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年前的今天,是周氏兄弟見最後一面的日子_風聞
阴山贵种-典午当涂2018-09-06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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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9月6日,周作人在日記中這樣寫:“上午往觀女師大開學,午返。”這一天魯迅在日記中寫:“晨赴女師大開學禮式。”
現代文學史家普遍認為,這一天兄弟二人應該在女師大開學典禮上打過照面,推斷這極有可能是二人最後一次遇見。
四天之後魯迅坐火車南下,周氏兄弟彼此再無交集。
算起來,兩人蔘加女師大開學典禮的時候,彼此失和也已經兩年多了,就算當時二人有面對面的機會,估計也都是眼神瞥過,不可能有什麼交談。
魯迅和周作人鬧翻的原因到底是什麼?這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大謎團,這個謎團,隨着當事人一個一個的故去,很難再真正解開了。
讓我們把時間拉回到一九二三年七月。這個時候的周作人,距離他接受蔡元培的邀請在北大任教有6年多了,主要教歐洲文學史,同時他還在燕京大學兼職教古希臘語和翻譯的藝術,女作家冰心還上過他的課。
當時周作人在《晨報副刊》上開設了一個專欄,延續了他十年前一貫的思路:注重文學向下一代傾斜,對長期以來文學界忽視兒童文學創作的現象很是不滿。
可以這麼説,周作人是現代文學作家圈中,第一批真正關注兒童文學、翻譯少年文藝的作家,他還痛批中國歷史上的“老年人崇拜”現象,認為崇拜老年人不如崇拜青少年,他們才代表一個國家的未來。
他在晨報副刊上説要“抄錄一點詩文,獻給小朋友們,當做建築基壇的一點石屑,聊盡義務的百分之一。”

周作人與周樹人
但是才發到第二篇,周作人就在日記中説:“‘土之盤筳’我本想繼續寫下去……不意見生了病,現在沒精神寫了。”
其實周作人並沒有生病,而是在兩天前周家發生了一件大事——周作人和周樹人徹底鬧翻了。
我們把周氏兄弟失和的經過捋一捋。
七月十四日這天,魯迅在日記中這樣記載:“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飯,自具一餚,此可記也。”也就是説,從這天開始,魯迅開始在自己的卧室吃飯,不和弟弟周作人、弟媳婦羽太信子和老孃魯瑞一起吃了,明顯已經出了事情。
這幾天周作人的日記好像沒怎麼看出什麼問題,直到七月十四日這天他記載:“原來所寫的字,大約有十幾個左右。”其實説的就是和他哥哥鬧的很不愉快這件事,説明他當時寫了幾十個字然後又刪了。
後來周作人在建國後把日記送給魯迅博物館的時候,又把七月十四日的這天的日記用剪刀剪去了,看來依然對這件事難以釋懷,或者不願意將此事再公之於眾,免惹眾聲喧譁。
不過他在《知堂回想錄》中有這樣一段話,是寫於七月十五日的:“魯迅先生: 我昨日才知道,——但過去的事不必再説了。我不是基督徒,卻幸而尚能擔受得起,也不想責誰,——大家都是可憐的人間。我以前的薔薇的夢原來都是虛幻的,現在所見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我想訂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以後請不要再到後邊院子裏來,**沒有別的話。願你安心,自重。 七月十八日,作人。”
同一天,魯迅在日記中這樣記載:“上午啓孟持信來,後邀欲問之,不至。”也就是説周作人拿着一張紙條過來,魯迅看了之後想去問問他怎麼回事,周作人沒有再和魯迅見面。
二十六日,魯迅在日記中又記:“上午往磚塔衚衕看屋。下午收拾書籍入箱。”魯迅這時候已經在磚塔衚衕看房,準備要搬走了。
八月一號午後魯迅收拾行李,“攜婦搬去磚塔衚衕六十一號。”並且把法帖書籍等十二箱子的行李存放到了教育部。
至此,兄弟二人徹底分開了,走上兩條不同的路。
魯迅收到的周作人的小紙條,內容寫的是什麼呢?1961年出版的許廣平回憶錄有説明,是極為可信的:“以後請不要再到後面院子裏來!”當時頭上還頂着漢奸帽子的周作人讀到了許廣平的回憶錄,看到了這一段,他日記中説:“下午偶閲許氏所想回憶錄,第四章記魯迅事,……關於此事,雅不欲談,乃許氏自願一再發表,由此一語,可推測全事矣。”
不過,1923年七月十五日周作人在日記中説的:“我昨日才知道……”他知道什麼呢?歷來眾説紛紜,很多腦洞大開的人説魯迅對周作人的老婆羽太信子無禮。

1911年,周作人(中)與羽太信子(右一)與羽太重九
周氏兄弟二人的老友許壽裳曾有意居間調解:“作人的妻羽太信子是有歇斯台裏性的。她對於魯迅,外貌恭順,內懷忮忌。作人則心地胡塗,輕信婦人之言,不加體察。我雖竭力解釋開導,竟無效果,致魯迅不得已移居外客廳而他總不覺悟。”
直到魯迅死後,才有人公開談論周氏兄弟二人失和一事,如郁達夫的《回憶魯迅》,荊有麟的《魯迅回憶片段》等等,許廣平更是在《魯迅回憶錄》中直言,説:“魯迅活着的時候,周作人是公開説過要和魯迅絕交的。”
周作人在1930年3月31日與江紹原的信中曾這樣説:“魯迅精神異常,我久與之絕。”
通過查閲目前現存的一些資料,筆者也認為,周氏兄弟絕交的主要原因,恐怕還是與周樹人的弟媳婦羽太信子有極大的關係。
一大論據就是老太太魯瑞的態度。周氏兄弟鬧翻的時候,老太太還健在,還能管理家裏的事情。
老太太曾經在魯迅和朱安的婚姻問題上扮演了關鍵角色。魯迅毫無疑問和朱安是沒有愛情的,而且兩個人完全是兩個世界中的人,沒有什麼共同語言,魯迅對這門親事很反感,而且還對老太太説:“朱安太矮了。”
魯迅的身高是比較矮的,不到160cm,他説朱安太矮,我們可以推斷朱安很可能是個侏儒。
但是老太太把魯迅叫了過去,讓他跪下。説:“你要娶她。”就這麼一句話,魯迅是不敢不從的。魯迅在文學作品中反吃人的禮教、反體制是一回事,但他絕對是個孝子,從小是他一直照顧生病的父親,這對他的性格養成有很大關係。

朱安與魯迅
但是兩個兒子鬧成這個樣子,魯瑞老太太居然好像未發一言從中調解,破耐人尋味。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筆者推斷,這裏出現了老太太管不了的事情。
所以説,如果兄弟兩人是因為經濟糾紛或者是坊間傳言的什麼周作人指責魯迅剽竊他的文章(這真的是太扯淡了)的話,老太太完全可以出面把弟兄二人叫過來讓他們跪下,命令他們重歸於好。
但是如果出現了兒媳婦哭鬧大伯哥對她非禮這類事情的話,作為弟弟的一方又護着媳婦,那麼老母親也是沒有辦法的。
從魯迅在一九二四年用過的一個筆名也可窺一二:宴之敖者。宴這個字拆開了,上面一個寶蓋頭,下面一個日,一個女。敖的意思就是“出”。連在一起,就是“我被一個日本女人趕出了家門。”魯迅在和周作人失和之後用了這個筆名,自述:遷徙以後,忽遭寇劫,孑身逭遁,止攜大同十一年者一枚出,餘悉委盜窟中。
七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二人鬧翻後的第十天,周作人給自己編輯的集子做序,説:“我已明知我過去的薔薇色的夢都是虛幻,但我還在尋求——這是生人的弱點——想象的友人,能夠理解庸人之心的讀者。”在周作人給魯迅的決裂信中也寫道:“我以前的薔薇的夢原來都是虛幻。”
五天後他還寫過一篇散文詩:“我是尋路的人。我日日走着路尋路,卻還未知道這路的方向。”
先不管説造成兄弟二人失和的原因是什麼,至少周作人對那個失和的原因的真實性好像沒怎麼懷疑過。因為兄弟兩人後來曾發生過非常不堪的一幕。
1924年6月11日,也就是二人鬧翻一年後,周作人與返回八道灣取東西的兄長周樹人正面發生了激烈衝突。
當天周作人日記如是記載:“下午L來鬧,張徐二君來。”把魯迅稱呼為L,這還是第一次。
魯迅當天日記記載:“下午往八道灣宅取書及什器,比進西廂,啓孟(周作人)及其妻突出罵詈毆打,又以電話招重九及張鳳舉、徐耀辰來,其妻向之述我罪狀,多穢語,凡捏造未圓處,則啓孟救正之,然終取書、器而出。”
筆者真心覺得,周作人這一次很不會做人,當着外人面和老婆一起毆打兄長,很操蛋。

羽太信子與兒子周豐一
最值得注意的是這麼一句話“凡捏造未圓處,則啓孟救正之”。羽太信子捏造謊言,説魯迅如何如何,凡是這個謊言水平太低的地方,圓不上了,周作人幫忙補救圓謊。
不過,現場的張徐二君沒能對此事留下任何文字記載。
周作人隨後寫了《破腳骨》一文,為自己的行為做了某種程度的辯解:“非有十足的忍苦忍辱的勇氣,不能成為一個像樣的破腳骨。”後來周作人多次形容自己為“流氓鬼”,基本上可以算作破腳骨的同義詞。
1923年八月,魯迅所著小説集《吶喊》為“新潮文藝叢書之三”,該叢書署名“周作人編”,這是兄弟二人失和前最後一次合作。
二十多年之後,周作人附逆投敵出任偽職。1946年在法庭上他也曾慷慨陳詞“我沒有附逆進行過奴化教育。”

1946年7月19日,周作人在南京受審
墨梅畫出憑人看,筆下神情費估量。恰似烏台詩獄裏,東坡風貌不尋常,這是周作人在南京老虎橋獄中用鋼筆手書詩稿。依然院落溶溶月,悵絕星辰昨夜風。周氏兄弟的絕交,在後人的中國文學史上,還會有怎樣的書寫和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