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洋：重新審視中美文化鴻溝_風聞

​偶然的機會研讀了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的《美國人的性格》一書，對中美的差異又加深了一些瞭解，雖先生寫作的背景都在上世紀（書中的兩個重要部分《初訪美國》在1943年、《美國掠影》在1980年），但書中提到的一些觀念在今仍然受用，中美建交已近50年但對對方的瞭解還很粗淺，故分享一些筆者在自己視野內感受到的差異啓迪一些思考，期望對中美關係研究有所裨益，但只是自己的感悟未必正確，能夠引發思考目的即已達到。

一、思維鴻溝：重科學與講故事，邏輯與類比。美國是一個新型的移民國家，移民成分紛繁複雜但他們社會的主流則是以歐洲新移民為代表的白種人，這些人有受宗教迫害的清教徒、有賣身求發展的底層勞工、還有勵志開發新沃土的貴族，但無論何種人他們都保留了傳統歐洲人的一些共同的特點：重科學，看實際（從他們自然科學領域文明成果的創造過程即可看出：以實際需求出發經過嚴格精確運算從而來發明創造新事物），此外他們也繼承和發展了古希臘嚴謹的邏輯思維方法（古希臘大致位置在於今歐洲東南部，其對人類歷史最大的貢獻在於其哲學和邏輯思維模式的培養，作為歐洲文明拓展者，踏上新大陸的美國人引進和誕生了大量舉世聞名的邏輯學家，而今邏輯學亦稱為美國學生的必學科目）。歐洲文明成果的傳承和發展最終形成了美國人在自然科學領域“重實際靠科學”的特點，在人文社會領域“用邏輯進行價值取捨和判斷”的特色。

與此對應，中國作為一個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其農耕文明和大一統社會治理背景影響下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思維方法：**自然科學領域的“講故事和大概率“思維模式和人文社科領域的“重類比”思維模式。**自給自足的農耕文明下，大一統封建王朝的核心命題是維護王朝統治，對於發明創造和技術進步國家沒有動力也不願投入大量的人財物力（這從中國古代自然科學沒有集大成的結果即可印證），自然科學領域的發明除了限於個人的好奇並無其他探索的動力，很多發明和創造都是在個人聽到或虛構的故事中想象後創造而來，加之發明創造的工匠大多缺乏良好的理學（數學、物理、化學）知識，在講故事下的發明創造由於缺乏精確的運算知識導致中國自然領域的發明創造大都是“大概”而非精確運算的產物（大概率的習慣也部分解釋了為什麼日常生活中中國人都喜歡用“差不多就行”“大概可以”的口吻做事）。社會科學領域則體現為更喜歡舉例子、做類比，如中國古代的謀略家們説服策略多喜歡用類比的方式為之（如唇亡齒寒（《左轉·哀公八年：夫魯，齊晉之唇，唇亡齒寒，君所知也》）的典故；又如日常生活中説服別人的最有效方式即是舉例和換位思考的類比而非嚴謹的邏輯推理。

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是探索認知世界的最重要領域，他們直接影響着中美兩國在認知世界的思維方式。思維方式不同，考慮和處理問題的思路就不同，遇到分歧也就更容易引發誤解和產生鴻溝。

二、家庭結構的鴻溝（加深了價值取向的對立）：小家的隔絕（自利）文化和大家族（責任）文化。美國是以父母和未成年子女（個人家庭）為主要形式的小家庭隔絕文化，小家庭的人講究的是為自己的小家庭服務，講究絕對的小家庭私密空間，對其他家庭成員諸如父母、成年子女則沒有過多的家庭義務，不存在贍養父母、幫助成年子女撫育幼子等絕對義務。小家庭特色的美國，社會的價值取向都是圍繞追求個人自由展開的，一切行為都是以追求個人利益為基本出發點的（尤瓦爾·赫拉利稱之為“自由人文主義”），如此理念的支配下，在中國看來可能給人一種自私的感覺，但在美國人來看這源自於天賦的“自由”之權。

相反中國則是以家庭中父母、子女、孩子以及同胞兄弟姐妹在內的所有家庭成員組成的大家族文化，在大家族中個人不僅需要對自己的小家庭負責還需要為大家族負責，如贍養父母、照顧隔代家屬（孫子孫女），此外還有光宗耀祖為家族爭取榮譽的義務。大家族式的中國社會，**其價值取向則是以個人同他人、社會、集體的關係展開的，個人行為追求的價值是與人方便、為社會做貢獻、給集體力量的社會價值觀（尤瓦爾·赫拉利提到的“社會人文主義”），**如此在美國人看來可能給人一種家族責任很重、放不開的感覺，但在中國這恰恰源於“家國責任感”的傳統美德。

資本主義的美國講究的是追求個人自由，社會主義的中國強調的是實現社會責任感。在兩種不同價值理念影響下形成了兩國不同的家庭結構，不同的家庭結構反過來又不斷強化和加深了價值取向的鴻溝——你理解不了他的利己自私，他理解不了你的集體責任。

三、**世界觀鴻溝：競爭意識和中庸之道。**家庭結構的不同間接導致了教育模式的不同，美國小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大多具有很強的競爭意識，因為在小家庭的父母看來，為了孩子更好的自立，對他們負責的最好方式是培養其在社會中更強的競爭力，所以小家庭的教育模式即演變成：在父母看來孩子如果要得到他們的誇獎不是因為他是父母的孩子而是因為他在同外部人的競爭中表現的更出色，如此競爭教育下長大的美國孩子在成年後，其性格表現為更具有攻擊性和競爭性，這樣的性格特點逐步形成美國和美國人更富競爭性的世界觀。

相反，中國大家族成長起來的孩子因為家族人比較多（需要適應並處理複雜的家族成員關係），所以通常他們都更具有包容性、更容易與人相處，習得良好的社會交往技能，如此長大的孩子在社會性格上體現為更具有包容力，包容力的發展逐漸形成了中國和中國人世界觀中更中庸的特點，而中庸奉行的是一種不偏不倚，折中調和的處世態度。

一個人的世界觀直接影響着他與人的相處，而一個國家的世界觀直接影響該國的對外交往政策：是將他國作為一個潛在的假想敵和競爭者，還是將他國作為一個休慼與共的共同體是中美兩國對外政策的重要分歧之一。

四、**處事的鴻溝：契約之治和人情關係。**契約立國的美國，國家治理、社會交往的背書都是契約（我們暫且稱為契約之治或規則之治）。作為一個移民國家，美國的社會構成複雜，各種不同國家背景、不同社會傳統的陌生人彼此進行社會交往，因缺乏瞭解必須依賴一定的信用基礎，這個基礎便是契約：人與人之間簽訂各種合同，雙方都應嚴格遵守合同的內容，如有一方違反對方可申請國家的救濟以保證合同目的實現。

大家族特色的家庭傳統、農業人口為主的安土重遷思想都使中國形成了傳統意義的熟人社會，鄉里鄉親都是居住多年的熟人，相互之間都知根知底，多年來相互幫助、睦鄰友好的社會氛圍已經形成。**熟人社會的處事原自然多表現為人情關係，個人彼此之間的交往以相互之間的交情為基礎，進行社會活動、處理矛盾問題都以找熟人靠關係為之。**傳統的中國，社會環境沒有孕育契約之治的土壤（當然現今的中國，隨着國家依法治國的推進，隨着交通的大力發展人口的迅速流動、中國越來越多的城市正在向生人社會和規則之治轉變），但數千年來形成的人情關係的社會交往模式依然會繼續影響着中國人的處事規則，況且，人情關係的處事模式也有自己獨特的優勢（它能體現社會的温暖、適應中國人長期以來重情義的精神需求）。

社會交往（處事）是社會發展和社會生活的主要方式，它體現一個人的處事理念，一個國家的處事方式，中美不同的處事方式都形成於各自國家的社會環境和社會傳統之中，處事的方式不同在本國內並不會產生矛盾，但在不同國家或不同國家人民的交往中卻很可能產生分歧，如何緩和或解決這種分歧不是簡單的溝通可以一勞永逸的……

**五、文化觀的鴻溝：向後看的文化觀和向前看的文化觀。**探索和競爭的性格激發了美國和美國人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心和進取心，他們的點在於對未知的不斷探索，他們尊重自己的歷史（文化），但他們更想自己去創造新的（歷史）文化，故美國的文化觀是向後看的文化觀、是從未來探索和創造的文化觀。

擁有着五千多年曆史的文明古國的中國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文化沒有中斷的國家，是唯一一個文化得到傳承的國家。五千多年的文明史為現今的中國留下了富足而珍貴的文化遺產，在儒家思想的薰陶下，中國和中國人更加重視對歷史的珍視、對長輩的遵從、對文明的傳承，如此形成的文化觀更偏向於重視從歷史中去尋找、發現和傳承的向前看的文化觀。

一個期望從未來探索創造新的文明，一個重視從傳統挖掘傳承歷史的文明，文化方向的不同本不會產生鴻溝，但若一個國家在自己文化中呆久了就不自覺的會以自己探尋文化的方向探究別國的文化，殊不知別國文化的研究方向恰恰同自己的不同，有道是方向錯了結論自然也不會正確。

誠然，文化並無對錯之分上下之別的，**別人再好的文化（事物）只是用來借鑑和嘗試，只有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在一個開放的世界，文化衝突是沒有屏蔽器的，只要有國際交往，只要有跨國交流，文化衝突不可避免。中美作為兩個世界大國，文化背景、社會情況差異明顯，產生衝突實屬正常，但如何準確的判斷衝突，如何在同一個頻道上溝通解決衝突或許也是我們需要關注的重要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