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做台灣研究不容易_風聞
王晓笛-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博士生-图财的逗比时评人,抓耳挠腮的论文民工2018-09-03 14:32
從廈門大學1980年開辦台灣研究所算起,台灣研究作為一個正式的研究領域已經走過了將近40年的歷程。雖然這個領域的研究積累也算久,個人進入的門檻也不高,但任何一個在這個圈子中的人都多少覺得,在這個領域的耕耘並不容易,很難取得成果。很多人前仆後繼,也亦有更多人中途退出,甚至徹底與台灣事務絕緣。縱然也有很多泰級別的人物,但基本都是左右開弓,有人做美國,有人做日本,除了台灣還有其他安身立命的本事,像陳孔立只為台灣辛勤一輩子的老前輩,鳳毛麟角,後起之秀基本都秉持着技多不壓身的原則,從容的在各個相關領域遊走,有事才會擺出台灣研究的頭銜。

為什麼做台灣研究比較難?這其實是一個綜合性的問題,但根本上的問題在於台灣尷尬的地位。台灣“是國不是國”,“是省不是省”的模糊角色,在一個具有“大一統”傳統的國家之中,是一個敏感的存在。台灣研究是一個側重政策性的研究領域,你很難將其視作一個純粹的學術問題,也就限制了你的討論空間。迄今為止,關於兩岸的新奇理論,多出自台灣的學者,他們可以從國際關係、比較政治等學科借鑑和發揚,但這些理論的經驗基礎都或多或少有“兩國論”的前提。在“一箇中國”原則下,任意地發揮都有可能踩到紅線,而在兩岸關係如履薄冰的時候,一些有益的嘗試也會被別有用心的人上綱上線,解讀到不着邊際。
論文是學者個人價值的唯一體現,但涉台研究成果發佈的難度較高。台灣研究這個領域的人際圈子相對集中,一場論壇幾乎可以認識全部研究人員。圈子小,核心刊物也就少,新一期的南大核心評估僅留下了《台灣研究集刊》一家,考評壓力陡然增大。綜合性刊物、或者學科類刊物雖然也是考慮的方向,但這個領域太受政治形勢的影響,編輯出於明哲保身的目的,對和台灣沾邊的研究都持有謹慎的態度,哪怕台灣只是被作為一個案例來論證一個新提出的理論。國外刊物的自由度相對較大,一些台灣研究轉進SSCI也是常見的路徑,但台灣體量真的是太小了,影響力不夠,雖然是學術類刊物,但終歸是雜誌,編輯也是要考慮閲讀量的。

尺度小,發表難,也不怪大家為了生存各顯神通。其實在大陸事關統戰的研究一向經費充足,全國各大高校和智庫都有台灣研究的相關機構,以期能分到這杯羹,生活滋潤的台灣研究大咖往往都是政府的重要智囊,高校屆天字第一號的廈門大學台灣研究院已經多年沒有理論輸出,但卻是諮詢和宣傳的重地。所以,想留在這個圈子,不是不能活,但秉持純學術理想肯定活不下去。當然也有一些通過學者會走“次國家”的道路,將研究單元縮小,比如上海交通大學的林岡教授,公開的成果基本大部分聚焦在台灣的政黨,有許多理論上的貢獻,但其美國的背景,也讓他隨時能夠從台灣專家轉變為美國專家,雞蛋終歸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
從政治社會學的角度而言,國家和社會是二元的研究單元,如果上文的原因來自國家層面,那麼社會層面也給這個領域的研究帶來一定的阻礙,這個阻礙主要指的是民意構建起來的輿論環境。
關注兩岸關係的人應該都有體驗,近年來大陸對台灣的民意並不友善,蔑視、仇視的言論增多,“武統”言論氾濫,台灣在大家眼中已經不是“太平洋的風”。這種心態的變化,一方面來自國家發展而抬升的民族主義情緒。國人本就具有強烈的民族主義傳統,隨着兩岸實力對比越來越明顯傾向大陸,大陸民眾愈發自信,而台灣問題的久拖不決,一定程度上會刺激急切情緒。另一方面,隨着互聯網的興起和兩岸開放互動,兩地幾乎可以達到資訊互聯互通的程度,因為島內政治形勢多變,而誘發的台灣社會對大陸民眾態度的幻化莫測,也讓長期受教“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的大陸民眾感到極度失望和憤懣。

這兩種情感結合在一起,便構建起了不利於台灣的公共輿論空間,大眾傳媒的市場導向,會繼續膨脹和鞏固這個場域。那麼相應的,怕受到輿論攻擊,一些涉台言論的尺寸也會受到限縮,嘲諷、挖苦台灣的情緒化文章越來越多,真實反映現實狀況的內容就會被自動驅逐。人們常説台灣媒體環境是封閉的,台灣精英用阿貓阿狗新聞來給台灣民眾灌雞湯,從某種程度講,大陸涉台的輿論環境也是如此,正在趨向一種自娛自樂性的封閉,人們相信也樂於看到台灣整體的崩壞,而忽略台灣在諸多微觀領域還領先大陸超多。
無論是朝堂之上,還是江湖之遠,台灣問題的特殊性和複雜性,已經讓台灣研究的困難程度超出了學術汗水的純粹,但或許這也是其極具魅力的地方。特殊性和複雜性本身就是在提供新的經驗事實,這會帶來豐沛的議題選擇,保持這個領域的話題熱度,這對每一個熱衷台灣的人而言都是一種誘惑。但玫瑰是帶刺的,理想值得鼓勵,但也需要長袖善舞的聰慧。只要統一大業還在進行,還會有更多的人投入其中,甚至統一後如何進行治理和整合,也會保持台灣研究的生命力。縱然台灣研究者像被三明治一樣夾在中間,但上下壓力之下滲出的醬香,也甚為甘甜。
(原文首發在多維新聞,發帖時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