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蟑螂,中國人有1000種奇技淫巧_風聞
半听星冰乐-你怎么永远有这么多话可说2018-08-29 08:24
本文轉自網易@看客inSight:
**他者即地獄、**發現即戰爭、接觸即毀滅,是人類對待蟑螂的三駕馬車。
大約在十年前,中國城鄉街頭曾經出現過一句紅遍大江南北的滅蟑廣告:
“蟑螂不死,我死。”
從文案創作的角度看,這算得上是一個4A級slogan,簡潔有力,記憶度高,大有朝鮮核平美國本土的氣勢。而這背後,暗含着人們對蟑螂無絕期的恨意。
“藥販子死沒死不知道,反正蟑螂沒死。”飽受困擾的A女士曾在QQ空間記錄當年的買藥心得。
如果不作為人類的敵人,蟑螂是一種很peace的生物:喜歡羣體生活,但沒有領袖,平等地跟隨同伴行動。生理結構多是為了尋找食物、配偶、或躲避傷害,沒有一項是用來侵略或欺負別人的。喜歡吃香香甜甜的油膩食物,是碳水愛好者,還是個酒鬼。
但就是太噁心了,必須消滅。
蟑螂視覺模擬遊戲。
改革開放後倒下的第一批蟑螂
“蟑螂這種世界上最古老的昆蟲,早在《舊約》時代就已成為人們用拖鞋打擊的重點對象,可以説,殺蟑螂是人類除繁衍後代之外,更明確、更迫切的本能。”
在魔幻現實主義鉅著《百年孤獨》中,馬爾克斯曾大書特書自己的滅蟑思路。而在從來不缺魔幻題材的中國,人們與蟑螂相愛相殺的歷程其實不長。
事實上,往前半世紀,普遍貧窮的中國人家裏沒什麼油水,蟑螂在老百姓家裏成不了氣候,彼時的“四害”是老鼠、蒼蠅、蚊子和臭蟲(這是1960年麻雀被平反之後的結果),並沒有蟑螂什麼事兒。
1954年,南京市愛國衞生模範五老村居民正在興高采烈繳蒼蠅。
到了70年代末,作為“中國人貧窮時代的伴侶”的臭蟲已基本絕跡。而食物的富餘和室內垃圾的徒增,開始為蟑螂進入尋常百姓家提供基礎。再加上,改革開放後進出口貿易增多,進口蟑螂開始大規模坐船、坐大飛機來到中國。就連原本屬於生存禁區的北方地區,也因為有了暖氣供應而成了小強的樂園。
“所有發達國家都有這樣的困擾。”
在北京的賓館裏第一次發現室內蟑螂時,中國農業大學的教授張青文百感交集。還有人調侃説,“家裏少於100只的屬於貧困户水平”。
第一次見到小強的北京市民初印象
無論如何,兩個文明的首次會面,頃刻間便化作一場一邊倒的大屠殺。
1978年,“全國蜚蠊(蟑螂)防治科研協作組”成立,人們開始集中研究蟑螂的習性,其中就有專家詳細記錄了蟑螂交配的過程:
民間的力量同樣不容小覷,當時人們的武器透着一股質樸的實用主義意味。
“糖和蘇打粉各半混合,置於蟑螂出沒地,約3-14天,蟑螂就會消失不見。”
80年代中期,全國已有無數奉行工具主義的老中青民間滅蟑師,“北京曹全新”就是其中繞不過的一筆。
許多老年人都喜歡收集廢品,再用自己的智慧讓它擁有新生命,可以説,廢舊瓶瓶罐罐就是老年人的樂高玩具。
曹全新也是玩家之一。他的滅蟑神器製作巧妙:只需兩個塑料瓶、少量硬紙板和一片鐵紗網,瓶內放日常剩菜,誘使蟑螂鑽入。瓶口有特殊設計,蟑螂將有去無回。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的滅蟑方法上了北京電視台,實用主義者們沸騰了。上門求玄的中老年絡繹不絕,甚至捉蟑變成了筒子樓裏的集體娛樂。
曹全新妻子在採訪中激情回憶了在紫竹院公園免費發放捉蟑瓶的那天:
因為事前電視台反覆做了預告,所以一早紫竹院公園裏就擠滿了人,有從天津趕過來的,有穿着病號服的。當曹師傅如期而至時,場面幾乎失控。
曹大媽説,往日家裏的電話一年也響不了幾回,那年卻成了滅蟑熱線,再也掛不上。據她的記錄,一年下來,電話7000多個,最早的是清晨6點打來,最晚的是夜裏11點多鐘,最遠的來自黑龍江。
除了走社區普及滅蟑瓶,曹全新還建了博客解答眾生的疑惑。
2008年奧運會前,北京統一滅蟑。央視10套的《走進科學》曾兩次報道過曹師傅,左鄰右里的大媽大爺都來曹師傅家裏DIY捕蟑器,忙碌且興奮。而在2006年的一則社區報道中,曹師傅曾吐露心聲,説原本自己性格內向,無論在內燃機廠上班時還是退休以後,都很少和人打交道,鄰居中甚至有好多人都不認識他。
當一羣人有了共同的敵人,他們就會成為朋友。
敵人面前,人人都是曹全新。
一晃40年,殺你千千萬萬遍
只是,“X年內消滅貧困”的閃電戰思路顯然不適合蟑螂。憑着頑強的生命力,它們戰勝了從硼砂誘殺到氰化氫薰蒸等一切殺滅方式。1978年到1988年十年間,北漂的蟑螂們逆勢增加了20倍,而在接下來的六年間,又增加了27倍。
連張愛玲也忍不住向朋友吐槽:“本來新房子沒蟑螂,一有了就在三年內氾濫,殺蟲人全都無效……又不是住在非洲,實在可笑。”
薛定諤的蟑。
——不是非洲不非洲的問題,是尊嚴的問題。進入千禧年以後,剿敵的器具不斷進化,各種奇技淫巧充分體現上下五千年的智慧:
直接絞殺
要用傳統兵器打死蟑螂,也就是拖鞋,要29.4牛頓,並且可能面臨敵人情緒飽滿的噴射,又或是一通亂掄卻發現沒有人倒下的尷尬局面。於是,人們又發明出奪命電椅。
據英國《每日郵報》2018年7月5日報道,菲律賓藝術家加布裏埃·圖阿松在家中用自制電椅電死一隻蟑螂,後被網友質疑虐待動物。
畫地為牢
2000年之後,“殺蟑筆劑”開始流行。看見小強就以它為中心畫個“井”字,小強碰到有毒的粉末會死。發明的思路有種樸實的趣味,但想想使用者蹲在牆角,給小強畫圈圈的場景就莫名好笑。可以當日常遊戲,效率太低了。
殺蟑筆劑
酒局誘惑
蟑螂愛喝酒,於是王正雄教授研究了一個獨門捉蟑法:利用空酒瓶留一點剩酒當誘餌,再放點砂糖,將瓶口斜靠在牆壁上,敵人就會掉入陷阱。酒精的魅力大概難以抵抗,據説一晚上可以抓到滿滿一瓶蟑螂。
後來由台灣地區的小學生提出改進版:吸入式寶特瓶捕蟑器。
浪漫滿屋
“陣地戰”用的蟑螂屋,據説可實現“數到三,蟑螂堆成山”的黑童話,但也很可能錯殺一隻壁虎。而且這玩意得手動焚燒,否則掙扎數天小強也不會涼涼。
泰國蟑螂屋,海外置業,有去無回。
蟑螂屋升級版:“細心地毯”
以夷制夷
搞生物戰,使用天敵相剋系統也是一條思路。白額高腳蛛,安全無毒不結網,是蟑螂的主要天敵。24小時值班,堪稱中國好蜘蛛,吃光家裏的蟑螂就會自覺離開。但想靠這玩意滅蟑螂,你得養好多。
總的來説,要實現一窩殺光,整巢滅絕,以上辦法都太低效,於是人們又研發出成建制的集團式殺滅法:
生化危機
化學殺蟲劑。這種常規化學武器有時確能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但不分敵我的化學轟炸很容易濫傷無辜。
日本某蟑螂噴霧廣告。
斷子絕孫
這個比較狠了,通過模仿母小強的動情激素來捕捉公小強,從而讓他們永久失去交配能力,根本性消除。
最後的晚餐
與“斷子絕孫”有異曲同工之妙,吃飽喝足後小強開始慢慢發病,死亡前患者還可以拖着沉重的腳步到處串門,把病毒一傳十十傳百,2小時後全家玩完。
當然,無論是“放大鏡燒螞蟻”式的傳統技法,還是帶着科研光芒的高科技虐殺,其手段都過於硬核和血腥。於是慈悲心重的師兄們發明了這款思路柔和的蟑螂藥:
感恩的心
用特殊氣味佛系驅逐小強,雖然它很可能會變成隔壁老蟑繼續嚯嚯,但任外界紛擾而我心平靜,再也不怕傷害到每天同呼吸共命運的小強,直接犯下殺業。
另外,網上還流傳幾個方法,例如讓小動物搬家的儀軌,或者誦普庵咒等等。
淨空法師談如何與螞蟻、蚊蟲、蒼蠅、蟑螂溝通。只不過道行尚淺者不要亂試,否則很容易聽到信仰破碎的聲音。
像淨空法師這樣心慈面善的得道者畢竟只是少數,從改革開放後第一隻蟑螂倒下,到長兵斷刃層出不窮,可見普羅大眾對蟑螂的恨意是有增無減。
而趁着電商的繁榮,藥販子們更是從線下狠到了線上:
“滅三代”、“一窩端”、“互吃同類”、“一起死”,不僅思路清晰,而且感情強烈,充滿了強者的驕傲。難怪馬爾克斯感慨:“自起源以來,人類對包括自身在內的其他物種,都沒施展過這樣的手段啊。”
但很不幸地,人們發現這似乎也不太管用。2013年,北卡羅來納州的研究者稱,為了生存,德國小蠊(也就是北方蟑螂)已經戒掉了甜食,早期開發的含葡萄糖藥粉已經失效了。
連藥都藥不死,甚至還把藥當飯吃,這樣的敵人,讓人想起戰爭史上的圍剿與反圍剿,而云南大理學院的李樹楠教授則這樣解釋:
末了,李教授補充一句:“都叫它小強,打不死的。我認為不是‘小強’,是‘大強’。”
馴服蟑螂的1000種辦法
此恨綿綿無絕期。從生態學的觀點來看 , 要想把這個活了3.2億年的物種徹底消滅,是不可能的。
與其左右互搏,不如通力合作。
“流水般的腳步,無孔不入的尿性,在動物世界裏,再也沒有什麼比蟑螂更能勝任監獄走私香煙的重任了。”——征服不了就吸納,暗合揚棄的辯證。
所謂食色性也人之大欲,不存在不上飯桌的合作。2005年,《世界真奇妙》3月刊曾載文介紹德國出版的《蜚蠊美食譜》,其中油炸蜚蠊、蜚蠊脆餅和蜚蠊營養麥片粥等無一不彰顯德國人在口腹之慾上的樸素理想。
但事實上,我國在這方面領先好多年。在中國古代,蟑螂的命運堪比福建人,不僅“蜀人食之”,“山人啖之”,而且食法還相當講究,“用五味熬之,捲餅而啖”,或者佐以“桂州荔枝肉”,飽含可樂加冰,法力無邊的plus哲學。
到了現代,愛它的人愛得要死,恨它的人恨得要命,兩極分化更顯珍饈品質。
然而蟑螂註定無法被吃成保護動物,因為繁殖力太強。人們於是開始改變思路,適時地給它愛的供養。
2000年,香港TVB劇集《男親女愛》一經播出,港島便旋即颳起一股“小強”旋風。
餘樂天為死去的小強燒“AV女優”。
《男親女愛》中,由黃子華飾演的男主角餘樂天稱自己的寵物蟑螂為“小強”,並作了《我有小小強》一曲。
彼時的香港街頭,年輕人穿蟑螂T恤,百貨公司開設蟑螂髮夾、蟑螂胸針專櫃,寵物店更推出一批馬達加斯加發聲蟑螂——“沒事嗦口蟑”是當時中學生的時髦消遣,誰不養蟑螂,就致命地等同於“老土”。後來這股“小強熱”甚至還輻射到珠三角,許多廣州市小朋友不惜花重金,從當時的流行集散地狀元坊買來蟑螂當寵物養。
寰球同此“小強熱”。2015年,德州農工大學學生為死去的小強舉辦追悼會。
“十幾個人蔘加了它的火化。”
2017年,小強再次聚集起人們的激情。因為品種不同,龐大的蟑螂家族被分成“南巨北稚”兩大互聯網派系,成為網絡段子手取之不盡的素材。
“作為一個南方人應該知道的事情:任何角落、桌角、抽屜底下等小地方,看見有一兩根頭髮,如果伸手去拔的話,很容易扯出一個屌大的蟑螂。”
“四捨五入也就一個洽洽瓜子大小的北方強子只會走小碎步,而南方弓雖子則動不動就滑翔、俯衝,在熱鬧的夜市馬路溜來溜去,或者在十字路口站滿人的安全島上當眾交配。”
“甭説北方,華東的眼界都沒法跟華南比。”
來源:七花
在21世紀的娛樂浪潮下,難登大雅之堂的強子不僅搖身一變成了都市傳説,在實用主義者眼中,它們更是上蒼的恩賜。
從出生到死亡,從搖籃到墳墓,王福明的養殖場為強子們提供無微不至的關懷,假以時日,它們就是製藥廠和化妝品公司便宜的蛋白質來源,也是王福明等養殖户的致富法寶。
王福明養殖的品種美洲大蠊(也就是南方蟑螂)會作為原料被賣給製藥公司。如果你曾經嘬過一口名為“康復新液”的奇藥,那麼恭喜你。
而在上海交大研究生李廣曄眼中,強子們是最好的運動模型。2015年的夏天,來自機械與動力工程學院的李廣曄,成功利用意念遙控活體蟑螂。在人腦的指揮下,強子完成了S形和Z形軌跡的任務,像公交車只沿固定的路線行駛,給人莫大的安全感。
意念控制示意圖
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也不甘落後發明了“機械蟑螂”。除了像《無間道》裏的梁朝偉一樣,三年之後又三年地混上去、取得蟑螂家族信任後教唆它們集體自殺之外,科學界還讓它們進入災區,尋找生還者或者檢測化學污染物,總之,人類不想去的地方,派機械蟑螂在危險的邊緣瘋狂試探就是了。
眼看着強子們為人類涉險、給人類提供比牛奶更富營養價值的蛋白質,昆蟲學家Naskrecki曾發博為它喊冤:
“這個地球上最大的糞便、屍體生產機器,居然認為那些清理糞便和屍體的清潔工們骯髒又噁心?”
發表過“蟑螂≠必殺”理論的台灣林金盾教授也認為,單憑小強時常活躍在清理人類垃圾的第一線,就把它們同垃圾劃上了等號,那是莫大的暴政。
“它不髒,它是我兄弟。”——林教授
“如果你一定要討厭蟑螂,可以把它們踩在腳下。但它們會笑到最後的。”
一次次的剿滅失敗催生了大量的悲觀主義者,只是人類似乎很難認清自己創造出的魔鬼。主流的聲音,依舊殺氣騰騰:
從“蟑螂不死我死”到“蟑螂不死廠家死”,文案的一小步,是人類的一大步。
而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一星差評裏,憤怒的C小姐評論道:“廠家死沒死不知道,反正蟑螂一個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