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在西本願寺薰玉堂尋香悟道_風聞
日本通-2018-09-03 12:01
◆《日本新華僑報》總編輯 蔣豐
據説,最早的薰香,是和佛教一起“沾光”傳入日本的,那也是在公元七世紀的平安時代了。外來的東西,日本人都喜歡將其演繹、打造成為“道”,猶如插花變成“花道”、書法變成“書道”、飲茶變為“茶道”一樣,大約500年前,“香道”在日本正式形成,薰香、用香成為日本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這次去京都,我把探訪老香鋪當作行程的一部分。

肅穆得略顯寂寥的西本願寺,御影堂和阿彌陀堂比肩而坐,粗大的立柱和橫樑讓人只能脖子痠痛地抬頭仰視。那時正是秋末,堂前,幾人才能合抱的銀杏樹祭出耀目的燦黃色光芒,一寂一榮,靜靜對峙。
耳邊還留着僧侶們誦經的聲音,腳步已經移向堀川通上的斑馬線。馬路對面,是始創於日本戰國時期文祿三年(1594年)的京都老香鋪薰玉堂。儘管是誕生於戰火紛飛的年代,它依然是那樣的矜持,若不是有意去尋它的芳蹤,定會過而不入錯失這份美意。
門開在一側,琢磨了一下才確定瞭如何打開,頗有幾分探幽的趣味。一位高鼻深目的白鬍子大叔坐在角落,似乎有些“違和感”。偏偏他不為古樸典雅的各色包裝吸引,也不被純淨醇厚的香氣迷惑,就只是那麼靜靜地坐着。想是瀰漫的薰玉堂的香氣將人迷倒,到了這裏,行色匆匆的遊子也會放慢腳步的。

都説日本人不喜歡用香水,嫌那種化學的味道太過無禮。他們偏好木質的香料,取自天然的氣味,不唐突不急躁,與追求簡素、崇尚自然的日式審美暗暗契合。京都濕潤的空氣,極大的延長了香味的持久性。行走在窄窄的、悄靜的小巷中,時不時嗅到不知誰家飄散出來的香氣。這莫名的人間煙火氣,讓過路的行人感覺温暖、親近,卻又不似鍋台爐灶間炊飯香味那樣油膩。這暖暖的曖昧之氣,讓人想起舊時深巷中,住家門口點起的燈籠,陪伴着在暗夜中行走的旅人,心裏生出無言的感激。
細細嗅着一縷香氣,猜測着主人家是在飲茶還是寫經,或者什麼都不做,只是靜靜地伴着馨香,讓心花一點點舒放。不知道是千年都城的自豪感給了京都人舒緩自持的節奏,還是禪意的思維方式讓京都人有了物我兩忘的境界,緩緩飄散的煙霧與慢性子的京都人如此合拍。香道,已然成為京都的一個文化標籤。京都人發展出了香道,香也滋養了京都人的精神世界。

櫻顏辭枝不復還,雪落無痕作春泥,美好的東西都只存在於那一瞬間。而在制香人手中,各種木料變幻出春夏秋冬、喜怒哀樂。選一味香點燃,盤香或者線香,一室沁香,隔絕了世界。醍醐之櫻的甜美或是宇治抹茶的清麗,時間、空間,由我自由來去。片刻的浮想聯翩之後,芳魂已悄然逝去,只留下一簇香灰,握不住,拈不起。原來,方才這一支香的時光,亦是人們與這芳草精靈的“一期一會”。
去二樓看看。未及踏上階梯,一抬頭,先就被窗外一方小小的庭園吸引。日式美學,無時無處不在的細節感。除了各種線香角香盤香和香具,二樓還陳列着一種專門用在衣服上的香囊。不同的香料,放在一個小小的布袋裏,長不過寸餘,寬不及一寸,織錦華麗,香氣濃郁,日語裏寫作“匂い袋”(暫時翻譯為“香袋”吧)。看到這個名字,我總會想起那個一千年前的著名故事中的一個人物——“匂宮”(我也暫時把他譯為“香宮”),不由分説就將香氣撞向鼻尖心頭的作風,倒真有幾分像那位風流多情、霸道強勢的貴公子的作風。
在一隻睡眼惺忪的“娘口三三”跟前停下,香插香盒總不嫌多。瓷質的貓咪,蜷曲的身體上留有一個空洞,身體裏面鏤空,把線香插進去時,會與水平面呈現出隨機的角度,每一次都可能略有不同。貓咪身下所卧,是一隻輪廓並不流暢的淺碟。追求自然是和式審美的特性之一,這裏也可見一斑。
選好心儀的香品,下樓結賬,那位白人大叔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勢,似入定的高僧,已經沉醉在這芳香的“道”中了。我呢,則伴香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