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的朋克是什麼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8728-2018-09-07 09:33

2014年8月底,上海朋克音樂節剛結束,叫音樂節其實是在育音堂livehouse裏舉辦,8支樂隊從下午3點一直演到晚上12點,現場的觀眾加上工作人員,一共200多個人,這200多人在夏天即將結束的一個週末,在酒精和汗水裏度過了一天,我在現場感受到蒸騰着的腎上腺素,以及年輕的身體發出的味道。當你轉個彎從沸騰的育音堂裏走出來,對面的火鍋店裏同樣熱氣騰騰,而輕軌的下面,兩個賣唱的小夥子高聲唱着夜空中最亮的星,旁邊的延安路高架上下兩層都車水馬龍,週六的夜晚,所有人都直奔荷爾蒙指向的地方。這個2000萬人口的城市所有的人幾乎都在運動着,而其中只有200人的運動跟朋克兩個字有關。

記得有個朋克樂隊的主唱説過:中國的朋克,有一個算一個。這個意思就是中國的朋克數量真的是數得出來,我估計全國也就在幾千人吧,雖然數量上少,但是地域分佈上倒還是撒地挺廣,從大西北的青海、新疆,到最南邊的廣西、海南,幾乎每個城市裏都有着憤怒的朋克青年像野草一樣生長在整個中國搖滾的邊緣之外,除了北京和武漢的幾支成名較早的朋克樂隊,其餘的朋克樂隊很少有走出自己城市的機會,偶爾有,也就是在北京、上海、重慶等地舉辦的專門的朋克音樂節,更是很少有機會出現在大型音樂節的舞台。這也是朋克在中國的一個現狀,首先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朋克,即使知道朋克的人也僅僅把它理解成為雞冠頭,帶釘子的皮衣這些外表化的東西,對於朋克音樂和朋克文化的認識都知之甚少,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甚至把洗剪吹的造型跟朋克混為一談。

不僅是中國吧,從全世界的範圍來説,朋克始終是一個小眾的文化,即使今天,朋克教母的服飾店在世界各地的大商場裏以高價販賣,但是這些其實跟當下的朋克幾乎沒有任何關係,走進主流的也僅僅是Green Day這樣的流行朋克,更多的朋克們不得不或者自發地選擇存在於街頭和邊緣,這也是朋克自出現以來所選擇的文化態度。今天代表朋克文化站在時尚舞台上的正是當年在紐約的CBGB以及倫敦的那批最早的朋克,他們作為文化的先驅也最早打破了文化上的各種禁忌,開創了一個朋克的時代。對於朋克文化來説,這是一件好事,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當性手槍讓朋克名滿天下的時候,同時也為朋克塑造了速生速死的名聲,他們把驚世駭俗的事情都幹完了,那麼之後的相當一部分朋克們在做的是在把大眾對這種印象改變回來。在這一點上,性手槍那些特立獨行的行為也在一定程度上毀了朋克,究竟這樣胡鬧算不算是朋克的本意,這個至今還有很多朋克文化的研究者和朋克本身在爭議。

對於朋克的定義可以説是眾説紛紜,在朋克歷史上,有性手槍、GG ALLIN這樣臭名昭著的朋克行為藝術家,也有像Minor threat、FUGAZI以及新晉的Anti Flag或者The Casualties這樣在歌詞中充滿政治意味,反對一切形式的壓迫,號召青年進行自省和反抗的樂隊。所以在全世界的朋克景觀中,我們可以看到充滿自毀傾向的朋克青年,同時也能看到素食主義的節制派的身影。1977年的第一批朋克份子更多的來自於美國和英國等地的中產階級家庭,他們對於朋克的定義發端於對之前日趨華麗和複雜的搖滾音樂的否定和反叛,同時對於自身中產階級家庭那種無聊的氣氛也無法忍受。在不久前上映的電影《朋克地下城》裏,我們看到紐約的那些早期朋克更多的是帶着詩人氣質的大學生。這種文化傾向為早期的朋克帶去的更多是文化意義上的反叛。到了後一代的,也就是英國的82朋克這一代,更多的朋克樂隊成員變成了真正的底層青年,工人階級的孩子,他們來自於小城市或者大城市的郊區,帶着更多底層青年的憤怒,在文化意義上,他們鄙視那些惺惺作態大城市朋克,更多的想表達自身生活中那些無處發泄的憤懣。來自倫敦郊區的SHAM 69樂隊就代表了這些農村青年,他們無從進入主流社會,無所事事。

來自小城市的The Adicts樂隊的吉他手在上海演出後跟我聊天的時候就提到他們當時的生活狀態,幾乎就跟電影《發條橙》裏描述的一樣,充滿了無所事事導致的暴力,他們先是足球流氓,然後再成為朋克樂隊,甚至在去倫敦的時候因為衣服價格太貴,而砸了性手槍樂隊經紀人馬爾科姆的時裝店。這波朋克浪潮席捲了世界的底層青年,使得朋克真正地成為了街頭戰士,與街頭的各種文化開始結合,成為了底層青年自己的符號。隨之而來的SKINHEAD文化(光頭黨文化開始並沒有左翼和右翼的屬性,只是純正的工人階級文化形態,到後來隨着英國工人階級中排外情緒而發展出了右翼光頭黨,同時存在也有類似反種族主義光頭這樣的組織,但大部分光頭至今還是以足球和啤酒為樂趣的普通人)也在全世界形成了風潮。上世紀的80年代,可以説是朋克的黃金時代,但是隨着朋克們過於躁動生活方式,這股潮流漸漸冷卻了下來。而到了90年代末,朋克的復興運動在美國那些相對流行的樂隊帶動下再次興起。

我最早接觸朋克應該是很早之前買到的打口碟,作為血氣方剛的重點中學差生,攤主為我介紹SEX PISTOLS的時候我並沒覺得有多燥,而是選擇了重金屬,而真正讓我朋克有興趣的應該是1994年橫空出世的那張GREEN DAY的經典專輯《DOOKIE》,那張專輯朗朗上口的旋律和乾淨利落的節奏讓很多當時還沉浸在NIRVANA中的年輕人一下子找到了新的方向,在看了BASKET CASE的MV後,我開始覺得朋克是很有意思的一個東西了。而來自於廣州的一本叫《朋克時代》的雜誌又為作為年輕人的我打開了另一扇大門,它用更廣義的方式來定義朋克,在介紹朋克音樂的同時又將朋克的意義擴展到了反對和顛覆。與此同時,首都的朋克們在嚎叫和開心樂園裏以無聊軍隊的名字衝殺出一片天地,當時的朋克還沒有NEW SCHOOL和OLD SCHOOL的分野,都玩在一起。因此,當時北京有了無聊軍隊這一系列的朋克樂隊(蜜三刀、哎吆等樂隊早已在那時成立),而全國範圍裏的朋克的代表卻是盤古、隱患、U235這樣更加另類的朋克,這兩種朋克文化在中國共存,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相當於是在中國複製了英國80年代的朋克和美國90年代實驗色彩濃厚的兩種朋克風景,這兩種對於朋克的定義一直左右着中國的朋克觀。


隨着網絡的普及,放眼中國的朋克樂隊,廣義的朋克定義已經漸漸消失,年輕的樂隊更傾向於接受無聊軍隊時期朋克的影響,北京的朋克們通過朋克地帶、CHINAPUNKX、朋克俱樂部這樣的論壇漸漸形成了NEW SCHOOL和OLD SCHOOL的分野,從全國來看也是一樣,NEW SCHOOL和OLD SCHOOL各走各路。而OLD SCHOOL的朋克文化更有歸屬感,馬丁靴、Mohawk頭等等從服飾上定義的朋克文化更加吸引年輕人,但是這些OLD SCHOOL的東西也僅僅是少數年輕人的愛好,更多的年輕樂隊則早就拋棄了OLD SCHOOL和早期朋克的影響,直接進入了NEW SCHOOL的狀態,不用穿那些標準的服裝,節奏型更復雜,表達的東西也完全來自自身的生活和狀態,因此,在中國,如今的朋克已經很與世界朋克文化接軌,有了旋律朋克、J PUNK(日系朋克)等等分類,當然,在OLD SCHOOL朋克還有那些街頭朋克樂隊眼裏,這些都是流行歌曲而已。

在這裏討論究竟誰才是真正的朋克似乎沒有意義,因為這是朋克發展不同的階段所產生的不同形式而已,在美國,Simple Plan這樣的流行朋克可以在幾萬人的體育場演出,而在各地那些小酒吧裏,立着Mohawk的街頭朋克們也在為自己激進的政治觀念吶喊,當然,還有那些穿着運動衣褲,獨善其身的節制派硬核樂隊們,還有始終高喊着oi oi oi的SKINHEAD們。朋克跟所有的音樂一樣,有着一個革命性的開始,然後經歷和衰落和復興,現在已經分野成了不同的形態。但是當你問起所有這些朋克們,朋克究竟是什麼?他們可能都會説到一個詞:自由。就像當初最早的那些朋克去給頭髮染色(跟現在的洗剪吹完全不同),穿起那些破了洞的衣服和鞋子,在臉上打上大大小小的釘子,他們所在表達的其實就是自由,他們有權力去選擇穿得與眾不同,行為與眾不同,用與以前的樂隊不同的方式放肆地歌唱,年輕人需要的正是這種權力,這也是朋克始終沒有消失,始終在吸引着年輕人的原因,所以朋克始終是年輕的文化,因為它需要的是特立獨行和獨立思考的勇氣和態度,這也是所有青年亞文化興起的原因。如果中國的年輕人更多地開始成為朋克,並理解朋克文化的內涵,那麼我們看到的會是一羣更加積極地面對生活的人,這比年輕人變得對世界麻木和犬儒要好得多。

本文寫於2014年9月,第三屆上海朋克音樂節之後,刊登於上海一家媒體,算是一篇普及型的文章,今天拿出來發一下,算是一個小小的總結,文中關於北京朋克的內容得到楊金水的修正,在此向他表示感謝。敵台至今106期,得到了全國各地朋克和喜歡朋克的朋友的支持和幫助,在此感謝大家。特別感謝曾經為敵台無私做翻譯工作的joemetal和粱德龍等朋友,以及一些攝影師朋友提供照片,也感謝所有接受敵台採訪的樂隊。由於個人的原因,敵台將暫停發佈幾個月時間,等我解決了生活中的問題,敵台會重新開始,這一點我保證,它只是暫停而不是結束。希望回來的日子會快一些到來,2016年見!

2018年9月8日,第五屆上海朋克音樂節又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