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智庫的錯覺:特朗普不可捉摸?_風聞
已注销用户-存在就是真理,需要即是合法2018-08-31 09:28
近日,中國智庫國際關係學者金燦榮老師,在談話中表示“我承認我們智庫看不懂特朗普,看不懂就對了,因為我們很容易被專業知識束縛……我們都以為他有套路,結果他沒有套路”,同時金燦榮老師也認為,“美國智庫同樣錯讀了特朗普”。從國際關係理論來看,金老師説的話非常正確,即,按照現有國際關係學的架構,特朗普的行為是完全非傳統的且不可捉摸。
然而,若是站在現代政治史的高度,以現代政治史經驗來説審視特朗普的話,則可以清晰地看到,特朗普是一個非常典型之依賴民意上台的反體制政客,其一切行動都能從歷史中尋找脈絡,他的所作所為,都是馬基雅維利視野下現代政治邏輯的必然。
在這裏,本文為大家闡述三個政客,即可知特朗普作為之實質。
特朗普外交風格的鼻祖:拿破崙三世
1850年,通過鼓吹普選權和聖西門社會主義迎合法國窮人,並以選舉擊敗建制派(96%以上的法國農民都支持拿破崙三世)登上皇位的法皇拿破崙三世,即是這樣的政客。
拿破崙三世自命革命皇帝,他的鐵盤是信仰天主教的法國農民和推崇革命的城市窮人,他的反體制和基本盤決定了他的外交政策
這位反體制君主上台之後,其外交政策一個攻勢接一個攻勢,彷彿是迅若極雷,瞬間震撼了歐洲大陸,讓所有人都認為他足智多謀,剛勁果斷且深不可知,世人稱之為“杜依勒利官之謎”( Sphinx of the Tuilerie) ,以此來形成他的難以揣測。
然而,歷史最終證明,拿破崙三世外交的唯一目標,並不是實現法國的國家利益,而是迎合他的民意基本盤,提升他的支持率,並強化其權力寶杖。
他支持意大利民族主義革命和波蘭獨立運動(得罪奧地利和俄國),是為了迎合法國市民窮人,標榜自己的進步;他派兵進駐羅馬,保護教皇國,是為了迎合法國信仰天主教的農民;他出兵俄國、墨西哥、揚言吞併比利時(得罪俄國、美國、英國)的行動,耗資巨大,且毫無實際收益,則是為了向法國民眾顯示自己讓“法國再次復興”。
儘管很多法國人和世界報紙專家都將拿破崙三世視為難得一見的偉大愛國者,但是他一切政策的實質都是為了自己的民意支持率。
這一點在普法戰爭中體現得特別明顯:
當俾斯麥侮辱性電文傳到法國後,法國輿論戰意膨脹,拿破崙三世明知法國戰爭準備不足,卻為了民意支持率,不得不走向戰場,關於其決策動機,他的妻子歐也妮皇后説得很好,“我知道我們戰爭準備不足,但陛下不能承受失去人民的後果”;
當法軍在戰爭初期遭到挫折,軍方告知拿破崙三世,需要撤到國內腹地重新集結時,選舉皇帝拿破崙三世卻害怕一旦撤退,隨着普軍深入國境,會使自己的民意支持率暴跌,乃不惜在色當孤注一擲與優勢普軍決戰,最終,法軍主力全軍覆沒,法國輸掉了這場國運之戰。
更有趣的是,意大利最為法國的朋友,原本願意在普法戰爭中支持法國,但條件是拿破崙三世需要撤出在教皇國羅馬的法國駐軍,然而,由於拿破崙三世害怕法軍放棄保護教皇,將會使自己在法國普遍信仰天主教的農民中喪失支持,反而拒絕在教皇國問題上讓步,最終使得法國完全孤立中走向毀滅性戰爭。
因此,今天特朗普對待外交問題的政治本質,實際上與拿破崙三世存在着驚人的契合:為了被盟友土耳其扣押的福音派牧師,而與土耳其決裂,以及支持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館遷往耶路撒冷,與伊斯蘭世界決裂,本質上不過是為了提升其在福音派信徒中的支持率;向歐洲、加拿大、中國、日本等國家同時發動貿易衝擊,其最重要的追求,乃是最堅決明確的姿態對繡帶區選民作出回應,而不是循序漸進的長遠戰略(TPP才是最佳長遠策略)
這些看似層出不窮、變幻莫測之外交行動,看似勇氣十足以取悦鐵盤,卻又不想付出危及支持率的代價,此即是特朗普與拿破崙三世的最大共同點。當然,由於美國的國力優勢遠遠超過當時的法國,再加上特朗普民眾基礎帶有強烈的優先外交和現實政治傾向,使得特朗普此種外交併未造成拿破崙三世式的後果。
現代國際關係學對拿破崙三世外交邏輯在法國內部政治折射上的研究,是一個巨大的缺憾。
19世紀的奧地利外交家胡布納,在1857年寫給奧皇的奏摺中,對法皇拿破崙三世外交政策之精妙描述:“其(拿破崙三世)僅視外交為保障其統治、合法其權位、建立其王朝之工具。任何可維持其威望之政策,凡能施行則必不放過(不管是否傷害國家利益)。”
特朗普內政宣傳風的鼻祖:墨索里尼
1922年,意大利政客墨索里尼通過法西斯反體制運動,當選為意大利領袖。
當政之後,這位偉大政治魔術師的最大困境就是,他曾經許諾自己的追隨者“他會讓意大利經濟突飛猛進的發展”,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那麼,他怎樣才能他的人民認為他在塑造一個偉大的意大利經濟騰飛呢?
很簡單,藉助意大利輿論對他本人的關注,墨索里尼頻繁出現在意大利取得任何微小進步的地方。比如,從1922年到1925年,任何一個新工廠建成,不管多麼小,墨索里尼都會設法親自出席剪裁典禮;任何一個輪船下水,墨索里尼都會親臨現場致賀;任何一個橋樑架成,墨索里尼都會成為其中的受邀嘉賓。輿論媒體對墨索里尼的狂熱追逐,無形之中使新工廠、新輪船、新橋樑等事件竟然成為當時意大利最普遍的新聞,儘管意大利的發展速度並不比原本更好。
但是,由於民眾如此頻繁地接觸此類訊息,竟然很快形成了墨索里尼真的使意大利突飛猛進的錯覺,進而極大提升了墨索里尼的政治支持率。
今天的特朗普何嘗不是如此,任何一個大企業回遷部分產業到美國,特朗普都會在推特反覆地宣傳;有時甚至為此專門舉辦新聞發佈會,慶祝部分產業的回遷。就這樣,特朗普通過自帶流量的不斷曝光,強化了民眾心中“產業迴流”的印象,達成了強大的政治宣傳效果。
當時筆者並不是否定特朗普的經濟成果,而是特朗普這種反覆曝光的成就宣傳,乃是墨索里尼曾經使用過且取得良好效果的政治宣傳戰術。因此,特朗普內政上誇張到極點的行動方式,並不新鮮,乃是很多政客的故智,只不過現代國際關係學和政治學,並沒有這種實用性很強的策略或關於政治實質問題的闡述。
特朗普大張旗鼓地出席富士康落户美國典禮,以增強宣傳效應,歷史上美國總統很少出席這種典禮
特朗普政治的原則:列寧
另外,特朗普是一個反體制的共和黨人,他若想在政治上擊敗強大的共和黨建制派,就必須傾全力迎合共和黨的基層幹部和選民,就像列寧1917年做的那樣。
當年的列寧即面臨着特朗普這樣的困境,俄國左翼革命勢力的高層把持着權力和話語權,回國初期的列寧在布爾什維克黨內甚至都沒有話語權。在這種情況下,列寧只能不斷堅持並踐行對左翼勢力核心“工人和士兵”,從而逐漸贏得基層左翼力量的傾心,最終打垮了策烈鐵裏、克倫斯基和唐赫澤等強大建制派左翼領袖。
因此,作為一個反體制政客,儘可能踐行對基層選民的所有承諾,才是特朗普實現權力之夢的必然選擇。就像希特勒所言“革命家必須踐行他的所有承諾,否則他將曇花一現”一樣,這是現代政治的實用邏輯,但現代政治學和國際關係學並沒有這種認知。
總結
從以上角度看,特朗普的所行所為並非“沒有套路”,而是極為契合歷史視野下反體制政客的決策邏輯的。
真正的問題就在於,世界範圍內,國際關係學的培養往往側重於國際關係學理論的研究,而非對國際政治史,缺乏特別是動盪革命史的深切認知;政治學的培養,往往又帶有極強的價值觀偏見,而非對權力邏輯的深入瞭解;再加上,歷史學的培養,又側重於某個具體國傢俱體事件的截面,缺乏對廣度問題的橫向認知,以致於缺乏印證現實問題的能力。
總總問題,使得當特朗普這種俾斯麥、黎塞留眼裏一眼即穿的反體制政治家出現時,世界學界和政界反而陷入了迷茫和困惑,無法把握其行動邏輯,要麼認為他是個小人瘋子,要麼認為他是個愛國偉人,只能以瞎蒙亂猜來思索美國總統的行為。
這不僅僅是人類政治學的不幸,亦是黎塞留和俾斯麥政治學後繼無人的體現啊。
當拿破崙三世上台時,歐洲震驚於他的機智和謀略,唯有俾斯麥以強大的歷史視野,一眼就看穿了拿破崙三世的本質,“他用以迎合民意的反覆無常反令世人高估了他的智謀。”(185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