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追星,追C羅和追鹿晗哪個更高級?_風聞
半听星冰乐-你怎么永远有这么多话可说2018-08-27 07:54
本文轉自公眾號:大家(ipress)
作者:Harry林品
“A和B哪個更高級?”這是我們經常會遭遇的一種問題。它以五花八門的形式,出現在線上線下的交流之中。
作為一名“足籃雙修”的球迷,我在體育社區最常遇見的一類話題,就是“一較高下”:
比較C羅與梅西,比較詹姆斯與科比,比較皇馬與巴薩,比較湖人與凱爾特人……
不過,一旦話題涉及某些廣受“飯圈粉絲”追捧的娛樂明星,各路平時爭得不可開交的球迷,往往就會暫時擱置爭議,達成統一戰線。
例如,在新聞《Skr Skr!吳亦凡和梅西C羅被提名為2018世界百大帥哥候選》的評論區,我們就可以看到這樣的熱評:


面對那些試圖“控評”甚至“舉報”的飯圈粉絲,這羣“敢同迷妹爭高下,不向愛豆讓寸分”的球迷,還會將統一戰線的戰鬥方式由冷嘲熱諷的“集體diss”升級成羣情激憤的“網絡掐架”。
從當年“帝吧出征,寸草不生”的“爆吧”作戰,到最近虎撲網友與吳亦凡粉絲展開的“網絡撕逼界的赤壁之戰”,這種事例可謂不勝枚舉。

這些撕鬥很容易讓人形成這樣的觀感:球迷圈與飯圈是彼此對立的。平日裏,其中一方“圈地自嗨”,另一方則“圈地自萌”;而一旦某根導火索被點燃,他們便會調用那些暢行於自身圈子的“撕逼”話術與“鄙視鏈”邏輯,在貶損對方的同時獲取心理上的優越感,彷彿自己的追星行為比對方的更為“高級”。
然而,我在今年夏天的一段追星經歷,卻促使我重新反思這種“一較高下”的思維慣性,或者説,它促使我提出這樣的問題:
這兩種粉絲羣體真的是截然對立的嗎?這兩種追星行為真的有哪種更為“高級”嗎?
我在這裏想把這段有趣的經歷分享給你們,不知你們是否也會產生同樣的感受。反正我有一位混飯圈的朋友在聽完之後,對我作出了這樣的評價——
“你這是用追鹿晗的方式追了一次C羅!”
到這裏,大家應該都能看出我的“粉籍”了。沒錯,我是C羅的球迷。
C羅無疑是今年夏天最惹人眼球的一位體壇明星。他先是在歐冠賽場力助皇馬完成三連冠偉業,接着在世界盃賽場上演驚世駭俗的帽子戲法,隨即又製造了一樁震動足壇的轉會風波。借用李宇春在《創造101》總決賽上的説法:“今年夏天最火的,一個是C羅,一個是C位。”

今年7月,C羅從皇馬轉會至尤文圖斯。
而在C羅與皇馬不歡而散之後,身為“C羅人粉”的我也經歷了一番“偶像單飛,糰粉脱飯”的痛苦心路。
幸好我很快就找到了新組織,加入了從皇馬北京球迷協會獨立出來(同時又和“皇馬北協”保持合作關係)的C羅北京後援會,並且在“C羅中國行”期間,報名參加了後援會組織的一項應援活動。

可我完全沒有料想到,當我興致勃勃地進入應援活動的微信羣時,我會在羣公告裏看到這樣一條指令:請學唱歌曲《追光者》,活動上要集體合唱。
唱歌其實沒什麼,作為一名“身經百戰”的資深球迷,歐洲哪家豪門的隊歌我沒哼過?但讓我倍感意外的是,由我們的會長小姐姐選定的這首應援歌曲,卻並不是任何意義上的球迷歌曲!
對於包括我在內的許多男球迷來説,這首歌實在是太陌生了,即使單曲循環了一晚上,自以為已經駕輕就熟,但真等我們到了現場,看着女粉小姐姐們宛如演唱會應援一般的專業表現,卻還是禁不住感到羞澀了起來……開口還沒唱幾句,我就不由得與身邊同樣面露迷茫的紅衣小哥四目相望,互贈了一個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但必須指出的是,相比起那些俱樂部隊歌,這首朗朗上口的《追光者》,確實更適合在轉會風波塵囂未盡的情境中演唱。那深情款款的告白歌詞,也的確能夠抒發我們這些“C羅人粉”的心情。
更重要的是,由會長小姐姐策劃的一系列應援行動,包括合唱應援歌曲、展示特製TIFO等等,不僅讓現場觀眾與在場媒體為之矚目,而且還成功地贏得了C羅的關注與互動。


不過,直到我將這段經歷分享給那位飯圈朋友,孤陋寡聞的我才終於得知,這首《追光者》原來是飯圈的“應援金曲”,各家粉圈都流傳着以它為BGM的飯制視頻。
也就是説,我們的會長小姐姐不僅沿承了皇馬北協的組織經驗,而且還將飯圈的應援經驗引入了球迷活動。
更有趣的是,就在“C羅中國行”結束之後不久,我又在微信羣裏收到了這樣的信息:

這裏的超鏈接通向的是國際足聯官網的“年度最佳球員”投票頁面,但這條信息的措辭方式卻明顯是借鑑自飯圈的“打榜”文化。
甚至還有網友在微博上直接挪用王菊粉絲創造出的拉票句式,號召鹿晗的粉絲來為鹿晗的偶像打榜投票。而這種拉票策略也確實獲得了“粉頭級”應援博主“@鹿透社”的轉發支持,數量可觀的鹿飯隨之響應號召,加入到為C羅投票的行動之中。


雖然稍感“違和”,但為了幫助自己的偶像獲得更多選票,為了讓自己能有更大的希望見證偶像的榮耀時刻,我還是將那條拉票信息轉發給了多位平時並不怎麼看球的私人好友。


這樣的親身見聞讓我意識到,我們其實不應簡單地套用二元對立的框架,來理解球迷圈與飯圈的關係。二者之間既存在隔膜,又存在互滲,需要我們予以更為細緻的辨析。
對我來説,與其執着地在“球迷-球星”與“迷妹(弟)-愛豆”之間分個高下,不如將這二者視作——
“粉絲-偶像”關係的兩種模式
必須承認,這兩種關係模式有着不同的心理機制與媒介成因,這也造成了彼此差異的行事套路與思維習慣。當這種差異被不同圈子之間的信息壁壘或文化隔膜放大時,處在其中一種關係模式當中的粉絲,就容易習慣性地依據一套自己長期浸淫其間的評價標準,來論證自身與異類的高下之分。
圍繞心理機制的問題,粉絲文化研究界流傳着這樣一個比喻:粉絲就像迷戀“鏡像”一樣,迷戀着自己的偶像。
這裏所説的“鏡像”,作為一個心理學概念,指的是一種理想化的自我形象。也就是説,偶像會讓粉絲感到,他與自己彷彿有着些許相似,但與此同時,他又是一個更優秀、更美好的形象。這種形象的存在,讓粉絲得以展開某種帶有自戀性質的慾望投射,並從偶像的成就中獲得“躬逢其盛,與有榮焉”的心理滿足。
而球迷-球星的關係,常常被研究者視作這種“鏡戀”的典型代表。


同樣是從偏遠的小鎮前往大都市闖蕩,同樣曾因難改的鄉音與“土氣”的着裝而遭到嘲笑, C羅就像是從燃系漫畫穿越而來的完美男主,替我實現了最狂野也最熱血的青春夢想。
就像NBA傳奇球星納什所言,當你喜歡某位球星時,你所喜歡的其實是另一個自己,或者説,是一個與自己彷彿性情相通而在特定領域又更為出色、更為成功的人物。

引自懂球帝網友“採藥雨霽喜虹見”翻譯的《納什:為什麼我要説C羅是足壇的邁克爾-喬丹》
然而,上述這套理論卻未必適用於解釋飯圈的情感。
如果我們依然要沿用“鏡戀”這個比喻,那麼,這裏的鏡子也難稱“自戀之鏡”。打一個不恰當的比方,對於“飯圈迷妹”來説,滿載着“愛豆”形象的數碼界面,更像是某種“風月寶鑑”。
從“女友粉”、“男友粉”、“姐姐粉”、“妹妹粉”這些流行稱呼就可以看出,在飯圈中形成的這種粉絲-偶像關係,與其説是一種自戀性的認同,不如説是一種想象性的親密關係。




對於飯圈粉絲來説,“愛豆”就像是存在於媒體系統之中的“雲男友/女友/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動圖來自@胡椒粉山支)
這種親密關係的成功構建,來自於偶像與粉絲雙方的共同努力。
就偶像一方而言,我們首先需要明確的一點是,在中日韓娛樂工業的語境中,“愛豆”意味着一種有別於專業演員/歌手/舞者的特定職業。

引自《破壁書:網絡文化關鍵詞》
“愛豆”雖然在歌舞、表演等領域都會有所涉獵,但他們又具有一個突出的區別性特徵:他們會在演唱會、見面會、綜藝節目、社交媒體等場合,主動地回應粉絲關於親密關係的想象;他們會面對媒體的攝像機鏡頭、粉絲的飯拍鏡頭或個人的自拍鏡頭,嫺熟地發送出一系列被稱作“粉絲福利”的影像素材,以便粉絲能夠運用這些素材展開腦補與再創作,從而進入到一段想象性的親密關係當中。

“比心”是最為常見的一種“粉絲福利”。
就粉絲一方而言,他們不僅會製作、傳播大量的“福利”素材與飯制視頻,而且還會積極地參與線上線下各式各樣的應援活動,在給予偶像“愛的供養”的同時,不斷強化着自身與“愛豆”之間的情感聯結。
在這種雙向互動的關係構建過程中,以社交媒體為代表的交互式媒體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也正是這一重要的新媒介因素,直接帶動了我在此嘗試討論的一個值得矚目的趨勢——
兩脈應援文化的互滲與合流
需要説明的是,今天很多人都將“應援”視作一個源自飯圈文化的專有概念。但只要追溯“應援”的詞源,我們就會發現,這個詞語其實最初指的就是體育競賽中的加油助威。
可以説,應援文化是從球迷圈流入飯圈,繼而在飯圈中發展出新的形式與脈絡,然後才在近年從飯圈迴流到球迷圈的。

引自《破壁書:網絡文化關鍵詞》
這一流動的發生與媒介因素密切相關。
如果説,作為球迷的“鏡戀”對象,球星主要是通過單向傳播的技藝展演與事業成就,來積累媒體曝光度與觀眾認知度,進而贏得粉絲崇拜與社會聲望的;那麼,“愛豆”的人氣則主要是源自他們在網絡時代的雙向互動中,與粉絲建立起的情感聯結。
由於體育明星的事業成就主要取決於體育競賽的勝負榮辱,而體育競賽早已先在地確定了封閉的遊戲規則,因而,透過屏幕遙望偶像的球迷並不會期待自己的行為能夠直接影響到偶像的成功與否。
即便是數量極為有限的現場球迷,也只會將自己的加油助威視作一種間接的士氣加成。歸根結底,體育明星能否取得比賽勝利,取決於他們平日裏的技藝磨練與臨場時的自我調適。

或許會讓不少人感到意外的是,在皇馬vs巴薩的交鋒史上,C羅和梅西都是客場進球比主場進球更多。
相比之下,娛樂工業則是以銷量、票房、收視率、點擊率等數據指標作為評判藝人價值的基本參數;而在所謂的“互聯網思維”與“大數據算法”日漸取得支配性地位的語境下,社交媒體的流量數據更是成為衡量人氣的關鍵指標。
對於飯圈粉絲來説,這些數據指標的製造過程是他們可以參與其間的。雖然他們的參與方式無疑會受到商業公司與“職業粉絲”的精心誘導,但相比起無從干預賽事結果或俱樂部決策的普通球迷,這種參與還是能夠為飯圈粉絲的追星過程增添某種讓人愉悦的反饋感、成就感以及“養成感”。
在當代娛樂工業的運作模式中,那些高度組織化的粉絲能夠通過集體性的商品消費行為與媒介使用行為,對“愛豆”的人氣指數產生直接的影響,進而對經紀公司的商業決策與演藝公司的資源配置形成一定程度的干預。而為了有效地達成這種影響與干預,飯圈粉絲開發出了一系列新潮的動員方式與應援策略。

近期刷遍朋友圈的楊超越,就是一位在粉絲社羣的應援活動的供養之下,顯現出“流量擔當”的商業價值,藉此吸引娛樂工業的資源投注的“養成系偶像”。
而在媒介新變的背景下,這其中有一些動員方式與應援策略正在從飯圈流入球迷圈。
一方面,越來越多的球星嘗試藉助社交媒體來提升自己的曝光度與影響力,打造更為豐滿的個人品牌形象;與此同時,像國際足聯這樣的官方機構也開始在評獎過程中引入網絡互動機制,為球迷投票賦予一定程度的權重。在這樣的情勢下,由熟諳新媒體玩法的飯圈粉絲所積累的應援經驗,成為球迷可以借鑑的資源。

據統計,C羅在社交媒體Instagram上每發一條廣告,就可以賺取31萬英鎊,而他之前在皇馬的週薪為44萬英鎊。
另一方面,社交網絡上的用户流動帶來了不同圈子的信息交互。雖然飯圈粉絲的某些跨圈行為(尤其是“控評”、“舉報”)時常會觸怒一些球迷,但與此同時,越來越多既身處飯圈、又身處球迷圈的雙重粉絲,也在積極地將飯圈的話語和策略引入球迷圈,從而豐富着球迷羣體的應援手段。


在乒乓球圈的張繼科、花樣滑冰圈的羽生結弦等不無爭議的案例上,我們也可以明顯地觀察到飯圈話語對體育圈的滲透。
面對這樣的新趨勢,我們與其執着於爭論“A和B哪個更高級”,不如嘗試突破固有的思維慣性,一起去探討這樣的問題:當今時代的媒介變革將如何重塑粉絲文化的既存模式,又將如何催生偶像明星的嶄新樣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