作就是學習，基本沒有休閒時間。可以想象，這樣一個革命化的政黨，這樣一個具有榜樣魅力的領袖，在人民羣眾中的威信是非常自然的。       

阿方索説：蘇東國家黨的倒台，根本原因是它們的領導人疏遠了人民，得不到人民的支持。因此，我們現在的工作，就是要建立同人民羣眾緊密相連、具有表率作用的政黨。阿方索説，古共現在有1.7萬名黨員專門從事聽取人民羣眾意見的工作。卡斯特羅主席每天都能收到羣眾的意見。他知道人民在想什麼、贊成什麼、反對什麼。他強調加強黨同人民的聯繫，説明他是非常清醒的。阿方索説，關於如何保持同羣眾密切聯繫這樣一個大目標，我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目前開展的一百七十餘項社會計劃，即“思想戰”運動，就是通過人民羣眾的廣泛討論，來建立和實行一整套旨在實現社會公正的辦法。       

阿方索坦率承認，最近兩年來，由於旅遊事業的開展，西方一些醜惡的東西也會影響個別人。但古巴黨堅持向腐敗的東西、醜惡的東西進行鬥爭。古巴黨中央曾出台過嚴厲懲治腐敗的規定。阿方索説，對腐敗的鬥爭一定要堅持，但重要的是教育年青一代。努力使年青一代在社會中發揮主導作用。古巴黨現在就非常重視共青盟的作用。共青盟在社會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在我們參觀巴拉德羅旅遊飯店和同哈瓦那“蘇切爾”禮品廠黨的基層組織座談時，都看到了共青盟所發揮的重要作用。在“蘇切爾”禮品廠，共青盟是黨組織的得力助手。它負責“思想戰”工作，組織工人討論有關提高勞動生產率、教育、醫療等社會計劃中非常重要的議題。共青盟組織開展工人間的勞動競賽；負責動員工人羣眾參加遊行；在工餘時間還組織工人蔘加社區“保革會”活動。他們是一支非常活躍和重要的政治力量。       

古共的基層黨組織則處於一個單位的核心地位。在“蘇切爾”禮品廠，黨支部統一管理生產、計劃、幹部任命和職工福利。同時，黨支部還負責工人的思想政治工作。在這個有284名職工的工廠中，30名黨員發揮着決定性的作用。支部每個月要開大會，總結工作，討論決定生產和管理問題。在一位三十餘歲的女書記的帶領下，禮品廠黨支部完全像一個戰鬥堡壘。據我們所知，像禮品廠這樣的基層黨支部，書記是由黨員羣眾推薦，由輕工業部任命的。黨支部的所有活動，都在業餘時間裏進行，不能影響生產。       

在四天緊張訪問中，我們看到，古巴共產黨是一個具有相當成熟的執政經驗的黨。它極為重視自身建設，總結形成了豐富的關於黨的建設的理論。從中央到基層，黨建立了完備而堅強的組織系統。它以提高人民生活水準為奮鬥目標，不懈地堅持社會公正的社會主義道義原則，並有極大能力把國家和社會力量整合起來。15年來，它頂住壓力，扛住艱難，一步一步地渡過了最困難的“特殊階段”。應該承認，社會主義思想在古巴是深入人心的。沒有跡象表明，這種思想根基會由於某些突然的變故而遽然改變。因為古巴人民的血液裏流淌着捍衞民族獨立、自強自尊的強烈願望。這是它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的充分根據。  

指導思想與民族思想       

此次訪古，我們考察的一個重要內容，是關於古巴黨如何確立自己的指導思想和這個指導思想的主要內容。       

據古共中央提供給代表團的小冊子《古巴共產黨》介紹，古共的指導思想，曾由1976年2月15日通過的古巴共和國憲法予以確定。《憲法》第一章第五條規定：“古巴共產黨是何塞·馬蒂思想和馬克思列寧主義的追隨者，是古巴有組織的先鋒隊，是社會和國家的最高領導力量。”在此之前，古共一大黨章曾確認馬克思列寧主義是黨的指導思想。1991年蘇東劇變後，古共召開四大，修改了黨章，正式將馬蒂思想和馬列主義並列為黨的指導思想。       

何塞·馬蒂是古巴的民族英雄。他畢生從事反對西班牙殖民主義的革命活動，並仿照第一國際創建了古巴革命黨。但是，何塞·馬蒂只是一位民主主義革命家而不是馬克思主義者。那麼，古共為什麼要以馬蒂思想作為黨的指導思想呢？       

代表團在同“尼科·洛佩斯”高級黨校校長巴爾德斯會面時，向他詳細詢問了這個問題。巴爾德斯説：從思想理論上説，馬列主義是重要的思想。但馬蒂思想是最初影響我們的思想。這一思想讓我們具有了愛國主義意識，古巴土生土長的思想是愛國主義，然後才加進了馬克思列寧主義。      

 如不置身於古巴這片戰鬥的土地，一般人很難理解古巴人對何塞·馬蒂及其思想的熱愛和崇拜。在經過近四百年西班牙殖民統治和半個多世紀美國的實際控制之後，古巴人民最為激烈的情感和願望，就是民族獨立。古巴人民對殖民主義、帝國主義的仇恨，是民族思想脈絡中最主要的東西。而何塞·馬蒂是第一個提出要進行革命，以驅逐殖民主義任何希圖把古巴變為殖民地和保護國的古巴革命家。因此，《古巴共產黨》小冊子説：古巴共產黨是植根於古巴獨立領袖何塞·馬蒂所建立的古巴革命黨的。古巴人民始終認為，馬蒂領導的革命是今天古巴革命的前身，而今後的古巴革命，仍然是馬蒂未竟事業的繼續。巴爾德斯對我們説：我們最大的敵人是對獨立的威脅。馬蒂的一切鬥爭，都是為了獨立和支持勞動者運動，反對種族主義。      

 正因為如此，古共才承認自己是何塞·馬蒂創立的古巴革命黨的繼承者，古巴共產黨由此而體現了古巴人民英勇的革命傳統。民族解放和獨立需要社會主義。而只有堅持社會主義，才能繼續古巴革命；只有繼續古巴革命，才能捍衞古巴的民族獨立。由此看來，有自己特殊歷史和革命傳統的古巴共產黨，把馬蒂思想作為自己的指導思想，是有其深刻道理的。       

事實上，在馬列主義和馬蒂思想之外，卡斯特羅思想也是古巴黨的指導思想之一，只是，古共同志把卡斯特羅思想稱作“卡斯特羅創新榜樣”或“卡斯特羅創新精神”。這一點也是代表團特別感興趣的。但是，在同古共的幾位理論家和幹部的交談中，我們沒有得到有關這一提法即“卡斯特羅創新榜樣”的概念性解釋。巴爾德斯校長提到，“卡斯特羅榜樣”是黨的指導思想之一。他説，事實上我們提馬列主義、馬蒂思想和“卡斯特羅榜樣”，是説它們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我們在遵循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同時，也結合了古巴國情。       

巴爾德斯簡略介紹了卡斯特羅思想的基本點。他説，卡斯特羅認為，人有兩方面的需要：物質的需要和精神的需要。物質的需要是有限的，房子、汽車可以滿足，而精神需要是無限的。人的精神需求形成了文化，這是無限的。卡斯特羅認為，人民創造了歷史；社會主義因此屬於人民；人民的思想應該統一在這個概念上。他還提出，要把思想理論訴諸實踐。要與時間作鬥爭，爭取時間。卡斯特羅説，在我們所有的鬥爭中，在爭取和平的鬥爭中，不但要爭取人民，還有爭取一些敵對力量，團結拉丁美洲的人民，也要團結美國人民。卡斯特羅和古巴黨的第二把手勞爾都認為，革命的基礎，就是建立馬列主義政黨和實現社會主義社會。我們自己的思想，就是馬列主義加何塞·馬蒂思想。這是古巴全社會的文化和哲學根源。       

我們體會，古巴黨和卡斯特羅主席在堅持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同時，也發展了自己獨特的思想。他們更強調國家發展的特殊道路和特殊歷史規律。這使他們在確立指導思想方面，既明確三個思想的整體和一脈相承性，又突出了符合自己民族革命特色的東西。這使我們想到，我們在回答中國共產黨的先進性問題時，也強調黨的先進性是歷史的、具體的和動態的，應該把它放在同最廣大人民的聯繫中去考察。

一部歷史述精神

古共如何處理黨的歷史問題？它有沒有一部關於自己的黨史？它是怎樣以黨的歷史來教育羣眾的？這也是代表團所關心的問題。       

據我們所知，古共至今沒有出版過1959年以後古巴黨的歷史。古共中央贈送我們的名為《古巴共產黨》的英文小冊子，只是一個對古共的簡略介紹。       

6月12日，我們訪問了古巴歷史研究所。在黨的組織結構上，古巴歷史研究所隸屬於古共中央意識形態部。但實際上研究所是個級別相當高的單位。所長伊斯基爾多曾任古巴軍隊上校。所內彙集了一批在古共黨內頗有資歷的幹部。       

伊斯基爾多告訴我們，歷史研究所正在編寫古巴歷史全集，全書分為5卷。目前已出版3卷，即從1492年古巴被西班牙殖民主義者侵佔，到1940年新殖民主義時期的歷史。第四卷即1941年至1958年卷已經成書，正在出版中。但是，從1959年至今天的歷史，即古巴革命取得成功之後的歷史，研究所還在“準備”編寫中。伊斯基爾多説，之所以是“準備”編寫，是因為這段歷史還未結束。       

所謂一段歷史沒有“結束”，我們體會是指“和平時期的特殊階段”還未最終完結。雖然，古共領導人對外宣傳這個階段已經結束，但古巴顯然還沒有渡過最困難的時期。而古巴歷史研究所的編著計劃，是撰寫一部古巴通史。因此自然要考慮“特殊階段”結束這樣一個歷史分段。       

不過，伊斯基爾多透露，古巴歷史研究所正在編寫一本1925年至2005年古巴共產黨史。這部史書應該就是古共黨史。眾所周知，古巴共產黨的前身是1961年由“7·26運動”、人民社會黨和“3·13革命指導委員會”合併而成的“古巴革命統一組織”，1965年才改稱古巴共產黨。在這三個組織中，人民社會黨原名古巴共產黨，是正統的馬列主義型政黨；“3·13革命指導委員會”是以學生、工人為主，代表中間階級力量的政黨。卡斯特羅領導的“7·26運動”在性質上最初並不是共產黨，在意識形態上也未接受馬克思列寧主義。但在1959年推翻巴蒂斯塔獨裁政權後，卡斯特羅在國內推行激進的社會經濟政策，實行土地改革和國有運動。1975年古共舉行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正式通過了黨綱和黨章。顯然，這樣一種複雜的組織淵源和歷史關係，使古共歷史的撰寫變得複雜起來。       

巴爾德斯在同代表團的交談中説，古巴黨雖沒有寫出一部黨史，但對黨的歷史的認識是成熟的。他説，我們自始至終都行進在同一條革命的河流中。但跨入河的地點不一樣。一個革命過程當中會有不同的任務。1868年時是擺脱西班牙殖民主義統治，同時要廢除奴隸制制度。隨後我們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就是反抗美國扶植的新殖民統治。這是在同一個革命中，又進行了另一個革命，即革命中的革命。這個革命中的革命，以1959年推翻巴蒂斯塔獨裁政權為標誌而宣佈結束。1959年之後，我們制定了土改法。這個法具有社會主義性質，是在向社會主義邁進。1960年實現國有化的變革。1962年進行了第二次土改。這是最後一次土地改革。它擴大了農民擁有的土地數量，在農村實現社會主義的合作，在城市裏則確立了完全的社會主義制度。革命中的革命取得了巨大勝利。       

關於古巴何時進入社會主義的問題，伊斯基爾多的回答十分明確：即1961年4月15日。當時，美國僱傭軍襲擊了古巴三個機場和聖地亞哥市（即豬灣事件），造成了大量古巴人的傷亡。第二天，卡斯特羅在哥倫希廣場宣讀了一篇悼詞，其中説：我們要進行一場社會主義革命。在美國人的鼻子底下進行社會主義革命。以此為標誌，古巴革命進入了社會主義階段。      

 對此，巴爾德斯作了一些內涵性的詮釋：即古巴社會主義是以在農村實行土地國有和集體化、在城市實行國有制度為實質內容的。因為，土地國有的過程，就是剝奪外國勢力如美國殖民者的土地所有權。例如，古巴最美麗的海濱巴拉德羅半島，原來即為美國杜邦家族所擁有。它在土地國有的過程中被收回。僅從這一點看，就可以體會到古巴社會主義革命所具有的民族獨立性質。此外，國民的經濟計劃性也被古共視為社會主義的根本特徵。在經濟困難的“特殊階段”，古共曾作出允許個體經濟和合資經濟存在發展的決策，但目前在政策上仍對他們加以限制，不使其無限發展。這同古巴處於美國強大影響和包圍的國際環境以及古共對社會主義改革的認識有關。       

古共國際部部長雷米雷斯在同代表團會面時講過一段很精彩的話。他説：我們應該向我們青年一代宣傳革命傳統和馬克思主義。因為敵對勢力正頑強地爭取我們的青年一代。不論是世界史、國家史，還是人民史，都是好的教材。不光在古巴，在其他國家，情形一樣。這裏面有一個今後的路向何處走的問題。而要確定以後的道路，很重要的事情是瞭解過去。我們的革命首次使我們成為獨立自主的國家。如果沒有古巴革命，很難想象美國不會併吞古巴。我們古巴是19世紀拉美地區最後獲得獨立的國家。因此我們的獨立戰爭歷史最長。很多人因此犧牲了生命。沒有反殖鬥爭，古巴不可能取得獨立。這個歷史必須要使年輕人懂得。雷米雷斯的話，再次讓我們感到，古巴黨對革命以及革命中藴含的民族獨立精神，有着強烈的尊重和自豪。他們相信，作為精神遺產，這種革命和獨立的歷史，是凝聚包括青年一代的古巴人民的動力，是保持社會主義道路的思想源泉。       

伊斯基爾多也談到：古巴歷史最重要的一個詞，就是“團結”。獨立戰爭中因為領導人之間不團結，不僅使戰爭遭受挫折，也引來美國的干涉。正是馬蒂主張團結，才使革命得到發展。卡斯特羅的重大功績是實現古巴的團結。他團結了古巴各種利益和各種派別的人。因為這些人都希望實現獨立，所以革命取得成功。這種團結目前已經持續了五十多年。伊斯基爾多強調，維護古巴的團結，歷史學家負有責任。       

古共這些高級幹部關於歷史學和黨史學功能的看法，值得我們鑑借。他們不是簡單地為學問而研究學問；他們也不是把歷史和黨史看作死的、一堆毫無生氣的東西。他們強調歷史和黨史為古巴黨當前的戰略目標服務，也把它看作是凝聚人民精神和鬥爭意志的基礎。從這一意義上説，他們的歷史和黨史研究，發揮了更為強大的育人作用。我們自己同樣有用歷史和黨的傳統來教育年輕一代的問題。中國社會主義制度的選擇，同樣來自中國近代歷史的深刻本質。目前成長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年輕人，是否認同中國社會主義的歷史選擇，關乎未來中國走向的大計。

訪問的最後一天，我們參觀了位於哈瓦那郊外的海明威小屋。它正在修繕，被各種裝修材料封閉着。不過，這個被海明威戲作“守望農莊”的庭院，依然保持着半個多世紀前的風貌。園中熱帶植物龍吟細細、鳳尾森森，西班牙風格的望樓矗立其中，十分寧靜和優雅。參加西班牙內戰之後，海明威在此長住了15年。他於1952年創作出《老人與海》，禮讚生命、謳歌人與自然的抗爭。這多少使我對哈瓦那、對古巴有了更多一層感慨：古巴是個美麗而富有鬥爭傳統的國度。它的人民值得敬佩。面對一個比自己強大得多的敵人，他們發揮出巨大的獨立與奮鬥精神，一步一印地走出艱難，把社會主義旗幟高高地舉了起來。古巴人民這種愛國熱忱、獨立意志和革命堅強，幾乎融化在他們的血液中。須知，一個國家的興旺與否，有時並不簡單地由“貧”和“富”來決定；精神的富有，在特定歷史階段顯得更為重要。       

一百多年前，何塞·馬蒂寫過一首名為《枷鎖與星辰》的詩篇。結尾時，他這樣吟道：

“給我枷鎖吧！

哦，我的母親！

我把它踩在腳下；

讓那閃閃發光又帶來犧牲的星星，

在我的額前更加光芒四射。”

可能，不屈的古巴人始終把自己當作天際上的星星，他們同加勒比海的波濤一起，搏擊、閃亮，以致永恆。

（《百年潮》2005年 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