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現在沒有歌頌大米的詩了?_風聞
剑啸易水寒-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2018-09-05 14:00
來源:微信公眾號“青閲讀”
在古史傳説中,有一位名叫神農氏的聖哲,為尋找充飢的植物,經受了“嘗百草之實,察酸苦之味”,“一日而遇七十毒”的艱險歷程,最後在荒野中選擇出黍、稷、菽、麥、稻,從此華夏大地開始種植五穀,一直綿延至今。在江南,綿延不絕的文化是由稻作衍化而成的。
米,一個簡單的字,卻點、撇、橫、豎、捺俱全。一粒米中藏世界,半邊鍋內煮乾坤,極其巧妙地描述了米在人們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閒來讀書,無意中讀到清代浙江詩人的幾首詩,均從稻米入眼,字字句句都追尋米香,透出世事的艱辛,寓寄人生的意趣。與那些詠物託情、行履抒懷、酬唱贈答的作品頗不相同,令人再三玩味。
且看李發的《村居雜詠》:“短籬隨曲折,插竹補清幽。糧缺憐飢鼠,耕深勸飽牛。舂聲和月落,漁火雜星流。夙有滄浪志,呼兒理釣鈎。”居住於江南水鄉的秀才,知悉農耕的艱辛。青黃不接之際,連老鼠都因飢餓而可憐,水牛卻必須餵飽,讓它下田深耕。它的身上終究寄託秋日豐收的希望。夜晚,有舂米的聲音,也有漁火的蹤跡。趕快呼喚孩兒下河釣魚,彌補糧食的缺口。滄浪志,不僅僅屬於漁夫。讀書人心中自有不泯理想。“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林禮培的《插秧歌》,讀來朗朗上口:“屋前屋後桑葉齊,村東村西布穀啼……三月豆莢香,四月梅子黃,五月交芒種,上田下田齊插秧。貧家開耕苦無抵,走向城中貸鬥米。扣門躑躅不敢言,先伺主人顏色喜。粟米如珍珠,貸得三鬥餘。半月餐不飽,仍典麤布襦。四時衣食苦未足,願作豐年期鼓腹……”插秧時節的貧苦人家,忙於農作,卻缺米下鍋,只能去城裏借貸。敲門後不敢説話,先要看看主人的臉色。借到了三鬥米,吃不夠半個月,只得將質地粗糙的衣服去典當,當然換不來多少米。心裏愈加期望秋季豐收,閤家老少得以吃飽。儘管吃飽永遠是一個難以實現又必須去實現的願景。
汪師曾的詩,在一個長長的標題《廚下乏米索逋者雲集有故人復來告貸感而書此》下,這樣寫道:“廚下乏炊煙,妻孥俱目瞪。載券有田文,雜踏填三徑。百喙前致詞,充耳置勿聽。更有窮途子,造門方坐定。不願汲西江,但求斗升贈。主人長嘆籲,茫然無以應。一卷書在牀,數杆竹拂蹬。書竹任盤桓,留君共清興。”家裏已缺米下廚,上門催討欠債的人不斷,無以應付,卻又有熟人造訪借貸,只求斗升之贈。末路之人遭遇窮途之子,怎能不令人百感交集,長吁短嘆?但是詩人很坦率,縱然沒有吃飽肚子的白米,還有書本和翠竹可供盤桓,與君共享清興。這是一種何等超脱的境界!
三位清代詩人所生活的嘉興,為浙西大府、江東都會,自古以來是魚米之鄉。兩晉、南北朝時便有“一歲或稔則數郡忘飢”的稱譽。然而,即使是他們這樣的讀書人(廩生、監生或歲貢生),仍要面對缺吃少穿的歲月。在詩句背後透露出時局的憂患和命運的惆悵,以及滿足基本生活需求的急切期望。在龐大的詩人羣體中,他們默默無聞,毫不出眾。但幾首追尋米香的詩,流傳至今。
米,粒粒飽滿,散發着白皙的光澤,咀嚼時充滿了彈性和質感,更有醇和、厚朴、温潤的香氣,令人想起稻穀在微風下飄散的清雅。這無疑是寫詩的好題材。可惜以之為題的詩,眼下幾不可見。莫非是因為日子過得太舒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