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勾拳——宿北戰役的制勝點與轉折點(三)_風聞
严可复-不讲故事,一本正经说战史2018-09-12 10:48
之所以陳毅決心從“鞏固魯南、兼顧淮海”轉到集中力量在沭陽一線殲敵,是經過了慎重考慮和商討的:
“當時曾有兩種意見:
第一種意見,主張先打北邊蘭陵這一路。其主要理由是:戰場靠近解放區,後方依託好。但是要把南邊的部隊(第10、第2縱隊)機動上去,距離較遠(第10縱隊由鹽城到郯城約210公里的直線,第2縱隊由沭陽西南到郯城約80公里),而且當時的蘇北部隊有不同程度的地方觀念,怕到魯南去,要把他們調上去必須做很多的思想工作。
第二種意見,主張先打中路,於宿遷出犯之敵,其主要理由是:
1. 戰場比較好,村莊小而密,沒有水圍子,房屋不堅固,便於我之行動與作戰。
2. 有較大間隙可乘。敵第69師戰鬥力不強,同時從宿遷出犯之敵未遭我打擊外,其餘三路之敵不久前遭我嚴重打擊,如在淮陰、漣水、鹽城戰鬥中對敵第74、第28、第83師均給了嚴重打擊,因此,估計該敵前進必然慎重。而從宿遷出犯之敵第11師為陳誠嫡系,兵多驕傲,可能冒進;敵第69師原為廣東部隊,師長戴之奇是三青團中委,極反動,但他指揮的三個旅其中兩個旅長是原建制,內部矛盾多,戰鬥力不強。
3. 敵是從一個地區出發,分為兩個方向進犯,因此,間隙愈來愈大,便於割裂圍殲。
4. 我軍集中,機動時間短,能及時捕抓戰機。
根據上述分析,兩案相較打中路較為有利,最後決定集中主力先打由宿遷進犯之敵”。[1]
此時粟裕身在鹽城前線,目光仍盯住蘇北戰事,希望能保住蘇中這個糧源、財源和兵源的基地,對於將華中野戰軍主力集中至漣水,準備突擊沭陽一線的主張提出異議。陳士榘回憶:“華中的同志仍有意見,發報給黨中央,認為華中戰略地位十分重要,敵人對華東地區的進攻重點在華中,我亦應以大部力量使用於華中”。[2]12月8日,粟裕、譚震林致電陳毅,認為整11師東進,南面戰役不能結束,對我極為不利,“仍建議山野迅速南下,至少進到隴海路邊,以便二日內趕到參戰。如因山野南下,則十一師不來,則更妙矣。我南面戰役結束後,再集中力量搞十一師,則更有把握。對六十九師是誘其深入,對十一師則以阻滯東進為宜”。[3]9日粟裕率部在鹽城以南伍佑地區殲敵數千,正組織追擊。中央去電陳毅,認為“應待鹽城作戰結束,粟率一師北返,並待敵情完全明瞭後,再考慮部署。屆時請粟提出計劃電告”。[4]10日,粟裕單獨致電華中分局、山東、晉冀魯豫領導及中央軍委,對局勢提出自己的看法,認為:“蔣頑仍以徐州為其進攻華東(山東、華中)之核心,其進攻重點似仍在華中。因此,我們之重點亦應給於華中,各種戰爭力量均以大部份使用於主要方向的判斷”,基於此,粟裕堅持:“鹽阜、淮海已無糧食,華中糧食仍應靠蘇中接濟”,故此,“目前在不妨礙正面作戰情形下,應適當支援蘇中之堅持”。[5]這份電報表明粟裕當時仍希望以保持華中為重點,尚未認識到華東作戰已經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對於粟裕堅持以山野擔任掩護,保障華中野戰軍主力在蘇北作戰的意見,陳毅從大局着眼,未予計較,於9日覆電:“我率一縱、八師今夜移馬頭、沂河北岸機動位置,併兼顧打擊魯南出犯之敵,如需南下,二夜即可到宿沭路作戰”。[6]當日晨,陳毅發佈了作字第5號作戰命令,對各部部署作出調整,使位於能“及時支援華中,機動殲擊宿遷東犯之敵一路,並不失時機殲滅由嶧台東犯之敵”[7]的位置。12月10日10時,山野據當日運字第28號情況通報,判斷徐州之整11師有配合宿遷整69師、預3旅進攻沭陽縣的企圖,再次下達作戰命令(第〇〇六號),令各部進一步南移,並要求1縱和8師組織幹部和偵察人員進行道路和地形偵察,修復各點渡河橋樑等,進行作戰準備。該命令還特別要求“所有偵察人員一律化裝便衣,偽裝地方武裝番號,嚴守秘密”,同時為加強保密,將部隊代號一律進行了更換。[8]
12月10日,據華中野戰軍司令部參謀朱振日記:“十一師已東調,將攻沭陽。去電蘇中,請粟回師”。[9]這一“確息”當由華中方面自己的渠道所獲得,確認了“整十一師已調至宿遷,及六九師所屬之六〇旅、四一旅已集結宿遷附近,五七師之預三旅已由大許家東開古邳、八岔路一線集結,工兵五團之一個營已準備在東沂河上架設浮橋”,估計“頑有於13、14兩日東向沭陽進攻之可能”。該情報與國民黨軍後來的行動幾乎分毫不差。粟裕聞訊後當天即急返漣水,當晚9時在孫徐莊野戰軍本部發布了“野戰字第十九號”命令,以6師、10縱守備漣水,將2縱主力(該縱第4旅擔任漣水至帶河鎮防務)集結於漣水以北陳師庵附近待機,7師主力(該師第19旅擔任徐家溜至劉皮鎮、老張集、悦來集、大興莊一線防禦)則移至沭陽以南的錢家集附近。[10]
11日,毛澤東致電粟裕等,祝賀鹽南戰役勝利,並要求粟裕即日北返,部署宿沭作戰。[11]粟裕於12日趕到華中分局駐地老張集,和從魯南趕來的陳毅會合。[12]當天陳毅、粟裕等兩次致電中央對戰役決心進行了調整。第一次“決定以鹽城、沭陽兩點為突擊方向,漣水及魯南為鉗制方向”。[13]但不久之後,根據國民黨軍幾路同時動作的情況,“故我改變作戰方針,以漣水、沭陽兩處為突擊方向,魯南和鹽城為鉗制方向”。[14]此兩案的不同主要在於對華中野戰軍主力第1師、6師的運用,按照第一案,1師無需北返,且6師應南下,協助1師在鹽阜一帶作戰,有助於蘇中的支持和恢復;按照第二案則1師將北返,集結於漣水附近,意味着對蘇中及蘇北可能要做放棄的打算。
當日酉時,陳毅、粟裕、譚震林致電陳士榘、唐亮,告知魯南敵明日東進,宿遷敵今已東攻,決心“我仍按原計劃先打宿遷之敵”。[15]毛澤東次日覆電肯定了殲擊沭陽方向之敵的方案,指出惟有殲滅該敵方能保持沭陽在我手中,並強調:“如沭陽失守,華野主力即難在蘇北繼續作戰,有被迫轉至魯南可能。此點必須嚴重估計到”。[16]至此,宿北戰役的決策終於完成。
由上述過程可以看出,由於泗縣、兩淮作戰失利,山野和華中野戰軍的作戰空間被大大地壓縮了,尤其是沭陽、隴海一線的縱深縮短,意味着華中和山東的聯絡線受到愈來愈大的威脅,這也迫使兩支野戰軍不得不將目光聚集到這一致命的連接軸上來。雖然陳毅一度有分散作戰的設想,兩支野戰軍也一度被形勢左右而分路迎敵,但在共同的威脅來臨之時,山野和華中的領導人最終還是選擇了集兵作戰。
陳毅不但提出了宿北戰役的構想,而且汲取了前一段作戰不順利的教訓,堅決地將拳頭捏在一起,集中山野主力先期南下,未計較華中方面在作戰方向上的不同意見,從而使得集中作戰順利完成。陳毅的寬宏大度在此起到了關鍵的作用。粟裕一則因為對國民黨軍行動有誤判,認為山野南下可能造成整11師不敢從宿遷方向來攻,同時又過於重視蘇中作為整個華中糧源財源兵源基地的作用,因而一度堅持分路作戰的思想,這不能不説是一個失誤。
當時華中野戰軍為確保漣水,1師、皮旅等遠在鹽阜,未及北返,主力6師則被用於漣水防禦的消耗戰鬥之中,未能起到本該起的作用,最終漣水還是失守了。事後看,即使為保障鹽南反擊作戰勝利,無法及時調1師北返,也應該將6師用到沭陽方向。如果漣水採用機動防禦,其結果和實戰並無太大的區別,而沭陽方向如果能增加一個主力師,戰果將截然不同,極有可能重創乃至全殲整11師。陳毅1947年1月1日在給中央的報告中提到:“整個戰役過程中,我四旅仍未大用,若組織的【得】好,實有可能再殲十一師二【兩】個旅,如六師能參戰,則十一師可全殲”。[17]1947年1月21日中央軍委給陳毅、粟裕、譚震林的指示電中也批評説:“三十五天內你們殲滅第六九、第二六、第五一等三個整師,取得空前大捷,主要缺點是未能於宿東、魯南兩役中集中山野、華中全力至一個戰役,而被歐震、李延年牽制了我軍廿個團以上,否則胡璉、馮治安兩部已被殲滅。今後打歐震務必集中五三個團於一個戰場上作戰,對台【兒莊】徐【州】臨【城】方面僅用地方游擊隊監視之即可”。[18]60年代在解放軍內部對此役的講評中也有人指出:“這次戰役第一階段,根據當時情況,如能在鹽城、漣水方向上的鉗制兵力中,再抽調一個師左右的兵力到宿北地區,則敵第118旅,就可以殲滅大部或全部”。[19]
[1]《蘇北——魯南戰役戰例介紹》,1963年11月。
[2] 陳士榘:《內線還擊 馳騁華東——憶解放戰爭第一年的華東戰場(徵求意見稿)》,1985年5月。第36頁。
[3] 粟裕文選編輯組:《粟裕文選(第二卷)》,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2004年。第197頁。
[4] 中共江蘇省委黨史工作辦公室編:《粟裕年譜》,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6年。第204頁。
[5] 粟裕文選編輯組:《粟裕文選(第二卷)》,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2004年。第199頁。
[6] 華東軍區、第三野戰軍戰史編審委員會編輯室編印:《宿北魯南戰役——華東軍區、第三野戰軍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戰史資料選編》,1963年2月。第4-5頁。
[7] 三野:“宿北戰役作戰命令”(1946年12月)。
[8] 華東軍區、第三野戰軍戰史編審委員會編輯室編印:《宿北魯南戰役——華東軍區、第三野戰軍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戰史資料選編》,1963年2月。第7-9頁。
[9] 中共江蘇省委黨史工作辦公室編:《粟裕年譜》,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6年。第206頁。
[10] 三野:“宿北戰役作戰命令”(1946年12月)。
[11] 中共江蘇省委黨史工作辦公室編:《粟裕年譜》,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6年。第207頁。
[12] 按照温鏡湖的“陳毅粟裕宿北戰前會合考”(《軍事歷史》1996年第6期,第48-50頁),華中分局駐地是在漣水沭陽交界處的“張集”。温文中因為陳、粟14日給中央電報中提到“張集”,故以為該地名當時是叫“張集”,該結論有誤(這一錯誤為《粟裕年譜》所沿用,參見《粟裕年譜》第207頁)。據47年9月版二十五萬分之一軍用地圖,當時該地就叫“老張集”,據劉皮鎮很近(約十四、五里),有城牆,是個較大的集鎮,所以華中分局臨時駐在此處。另外,華野12月10日“野戰字第十九號”命令、1946年12月24日午時陳毅、粟裕等給軍委的報告中都提到“老張集”。由此可知,陳粟會合的地點是“老張集”,和現在地圖上的地名是一致的,不能因為個別電報中的簡稱或誤寫,就誤認為當時的地名是“張集”。
[13] 粟裕文選編輯組:《粟裕文選(第二卷)》,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2004年。第201頁。
[14] 粟裕文選編輯組:《粟裕文選(第二卷)》,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2004年。第203頁。
[15]《宿北大戰》,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05年。第102頁。
[16]《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三卷)》,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第575頁。
[17]“宿北戰役主要經驗教訓”,華東軍區、第三野戰軍戰史編審委員會編輯室編印:《宿北魯南戰役——華東軍區、第三野戰軍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戰史資料選編》,1963年2月。第69頁。
[18] 華東軍區、第三野戰軍戰史編審委員會編輯室編印:《宿北魯南戰役——華東軍區、第三野戰軍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戰史資料選編》,1963年2月。第171頁。
[19]《蘇北——魯南戰役戰例介紹》,1963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