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選擇的少數：70-1492年間，教育如何塑造了猶太人的歷史》評論_風聞

前言

原書名：The Chosen Few: How Education Shaped JewishHistory, 70-1492

原書出版社：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

原書出版年份：2012

原書作者：馬里斯泰拉·波第西尼（Maristella Botticini），澤維·埃克斯坦（Zvi Eckstein）

評論人：卡梅爾·U· 奇斯威克(Carmel U. Chiswick)

評論人簡介：卡梅爾·U· 奇斯威克是喬治·華盛頓大學的經濟學研究教授，伊利諾伊大學芝加哥分校教授。曾發表大量關於宗教經濟學的文章，特別是關於猶太人的文章，大部分收錄在《美國猶太教經濟學》一書中。

此文由EH.Net於2013年1月發佈。

主持翻譯者：CHS

正文

馬里斯泰拉·波第西尼（博科尼大學，譯註：位於意大利米蘭，商學院為世界頂尖）和澤維·埃克斯坦（特拉維夫大學，譯註：位於以色列特拉維夫）的這本書提醒我們如何通過計量歷史學來改變我們對歷史事件的理解。在這本書中，他們從經濟的角度審視猶太人的歷史，得出的結論既新穎又深刻。

這本書以簡明的經濟學理論為骨架，充實以從海量文獻記錄中獲取的定量和定性數據。它涵蓋了近1500年的一段歷史，透過廣闊的鏡頭帶我們回望過去，用充分的證據向我們展現了猶太人歷史中的日常經濟生活和事件發生的時間點。這其中所呈現的經濟模型簡約而不簡單，優雅而不花哨，精密而不晦澀（專業術語被明智地置於附錄，附錄中還以數學的方式詳細呈現了整個模型，併為書中那些全新而具有爭議的統計提供了細節）。在一個宏大的時空尺度上，該書為我們呈現了一個嶄新的視角，永久地改變了我們對猶太人經濟史的理解方式。

波第西尼和埃克斯坦構建的經濟模型使用人力資本方法來研究宗教教育投資與職業選擇和收入的相互作用方式。大約在一世紀，原先以耶路撒冷聖殿為中心的猶太教轉變為以各地猶太教堂為基礎的宗教。轉型的一部分是要求每位猶太男子都要學習《妥拉（Torah）》（譯註：意為“指引、教導”。是猶太教最重要的經書《塔納赫（Tanakh）》24部經中的前5部，全書用最古老的希伯來文寫成。公元70年，位於耶路撒冷的猶太人第二聖殿被羅馬軍隊摧毀[遺址即哭牆]，原先以聖殿為中心的猶太教轉變為以各地猶太教堂為基礎的宗教，地方社區的學者和拉比承接了原來由祭司階層及少數拉比和學者教導《妥拉》的責任，而猶太男子個人也必須學習自己研讀《妥拉》），這使得基本讀寫能力成為從5或6歲開始的宗教訓練的一部分，並鼓勵那些愛好（讀寫）者深入學習。這意味着，普通的猶太男子（有時甚至是女性）可以閲讀甚至寫作，而那時普通人罕能讀寫。

波第西尼和埃克斯坦構建了一個模型，將猶太人的讀寫技能置於其經濟背景下來研究。當城市化和商業化的發展增加了以讀寫為優勢的職業需求時，猶太人的宗教訓練便為他們帶來了比較優勢。這意味着只要猶太人進入那些職業，猶太人的宗教教育投資就會在市場上獲得回報，當然事實也正是如此。相反，當城市和商業經濟衰退時，猶太人的宗教訓練便失去了經濟優勢。這個看似簡單的模型，對猶太人職業聚集及猶太人對猶太教的依戀強度，給出了經濟激勵這一框架性的詮釋。

在本書的開始，即公元70年，據波第西尼和埃克斯坦估計，當時全世界大約有500萬猶太人（約相當於今天的美國猶太人口），其中一半人生活在羅馬統治下的以色列，其餘的則分散在美索不達米亞、波斯、埃及、小亞細亞以及巴爾幹等地區。在下一個世紀，猶太人口減少了近一半。到了公元650年，猶太人只剩下了一百萬，主要居住在美索不達米亞和波斯。和大多數非猶太人一樣，這一時期大多數猶太人是農民——波第西尼和埃克斯坦書中的一些細節記載了這一事實。這一時期猶太人口的下降，比普通人口的下降要嚴重得多。然而，戰爭和饑荒，包括羅馬人摧毀耶路撒冷後猶太人的四散流亡，只能解釋不到一半的猶太人口下降幅度。作者的解釋是，當猶太人只能做農民時，對讀寫能力的要求就只能在宗教領域而非世俗經濟生活中受益。許多農民回應以不再給孩子的猶太教育投資，而他們的大部分後代都融入了周圍的（通常是基督教）人羣。那些仍然是猶太人的人，則是一個自我選擇的羣體，他們要麼對猶太教有着強烈的偏好，要麼具有很高的讀寫能力。

這本書的第二部分研究了從750年到1150年的猶太曆史，用相同的模型解釋了為什麼猶太人（大多數人仍然生活在波斯和美索不達米亞）從農村轉向城市職業，從農民羣體轉變為工匠和商人羣體的一部分。穆斯林哈里發統治下的城市發展壯大，貿易蓬勃發展，對從讀寫技能獲益的職業需求也隨之增長。作為他們宗教教育的一部分，猶太人獲得的讀寫技能很容易便轉化為這些城市職業並獲得豐厚的收入，進而產生一種收入效應，支撐起猶太文化的黃金時代。而那些繼續當農民的猶太人也是一種自我選擇，他們是那些對宗教教育投入很少的人，並最終融入了普通（穆斯林）人羣。

波第西尼和埃克斯坦研究了猶太人這一經濟文化繁榮時期的人口趨勢，他們觀察到，猶太人口在此期間不僅規模擴大，而且還遍佈於從印度到伊比利亞、從也門到歐洲的貿易路線上的各個城市。作者竭力表明，這些遷移不是出於歧視或驅逐等因素，而是受成為城市工匠和商人的新機遇驅動。在大多數地方，猶太社區集中在大城市；但在歐洲，城市規模太小，無法為高端城市職業活動提供支持，因而猶太社區變得規模較小，並較廣泛地分佈在許多小鎮裏。在十三世紀，蒙古人的入侵摧毀了中東的城市，破壞了它的商業，並極大地減少了整個地區對城市職業的需求。在貧困的穆斯林經濟中，猶太人的宗教教育不再產生世俗的商業利益，猶太人口也隨之下降，因為他們選擇融入周圍人羣來避免在宗教人力資本上進行昂貴的投資。

穆斯林世界猶太文化的黃金時代建立了精神和知識遺產，而歐洲猶太人在此基礎上將之發揚光大。特別是《塔木德（Talmud）》和《答問集（Responsa）》（譯註：塔木德意為“學習”，由《密什那（Mishna）》和《革馬拉（Gemara）》兩部分組成。密什那是對《妥拉》的釋義、評註和評析，革馬拉是對密什那的討論、闡述和修訂。《答問集》總結記載了拉比對信徒提問的釋疑解答），這些文獻（關於日常商業和家庭事務中宗教遵守的裁決）討論了古代（聖經）規則在當代活動中的應用。這些文學作品使猶太人的宗教學習範圍遠遠超出了基本的讀寫能力，培養了文學上的成熟，磨練了決策技巧。在蒙古人入侵摧毀穆斯林商業經濟之後，歐洲成為了猶太人學習培養這些技能的新中心。在十四世紀，西班牙擁有歐洲最複雜成熟的經濟模式，西班牙猶太人在宗教文化和世俗職業中都獲得了蓬勃發展。

無論住在哪裏，各地的猶太社區都在宗教事務上保持着積極的聯繫，這也創造了有利於商業活動的網絡。這些網絡意味着生活在資本稀缺國家的城市猶太人可以從更繁榮富庶的猶太社羣那裏借錢。蒙古人入侵之後，歐洲經濟在十四世紀和十五世紀開始了擴張，當時不完善的資本市場創造了套利機會，使得放貸成為一項特別有利可圖的業務。波第西尼和埃克斯坦令人信服地指出，猶太人的貿易網絡、商業經驗和普遍的讀寫素養使得歐洲猶太人能在這項特別有利可圖的職業中具有比較優勢，因為很少有非猶太人擁有相關技能。因此，他們認為，以宗教驅動的教育（其培養的讀寫能力和決策技能可以遷移運用到現實職業）和宗教驅動的通信網絡解釋了為什麼到15世紀時放貸已成為歐洲猶太人的主要職業。

波第西尼和埃克斯坦精密簡明的人力資本分析為本書所涵蓋的長達14世紀的猶太曆史提供了新見解。在《被選擇的少數：70-1492年間，教育如何塑造了猶太人的歷史》的最後一章中，作者承諾還會再出一本書，分析接下來的五百年，即從1492年到現在的猶太曆史。從現代猶太人經濟上的成功來看（其中80％的人現在居住在美國或以色列），猶太宗教教育所開發的技能與企業管理和科學研究的相關技能之間存在很強的互補性。

無論是否有意，這本書都遵循一種闡釋性的風格來給出他們的假説。像《塔木德》一樣，每個主題都是通過事實陳述（證據）引入，緊跟着是關於這些事實的含義以及如何解釋它們的問題。接下來作者會考查若干觀點（假設），包括他們自己的，並討論每種觀點在內部一致性和歷史證據方面的好壞。這種方法產生了令人信服的計量歷史學分析，足以啓發研究公元70-1492年間猶太人經濟史的所有後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