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孔雀VS水電站,你選哪一個?_風聞
没有故事-还没写完的风闻小编2018-09-07 18:46
綠孔雀VS水電站
你選哪一個?

這個選擇題來自於今天的一條微博。
原文如下:
沒什麼人關心這則新聞。
8月28日,昆明中級人民法院,一羣擁有令人尊敬社會地位的成年人,為一種鳥類莊嚴地爭辯了三個半小時。
這種鳥類,就是綠孔雀,不是你在動物園或養殖園見到過的孔雀;而是你讀過的樂府名篇《孔雀東南飛》裏的孔雀,是那個被考證為很可能是鳳凰原型的孔雀,也是2009年就被列入瀕危動物名錄屬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的孔雀。
還是在8月,最新出版的《野生動物學報》刊發了《中國綠孔雀種羣現狀調查》,研究組人員歷經兩年時間,在目前僅存綠孔雀分佈的雲南中部、南部及西部進行詳盡調查後認為:目前中國現存野生綠孔雀種羣數量僅餘235-280只。
而20多年前,1995年的調查結果尚有800-1100只,當時發現有綠孔雀分佈地為雲南省32縣,而現在,驟減為13縣。
然而曾經,綠孔雀在雲南以外,在長江中游、四川盆地、嶺南一帶、以及廣西地區的廣大中國都有分佈。根據《孔雀東南飛》中的地點分析,可知故事發生在今天安徽省南部的潛山縣與懷寧縣,也就是説,當時生活在那裏的人們還可以看到“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的美妙場景。
但是現在可以允許它們飛翔的領地只剩下雲南13縣,而這13縣中,相對數量最多的兩縣:新平縣與雙柏縣,一座中小型水電站建成蓄水後,將會淹沒中國境內最後一片較為完整的綠孔雀棲息地。
8月28日昆明中級人民法院的那起訴訟中,人們在爭論的正是,這一地域究竟應該屬於水電站還是綠孔雀。
表面看來這是物種保護與經濟發展的衝突,實際卻並非如此。
根據行業期刊《中國電業》,雲南省水電資源目前已開發裝機突破6200萬千瓦,位居全國第2位;與此同時,電力供大於求的問題卻導致棄水問題嚴重。“棄水”,聽起來很詩意的詞,它是指水流白白經過業已建成的水電站大壩,卻並沒有被用來發電,因此才被稱為“棄水”。2013~2017年,雲南棄水電量累計達975億千瓦時,這個數字已經接近三峽水電站2014年一年的總髮電量。
在如此背景之下,真的一定要佔用一種全國僅剩200餘隻、對中國文化負有重要意義的瀕危鳥類最後一片棲息地,來建造一座裝機容量僅為27萬千瓦的水電站嗎?
沒有哪一家動物園沒有孔雀,卻幾乎沒有一家動物園擁有純正的綠孔雀,這是來自動物園系統內的調查結論。説到綠孔雀保護,很多人會脱口而問:“孔雀很珍稀嗎?”。答案是,通常被稱為“孔雀”的鳥類中,包含兩個物種:一種尋常可見,一種瀕臨滅絕。
瀕危的那個,是前述我國原產的綠孔雀,學名:Pavo muticus,羽色翠綠,體型頎長;常見的那個,是原產於印度、巴基斯坦及斯里蘭卡的藍孔雀,學名:Pavo cristatus,羽色偏藍,體型較綠孔雀稍小,在世界各地廣泛馴養,據説1990年後才被引入中國,允許商業交易及養殖食用。
有人覺得這兩個物種外觀接近,但如果肯放棄“孔雀總是孔雀樣子”的成見,就會發現實際兩者區別很大。綠孔雀體型碩大,雄鳥身長約240釐米,雌鳥約110釐米。如果有一隻綠孔雀向你迎面而來,或從天空飛過,你一定不會認錯,只是目前這樣的場景似乎越來越難以發生了。綠孔雀雄鳥頭部冠羽豎直,有醒目的黃臉頰,頸部羽毛排列呈現鱗片狀圖案,這些都是藍孔雀沒有的特徵。此外,藍孔雀的雌鳥外觀樸素與雄鳥截然不同,而綠孔雀的雌性幾乎與雄鳥同樣配色,除了沒有冗長尾羽之外,與雄鳥一樣華麗非凡。
按照目前的鋭減速度,如果不採取任何措施,我們很可能將永遠失去《孔雀東南飛》裏的孔雀,一種逃過了白堊紀的劫難自恐龍演化而來的美麗生靈。當然,我們會繼續擁有那個27萬千萬裝機容量的水電站,也許,還會有更多的水電站。
最近有一則關於熊貓數量的新聞,由於種羣數量增加等原因,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已將熊貓的保護等級由瀕危調整為易危——今後,我們不能再説“瀕危動物熊貓”,而要改成“易危動物熊貓”。但這一調整花費了近半個世紀時間,舉國保護40年之後,熊貓的數量才從1114只增長到1864只。
而綠孔雀卻在逆向而行,而且是急速而行。
8月28日下午,那些令人尊敬的人們經過三個半小時的爭辯之後,並沒有得到一個明確判決。法院宣佈休庭,以及,擇日宣判。
也就是説,在綠孔雀僅剩200餘隻調查報告公佈的此刻,我們在討論的不是如何壯大綠孔雀種羣,而是仍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在它最後一片棲息地上修建一座27萬千瓦的中小型水電站呢?
多年之後,當我們的孩子向我們問詢《孔雀東南飛》裏的孔雀是否就是動物園裏的孔雀?我們該怎樣作答?我們也許應該回來:啊,不,不是,那是一種曾經在中國廣泛分佈的孔雀,非常美麗,非常非常美麗,我們曾經用它們的羽毛製作衣飾,當然偶爾也食用它們,有時候還把它們當寵物養在花園裏;後來它們就越來越少,只有雲南還有,再後來,我們修了很多水電站… 再後來,我們就只有動物園裏那種孔雀了… …
每一個物種的不自然喪失,都是這個星球上每一個生命共有財富的喪失。所以,不必推辭,你也是這則新聞的當事人。

這條自稱“沒什麼人關心”的新聞,截止目前,已經獲得轉發3萬多,評論2千多,點贊1萬多。

如此珍貴的瀕危鳥類因為“建造一座裝機容量僅為27萬千瓦的水電站”就要滅絕,這樣的悲慘的境地自然讓網友難以忍受。
紛紛選擇不要水電站,要孔雀。




不過,既然是要做選擇,雙方的聲音至少都得聽一下。
整個案件最為關鍵的一點是,當水電站建成之後是否會破壞綠孔雀棲息地。
據昆明日報報道,
去年3月,環保組織野性中國在恐龍河保護區附近野外調查中發現綠孔雀,而其棲息地恰好位於正在建設的紅河(元江)幹流戛灑江一級水電站淹沒區。
也就是説,原告方認為水電站淹沒區就是綠孔雀的棲息地。
而據中國青年報報道,
被告代理律師辯稱,綠孔雀的主要棲息地位於恐龍河自然保護區內,但動物可能越過保護區界活動;它們有時會到淹沒區河灘地活動,但不能以綠孔雀的活動就證明其棲息地存在,因此不能確定項目蓄水後是否會對其種羣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被告方辯稱,綠孔雀確實會到淹沒區活動,但並不能證明這就是綠孔雀的棲息地。水電站不會造成綠孔雀滅亡。
“原告指出其棲息地一旦受到損害,將對綠孔雀造成直接的、根本性的生存影響理論依據源於學術調研、論文等,但環境影響評價和環境學術研究調查是兩個概念。因此,對方在發言過程中引用的數據而得出的‘種羣滅絕’的結論缺乏科學性與嚴謹性。”
被告方的主要依據是之前的環境影響評價報告書。

被告方向法庭陳述,水電站項目過程中嚴格按照環境影響評價報告書以及相關批覆意見要求開展工作,並且安排了專項環保資金,項目各項手續齊全完備,“系我國規劃要求的合法的建設項目”。

環評報告書中顯示,保護區在2008年從10391hm²調整到9581.5362hm²後,淹沒區不涉及該自然保護區。且“不會導致物種滅絕,僅會對物種數量產生一定影響”。

但是,原告方認為這份環評存在着很多問題。
首先是環評單位,
環評單位昆明研究院不僅是建設單位新平公司的股東之一, 同時為該項目的總承包方,是該水電工程的重要受益方,難以獨立客觀地評估該工程對環境的影響。
其次是環評內容。
環境影響報告書中並未提及綠孔雀等保護動物棲息地將被淹沒、未對淹沒的季雨林做全面的調查和客觀的評估,也未提及淹沒的熱帶雨林。淹沒區作為國家一級保護植物蘇鐵、國家二級保護植物乾果欖仁等多個保護植物的重要分佈區,環境影響報告書也沒有做全面調查。
對此,環評單位昆明研究院回應稱,不存在弄虛作假
昆明研究院代理人則表示,自己一方僅在接受建設單位的委託後承擔環境評價和項目總承包工作,而且已經按照建設單位的要求停止了項目的施工,作為環評單位依法開展了相關工作,不存在環境保護法所規定的環境影響評價機構在有關服務當中存在弄虛作假的情形,原告方訴請無事實和法律依據,自己一方依法不應承擔責任。
對於環評內容,被告方表示“用現在的調查結果否定2013年前的環評工作是不恰當的。”
比如,原告方在2017年在水電站淹沒區發現的國家一級保護植物陳氏蘇鐵。

圖自中國青年報 自然之友供圖
當年環評中僅看到6株元江蘇鐵,並未發現大量蘇鐵存在;且由於當時基礎研究理論支撐不足,無法對後來發現的陳氏蘇鐵進行確定。
這裏涉及到一個時間差。
2017年原告方在準備訴訟的時候發現,關於綠孔雀的科學研究太少,於是只能自己做。
從2017年7月到2018年4月,這支由科研人員、律師、環保工作者、户外運動人士組成的20多人科考隊,先後5次深入戛灑江、石羊江、綠汁江沿岸。
他們發現,水電站的淹沒區裏包含了諸多重點保護的珍稀瀕危野生動植物的棲息地和生境。
“綠汁江、石羊江河谷有着大面積保存完好的熱帶季雨林,且沒有破碎化,一些地段甚至還處於原始狀態,是綠孔雀、黑頸長尾雉、褐漁鴞、綠喉蜂虎、蟒蛇、陳氏蘇鐵、蘭科植物等諸多國家重點保護的珍稀瀕危野生動植物的棲息地和生境。然而這些地段卻是水電站的淹沒區。”
於是,他們認為被告方的環評有問題,水電站會造成綠孔雀“種羣滅絕”。
但是,被告方認為當年做環評的時候,基礎研究理論支撐不足,拿現在的調查結果去評判,有失公正。
而對於原告方所做的環境學術研究調查,他們認為這與環評是兩個概念,對方的結果缺乏“科學性”。
同時,被告方提出了人為製造灘地以及人工投食以保護綠孔雀的方案。
“是否會造成種羣滅絕並不是建設一個水電站的問題,綠孔雀的至危因素有很多。”該代理人説,水電站建設並不代表綠孔雀棲息地會被破壞,水庫蓄水後,邊緣地帶仍會形成灘地,也可以人為製造灘地供綠孔雀生覓食、生存。此外,人工投食也是水電集團和電建集團對綠孔雀的保護措施之一。
所以,關鍵就落在了法庭的宣判上。
原博認為法院“宣佈休庭以及擇日宣判”體現了“猶豫”。
8月28日下午,那些令人尊敬的人們經過三個半小時的爭辯之後,並沒有得到一個明確判決。法院宣佈休庭,以及,擇日宣判。
也就是説,在綠孔雀僅剩200餘隻調查報告公佈的此刻,我們在討論的不是如何壯大綠孔雀種羣,而是仍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在它最後一片棲息地上修建一座27萬千瓦的中小型水電站呢?
但是,有網友表示,這只是一種“程序性問題”。


在靜待審判結果的同時,得提醒一下,目前這個水電站的狀態是無限期停工。
2017年5月,收到三家環保組織的緊急呼籲後,環保部很快作出了回應,派出專家組實地調查,召開各方座談會;雲南省委、省政府要求環保、林業、國土資源等部門實地核查;楚雄州委、州政府指示州級有關部門及時介入,與雙柏縣一起整改,比如保護區周邊的小江河一級電站臨時施工工棚被拆除,小江河二級電站停建,周邊生態進行恢復治理,同時關閉礦區3個,停建礦區1個。
計劃於2017年11月大江截流的水電站迄今為止處於停工狀態。
更重要的是,今年6月29日,雲南省人民政府發佈了《雲南省生態保護紅線》,將綠孔雀等26種珍稀物種的棲息地劃入生態保護紅線,戛灑江水電站項目絕大部分區域被劃入。
也就是説,照今年的標準,這個水電站根本無法開工。
“按照相關規定,不符合主體功能定位的各類開發活動嚴禁任意改變用途,按照現行的生態保護紅線要求,本項目將無法開工建設,因此原告提起本次訴訟的前提將不復存在。”新平公司代理人説。
當法庭詢問未來會否復工時,被告方答覆稱需要等待管理部門的指令。
環保問題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當年劃出去的地,今年又劃了回來。
所以,能否先等一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