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嚴厲執行“反屠牛法”, 為何印度牛肉出口越來越多?_風聞
马前卒-马前卒工作室官方账号-万丈高楼平地起,NB社区在这里2018-09-06 08:22
序
印度人尊敬“神牛”,任其老死也不殺牛吃肉,這是大多數介紹印度的書籍都會提到的一種風俗。但最近幾年,“不殺牛”逐漸從風俗上升為法律問題。
印度現任總理莫迪是一個非常依賴印度斯坦族(占人口46%)民族主義和所謂“印度教傳統”的政客。而尊敬神牛就是這兩個羣體的習慣。所以,2016年莫迪上台後,印度頒佈了更加嚴格、範圍也更加擴大的屠牛禁令。如今,莫迪上台兩年了,印度的牛過得怎麼樣?
印度《反屠牛法》使奶牛無家可歸
最近,在印度鄉村,《反屠牛法》引發社會混亂,大批流浪奶牛四處遊蕩踐踏農田,破壞農民的生計。
隨着人民黨政府和基層組織積極地執行《反屠牛法》,情況已經大不相同。不僅遍佈農村的小屠宰店被大批關閉,還有人民黨的民兵在鄉間日夜巡邏,隨時準備查處出售或購買牛隻進行屠宰的人。這樣一來,很多農民既不敢私自買賣奶牛,又負擔不起為停奶奶牛養老送終的開銷(奶牛在停止產奶後還能再活上20年),只好把它們放出去任其流浪。結果就是,在印度許多地方,流浪牛已經成為農民的敵人,為了保護農田和作物免遭成羣流浪牛的糟蹋,農民們不得不日夜守衞,用棍棒和石頭驅趕牛羣。
http://mil.news.sina.com.cn/2018-08-30/doc-ihikcahf7296867.shtml
也就是説,《反屠牛法》才執行了兩年,無家可歸的奶牛在印度就有氾濫成災之勢了,這背後可隱含着一個(對牛來説)細思極恐的邏輯:之前的奶牛都去哪兒了?
1****世界第一牛肉出口大國是……
數據不會騙人,“禁止屠牛”、“以牛為聖”的印度,竟然從2013年起,就超過了巴西,成為世界第一牛肉出口大國:
一些印度牛肉出口的相關統計
印度能達成這一“成就”,很大原因是因為其他牛肉生產大國,往往本身也是牛肉消費大國。巴西近年來牛肉年產量1000萬噸左右,但在自身消費近900多萬噸後,出口量也只有100多萬噸。阿根廷牛肉年產量300多萬噸(經濟危機後很多農民為生計棄牧從耕),出口量還不到30萬噸,而同樣年產1000多萬噸牛肉的美國是世界第一牛肉進口國……
相比之下,印度的牛肉年產量為400多萬噸,但只有不到1半用於國內消費,200多萬噸的出口量獨佔鰲頭。
印度缺乏現代正規的肉牛養殖業,單頭牛產肉量極低(平均每頭不足100千克),這意味着在擁有3億多頭牛(世界第一)的印度,每年有四五千萬頭牛遭到了合法(小部分)或非法(大部分)的屠宰(印度合法屠宰點有3600多家,非法的私屠點則有3萬家以上)。
屠刀之下,牛生苦短
順便説一下,2016年中國人均牛肉消費為5.6千克,如果要達到世界其他國家平均牛肉消費量8.6千克的水平,則意味着中國每年還需要增加400萬噸牛肉的進口。而如今無論是過度放牧導致草場退化,還是飼料餵養導致牲畜和人爭奪口糧,都早已是世界性的問題——大家是不是對於“中國人要過美式生活,一個地球不夠用”有更具體的理解了?
2****牛家歧視鏈
其實,在印度教信仰中被尊為“聖牛”,享有不得宰殺,甚至供吃供喝種種特權的,原本僅限於印度瘤牛這一特殊的家牛(黃牛)品種,而普通黃牛,即便不能隨便殺,但也不會被特別尊重。至於水牛,就比較不幸了,生來就是要被殺來吃,或者在幹不動活擠不出奶之後被殺來吃的。甚至有印度的教會發言人表示,水牛根本不配被稱為牛,只是一種普通的畜生,他們出口的不是牛肉,而是水牛肉,所以他們並沒有殺牛。
印度瘤牛(Bos taurus indicus),特徵是白色,肩部上有肉瘤(脂肪和肌肉的混合組織,和駝峯類似),是印度特產的家牛亞種
水牛非牛聽起來有點像是“白馬非馬”的詭辯,但如果我們從生物學的角度來看,印度教對水牛的歧視,居然還真的有科學依據——家牛和家水牛這兩種人類馴化的家畜,不但不同種,甚至不同屬,很早就開始沿着不同的路徑演化了。
簡單説來,在一般人的認知中可以被稱為“牛”的動物,指的是鯨偶蹄目牛科牛亞科下的10幾個物種,分屬於牛屬、犛牛屬、美洲野牛屬、亞洲水牛屬、倭水牛屬和非洲水牛屬這6個屬。
顧名思義,外行也能大概能知道各屬的樣子。一般所説的家牛(黃牛),包括現今大多數品種的耕牛、奶牛和肉牛,是由一種原產西亞,稱為原牛的牛屬動物的後代。原牛在歐亞大陸上擴散開來後,被各地的人們分別馴化,與各地親緣物種雜交產生了許多次級種羣。
犛牛屬和美洲野牛屬(美洲野牛雖然也被稱為美洲水牛,但並不屬於水牛演化支)外觀上和黃牛的差別很大了,但實際上和牛屬關係較近,屬於同一演化支由地理隔離導致的特化。而亞洲水牛(包括倭水牛屬,亞洲水牛祖先在婆羅洲的孑遺分支)的分化發生在更早以前。亞洲水牛在東亞、東南亞和南亞被人類馴化為家水牛,與家牛的馴化是兩個相互獨立的過程,兩者存在生殖隔離。所以説,印度教説水牛非牛,也算有一點依據。
拉斯科洞窟的原牛壁畫
原牛是今天家牛的祖先,自身卻於17世紀滅絕
真正的印度“神牛”,即瘤牛,也是原牛後代在印度的一個演化分支,中國和印度的黃牛,都有部分瘤牛基因。
黃牛、瘤牛、犛牛和亞洲水牛之間親緣及演化關係的遠近,可以從它們之間的雜交關係中看出來。
雖然家牛和水牛在血緣上有所差別,但人類最初馴化家牛和水牛的目的都是差不多的:為了獲得乳肉來源和農耕役畜。印度的“神牛”再尊貴,一樣要給人拉車、耕田、擠奶。
和普通家牛(黃牛)相比,水牛的體型、力量和食量都要更大。水牛並不是因為喜歡水而泡在水裏,而是因為形體龐大又缺乏汗腺,所以需要藉助水來降温,這使得水牛的分佈區域受到侷限。相比之下,汗腺發達的家牛是更加適應炎熱乾旱氣候的牛種。
家牛(黃牛)的肌肉中混有脂肪組織,因而口感更好,加上生長週期較水牛短,因而當今世界上著名的肉用牛種都是家牛系,如安格斯、西門塔爾、比法羅等,而水牛肉因為脂肪含量較低,肉質較老。對這一點,中國人民早有認識:
(孫二孃)“這個烏大漢(武松)卻也會戲弄老孃。這等肥胖,好做黃牛肉賣。那兩個瘦蠻子,只好做水牛肉賣。”——《水滸傳》第二十六回
牛肉常常被宣傳為更“健康”的肉食,但另一方面,我們的味覺很誠實,覺得脂肪含量高的牛肉才更“上等”
從產奶來看,家牛(黃牛)產奶量更大,而水牛奶脂肪含量更高,有些種類的奶酪和廣東小吃雙皮奶,都需要以水牛奶為原料。
常見的黑白花奶牛(源自荷斯坦牛),從血統上來説,也是一種“黃牛”
相比水牛皮,家牛(黃牛)的皮質更加細緻柔軟,更適合製作穿戴的皮具,這也是兩者不同的生活習性造成的。
總而言之,家牛和水牛一樣,吃的都是草,擠的都是奶,一樣任勞任怨供人役使耕地犁田,毫無保留地為人類貢獻着骨肉皮毛。這樣看來,家牛和水牛的區別,反而又不像生物學分類上的那麼大。印度教專門殺水牛,雖然誤打誤撞地湊上了生物學依據,但從社會學角度説,實在沒有什麼過硬的理由。
3****牛以人貴
印度“水牛非牛”和獨尊瘤牛觀念的根源和成因,顯然和生物學上的分類無關,而要從歷史和文化中去找原因。
根據《往世書》的記載,騎着白牛的濕婆(Shiva)和雪山女神帕爾瓦蒂(Parvati)(降魔相化為杜爾伽)結婚,打敗了化為水牛的魔王馬希沙(Mahisha)。這段故事翻譯成人話,就是來自中亞的雅利安人(馴使瘤牛)翻過帕米爾高原,征服了印度半島原住民(役使水牛的達羅毗荼人)。把被征服者貶為妖魔鬼怪,這是各民族早期神話的通例,我們中國人也把蚩尤描述為半人半獸的妖物。
回頭説印度,水牛作為被征服民族的役畜,被剝奪了作為“牛”的資格,淪為邪魔的象徵和食物鏈的最底層,被吃被殺是本分。
但即便是被神化的瘤牛,也不是一開始就受法律或文化保護的。事實上,印度教禁食牛肉的教義和傳統都並非與生俱來,而是在與佛教、伊斯蘭教、以及後來的英國殖民者互相鬥爭,爭奪羣眾的過程中形成的。
《在印度崛起的最奇葩產業》
根據吠陀經典記載,他們不僅吃牛肉,牛更是祭祀時常用的牲口,由婆羅門來主持宰殺儀式。
但在牛隻成本高昂的農耕模式下,也只有富裕的婆羅門能享用這美味的牛肉,也是平民們無法企及的。
而隨着種姓矛盾的日益尖鋭,婆羅門大塊吃牛肉的習慣也招來仇視。
此外,佛教也應運而生,其不殺生的教義更是順應了平民不食肉的習慣。
地位受到威脅的婆羅門,這才開始宣揚和推廣棄食牛肉的教義,並逐漸以宗教之名製造了更多崇拜牛的理由。
而到了近現代,牛崇拜的政治象徵與意義也越來越明顯。
例如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牛更是導致了印度獨立戰爭的一個關鍵因素。
因為英國統治者比穆斯林更奢侈地屠殺牛隻、享用牛肉,加深了印度平民的仇恨和厭惡。
此外,在新成立各邦伊始,占主導地位的國大黨還利用牛的圖畫作為國家的標誌。
這樣的暗示,在不識字的選民面前是極其高效的,選民只需在圖上畫叉來表示投出了一票。
水牛非牛也好,白色神牛也罷,都是種姓制度和種姓歷史的映射,總是先有了把人不當人的歷史和制度,才有了“水牛不是牛”的魔幻現實
4****莫迪+牛=秦始皇?
很多比較中印發展的文章,都會不約而同地得到這樣一個結論,即:中國的各項建設計劃,在強力而統一的政治權力推動下得到了有效的執行;而印度內部各種政治勢力和利益集團盤根錯節,互相掣肘,導致了國家整體效率低下。
印度的政治精英嘴上也許會説保護文化多樣性,尊重自由。但一旦執掌政權,無不努力打造一個純粹而一致的印度國家,培養印度民族主義意識形態——只是各派都強調“以我為主”的一致性罷了。
為了保證國家“純粹”,莫迪的前輩曾經支持把巴基斯坦(包括東巴基斯坦
現在的孟加拉)趕出印度,現在莫迪在全國範圍內收緊殺牛禁令,就是希望剩下這部分印度更“純粹”一些。早在莫迪推動各邦和全國立法之前,人民黨的打手就已經在全國施行私刑,殺死了數千屠牛、吃牛的“不純潔”印度人。莫迪控制的司法機關對這些屠殺熟視無睹。
總之,莫迪的目的是對付印度人,而不是保護印度牛。實際上,《反屠牛法》恰恰惡化了印度“神牛”們的處境,就像新聞裏所報道的那樣,由於對正常屠宰的限制,流浪牛數量迅速上升,人牛矛盾逐漸激化(印度貧民缺糧食也缺柴草)。有識之士已經擔憂地表示“如果印度不吃掉老牛,那麼老牛將吃掉整個印度”。
印度各邦對屠宰牛的法律限制,所以説,這是衝着誰去的?
但莫迪和人民黨對此並不在意。勸信徒玩“放生”儀式的和尚們從不關心被放生動物的死活,只在乎教徒是否因此更順從,更“依師”。對莫迪而言,“不純潔”的印度人和水牛一樣沒有價值,而痛苦的瘤牛也只是打造現代民族主義的工具。至於這些中世紀的手段能否打造一個大一統國家,能否讓莫迪做印度的秦始皇……我們拭目以待。
(作者:Harry 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