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超生的”_風聞

2010年7月6日，山東濟南街頭，來自山東省沾化縣下窪鎮的40歲農民孫勝清帶着自己2歲到14歲的六個孩子在街頭尋求幫助。由於他和妻子長期在外地打工流浪，導致嚴重超生，孩子沒有户口，無法上學。

來源：真話財經（ID:zhenhuacaijing）

作者：馬繼鵬

9月10日晚，國家衞生健康委員會（簡稱衞健委）“三定”（職能配置、內設機構和人員編制）方案正式公佈，原來負責計劃生育工作的三個部門被撤銷。

種種跡象表明，在中國存在了45年（從1973年12月第一次全國計劃生育工作彙報會算起）的計劃生育部門將壽終正寢，計劃生育政策也將退出歷史舞台。

 01 

如果大家有印象的話，在今年3月份國務院機構改革之前，衞健委還叫衞計委（國家衞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半年後名字變了，部門的職能也變了。

在新方案中，計劃生育基層指導司、計劃生育家庭發展司、流動人口計劃生育服務管理司被裁撤。取而代之的是人口監測與家庭發展司。

此次公佈的“三定”方案，從內設機構名稱到方案具體條款政策、部門職責分工，都去除了“計劃生育”一詞，相應的改為“生育政策”。

《真話財經》在衞健委9月11日發佈的《機構職能》中發現，21條職能説明中，只有第18條關於人口監測與家庭發展司的説明中，有“完善計劃生育特殊家庭扶助制度”字樣。

今年5月份有消息稱，中國計劃完全取消對每個家庭可生育子女數量的限制，國務院已要求就取消計劃生育政策進行研究，打算在全國範圍內實施。

另外，今年8月份，民法典各分編草案提請第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五次會議審議，草案中不再保留計劃生育的有關內容。

這些變化反映出，政府的首要任務已從控制人口轉向確保有足夠的年輕勞動力來贍養老齡化人口。

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16年新生兒增加130萬，至1790萬，還不到預期值的一半；2017年新增人口降至1723萬，遠遠低於官方預測的超過2000萬。

 02 

現在國家為人口減少發愁，而在45年前，國家擔心的是人口太多。

1973年12月，第一次全國計劃生育工作彙報會確定了“晚、稀、少”方針，要求晚婚、一對夫婦生育兩個孩子、間隔四年左右，計劃生育工作全面推行。

1978年6月26-28日，國務院計劃生育領導小組召開第一次會議，領導小組成員來自國家計劃委員會（現在的發改委）、國家科委（現在的科技部）、財政部、衞生部（現在的衞健委）等部委的領導人員。

1978年10月，中共中央批轉國務院計劃生育領導小組會議報告，“提倡一對夫婦生育子女數最好一個最多兩個，生育間隔三年以上。”

1980年2月2日，國務院計劃生育領導辦公室召開的婚姻、家庭、計劃生育新風尚座談會上提出：“只有逐步做到城市95%、農村90%的育齡夫婦只生一個孩子，到本世紀末，我國總人口才能控制在12億左右。”

1981年3月，國家計劃生育委員會成立，副總理陳慕華兼任首任國家計生委主任。1982年9月，黨的十二大把計劃生育確定為基本國策，同年12月寫入憲法。

之後，超生的概念開始伴隨着中國很多家庭，有人因為超生丟了工作，有人因為超生無法上户口，成為“黑户”。那個年代，超出是對基本國策的最大挑戰。

下面是一則真實的故事。

本人1982年11月生，上面有一個姐姐，1978年的，從時間上推算，我媽是82年四月份懷上我的，看來懷孕時應該已經開始執行計劃生育了。

我爹是鐵路職工，我媽是醫院的護士，在那個年代，都是鐵碗飯。這些工作單位，必須嚴格執行計劃生育政策，如果本單位的職工有超生的情況，是會影響單位評優和領導升遷的。

我媽懷孕後，單位領導軟硬兼施，一方面找關係好的同事來做思想工作，一方面説生下來就把我媽開除公職。

“開除公職”這個事情在當時也是個大事。我也不知道我爹媽為什麼會堅持生下我，我估計我爹是有點重男輕女的想法，他想要個兒子。就這樣一直拖，拖到11月，我有七個半月大了，實在扛不住了，單位要開除我媽了，我媽只好同意做引產。

據我二舅媽説（產科大夫），引產是打的針，這種針打上，他們醫院歷史上就沒有活下來的孩子。據我媽説，當時她肚皮厚，羊水多，打完針她喝了好多綠豆湯，結果疼了2天才把我生下來，居然生下來個活的！

生個活的！這事就大了，我奶奶在醫院誰也不讓看，怕他們把我“弄死”，住了2天院就趕緊把我弄回家了，我媽説當時裹着被子稱才四斤多點，腦袋就罐頭瓶口那麼大，我姑夫説我跟他鞋那麼大（他穿44碼的鞋）。

生了就算超生，要罰款，不然不給上户口，我爹我媽就開始跟單位打官司，當時這個民告官也不是常見的事啊。我爹媽認為，我們遵從單位的意見引產了，但是孩子命大沒死，這個不能説是我們主觀上有意“超生”。

這一告就是四年，最後還是定性為“超生”。於是，我爹我媽從我四歲開始每個月工資裏面扣超生罰款，我爹我媽晉升、漲工資都受影響，這一罰就罰到我18歲。

現在想想當時挺殘酷的，我生下來因為早產、超輕兒，又被打了“死針”，沒有吞嚥反射（不會吃奶），我媽天天拿眼藥滴管，**一滴一滴給我滴奶吃，就這樣吃到滿月，我媽想，應該可以自己吃了吧，就讓我吃她的奶，結果，一口就給嗆住了，然後就沒有呼吸了，整個人都紫了，我媽就開始哭啊。**我爹，還是男人冷靜，趕緊抓着我腳，倒過來，拍後背，又給拍活了。

大人們都説我命大，我家那會住醫院家屬區，邊上好多鄰居都是醫院大夫，每次看到我，都唉聲嘆氣直搖頭，説“命大沒死，但肯定不是殘廢就是弱智啊”。

雖然我小時候身體的確是不好，總生病（都是小病，最嚇人的不過是總感冒，一感冒就發燒，一發燒就抽，我媽常在深夜騎着自行車帶我去醫院），瘦小，一直到初一都是班裏面最小的，一直坐在第一排。

我媽總説，你要是連我這麼高都長不到怎麼辦（我媽159cm），直到初二的暑假我一下子個子就長起來了，而且表現出體育天份，業餘練短跑和跳高，高考還因為跳高在省上拿過名次加了十分。

現在（2015年），我已經結婚了，女兒也已快三歲。謝謝老天賜我不死，更感謝我爹媽的辛苦養育。

 03 

1984年起，計劃生育政策有所調整。各地陸續實施夫妻雙方均為獨生子女可以生育兩個孩子的政策（雙獨兩孩）。

2013年11月，中央決定堅持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啓動實施一方是獨生子女的夫婦可生育兩個孩子的政策（單獨兩孩），逐步調整完善生育政策。

2014年，各地陸續實施單獨兩孩政策，但多年的計劃生育教育使政策遇冷，當年申請數僅106.9萬，大大低於官方預期200萬對以上。

2015年，10月29日發佈的中共中央十八屆五中全會決議：全面實施一對夫婦可生育兩個孩子政策，2016年1月1日正式生效。

2018年3月，兩會通過國務院機構改革，將國家衞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改為“國家衞生健康委員會”，去除“計劃生育委員會”引發討論。

幾天前，新的衞健委“三定”方案發布，負責計劃生育的三個部門被撤銷。“計劃生育”正在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但它帶給人們的“痛”可能會成為永恆的記憶。

*文中故事來源於知乎匿名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