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幾位20多歲的年輕人聊了聊“死亡”_風聞

本文授權轉載自野馬青年

野馬君按：

死亡，在我們的社會中永遠是個禁忌話題，儘管我們知道，語言上的迴避並不能讓我們真正逃離它。

今天，我和幾位20多歲的年輕人聊了聊這個話題。畢竟，人們談論死亡，其實是為了搞清楚怎麼活。

@您好我是事業單位的小曹  25.9歲

大學時，有個朋友跟我説，假設我們可以活到100歲然後被黃土掩埋，那現在黃土可能已經沒過我們的小腿肚了。

這個比喻讓我不寒而慄，從那以後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想，現在我的黃土到哪裏了呢？它又上升了幾釐米？它到我的膝蓋了嗎？

每個生命的終點都是死亡，造物主至少在這一點上是平等的。被呼喊過“萬歲”的人和被詛咒過“短命”的人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死亡都寂靜無聲地埋伏在前方，等着他們自投羅網。

學會從容地面對死亡也許是我們需要用一輩子完成的任務。

有一年夏天我和奶奶走在路上，聊起去世的親人，奶奶突然跟我説:“我這幾年老在想，人死了以後是什麼樣？”

我當然無法解答她的困惑，也許在死亡這個議題上，老人、青年和孩童的瞭解程度是一樣的，那就是——我們都對死亡一無所知。

其實奶奶突然提到死亡讓我很意外，在我的印象裏，她一直對死亡諱莫如深。小時候每年過年之前都要反覆跟我們強調，不能説不吉利的話，不能説“死”、“沒了”、“完了”，不能説“4”這個數字……如果我們不小心説了這些詞，奶奶就會立馬皺起眉頭，疾言厲色地打斷我們：“説啥呢！不吉利！”

還是一年夏天，還是我和奶奶在外面散步，奶奶突然跟我説:“以後要是我走了，你也別太傷心了。”

奶奶怎麼會走呢？那是我的奶奶啊！我根本不敢去想會有那一天，一瞬間眼淚就湧上來了。我忍着哭腔，把頭別過去，假裝生氣地跟她説：“説啥呢！不吉利！”

但是説完我就後悔了，或早或晚，我和奶奶都會獨自去面對那一天，**那個時候我們會揭開人生的最後一個秘密。**那一天會突然間來臨，不管我們有沒有做好準備。

也許我那時應該跟奶奶説：如果那一天來臨，我肯定會特別特別傷心，因為我很愛你。但即使再傷心我也會好好地活下去，帶着你給我的記憶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我還不夠從容，還完全沒有做好準備接受自己或者所愛的人的死亡。但我想，死亡的意義也許就在於活着，而活着的意義就在於——好好活着。

@拿鐵  26歲

死亡，意味着永不再見，意味着你們之間沒有發生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意味着你對這個人的愧疚、遺憾再也沒有補救的可能。

**出生和死亡，是世界上最絕對的、最不可逆轉的兩件事。**但又和分別一樣，是人生的常態，從某種意義上來説，人們都死亡的恐懼和對訣別、對失去的恐懼，是一樣的。

我想到媽媽去世前最後一次還能清醒地跟我説話的時候，她希望我給弟弟買一台電腦，因為弟弟要上大學了。當時我正處在一段不太平順的日子裏，換了新的工作，和先生一直在大吵，我拒絕了她，而且是帶着很重的情緒説：如果我自己都過不下去了，你怎麼能指望我來養着弟弟。他不應該凡事靠姐姐。

如果我當時知道，這可能是我和她最後的對話了，我還會這樣説嗎。也許還會吧。

去看她的路上我想起了大學時候，我和好朋友走在路上，看見一個媽媽騎單車帶着自己的兒子，忽然，那位媽媽就倒下了，我們互相看了一下。

沉默了一會以後她説，我想起了我媽，可是我也不會立刻飛回去找她，生活總是有意外，我們還是要這樣過下去。

@火星 21歲

看到死亡這兩個字，最先想到的兩年前看的一部紀錄片《人間世》。

其中有一集講到了器官捐獻。有一位四川的男生，在24歲，因為腦腫瘤離開了人世，他的父母將他的所有可用器官捐獻。

他的兩個眼角膜、兩個腎臟、肝臟、肺、心臟成功配型了6個，救活了4個人，讓兩個人重獲光明。

他用另一種方式，成為了一顆種子，又在新的生命裏發芽了。

如果可以在自己的生命結束之後，能把自己的生命種子埋下給予給他人來發芽長大，便是又一種饋贈。

我在看完這部紀錄片之後，簽署了人體器官志願登記卡。

2016年，我登記的時候，是第35193名。兩年之後這個數字已經到了將近35萬。這是一種呼籲和號召，讓每一個可以被使用的器官在本體無法繼續使用之後再用另一種方式延續，每一個生命，用另外一種方式，繼續活下去。

@絕望生魚片 28歲

大學的時候我上了一門通識課：死亡與哲學。

我記得當時老師問我們，有沒有想過自己死了之後想要被人如何處理遺體，是火葬還是土葬還是骨灰撒在海里，希望自己的葬禮要怎樣舉辦，希望自己走的時候穿着怎樣的衣服。

老實説，當時才20出頭的我們根本沒想過這些問題，但認真思考了之後會覺得，好像死亡也沒有離自己很遠了，而且如果早些想好自己死後要如何被對待，那麼也能給親人清晰的指示，但國內因為避諱談論這些，所以就算是即將逝去的老人，也很少會對親人談起這些。

有一次老師還請了一位在殯儀館工作過的年輕人來給我們分享，我記得她説最動人的一次是一個夭折的嬰兒，父母給她定製了一個非常漂亮的水晶棺材，葬禮辦的像童話一樣，她被這對年輕的父母感動了。

死亡對國人來説一直是個沉重的話題，同時它又和性一樣是個社會禁忌，而社會中又有不少與死亡相關的工作，比如入殮師、殯儀館工作人員、醫生等等。我們在談論死亡的時候，如果也能去掉這些與死亡相關的工作的污名化，也是對生命的一種尊重吧。

@浮屠 22歲

我們每分每秒都在經歷着死亡、面對着死亡。死不是生的對立面，而是生的一部分。

死亡像是給人生的所有美好與痛苦都加了一個期限，不管你喜歡這個世界還是痛恨這個世界，總有一天都會離開，這是這個世界不可更改的遊戲規則。它很公平。

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死，但很少有人會去正視這件事，大家總覺得死亡離自己很遙遠，很久以後才會發生，但實際上，死亡無處不在，隨時有可能發生，我們所擁有的一切，也隨時都有可能失去。

只有坦然地面對這個事實，我們才能更懂得該如何活着。

@田野 23歲

**我很小的時候就會想死亡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那種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感受不到的感覺是怎樣的？每天晚上關了燈，我一個人在一片黑暗中，會試圖去體驗那種感覺，每次都覺得很可怕。

這種恐懼來自我家人跟我傳達的死亡的概念。我父母一直在經受各種病痛的折磨，他們跟我談起死亡，總會用很負面的詞語，比如“我活不了幾年了”，“完蛋了”等等，所以我一直活在恐慌之中，害怕他們有一天會離開我。

**但後來，我覺得死亡也許是一種解脱。**近幾年，我爺爺近幾年身體很不好，還有一些老年痴呆的症狀，他表達過他不想再這樣活下去的想法，但他的子女依然讓他住在醫院裏，給他打針，給他喂藥，維持着他的生命。可能在他們看來，如果撒手不管爺爺，是一種不孝。但他們沒有考慮過爺爺現在經歷的痛苦，和一點點喪失的生命的尊嚴。

有人説，**那些經久病痛還活在世上的人，不是你在陪伴他們，而是他們在陪伴你。**只因為你無法面對ta的離去，無法面對不孝的指責，想獲得一點安慰，才用醫療手段把ta留下。其實是很自私的。

所以，如果有機會，我很想跟父母好好聊一聊“死亡”，包括如果有一天他們成了爺爺這樣，會不會想讓我繼續維持他們的生命。

假如未來我有了孩子，我希望能更坦誠地跟ta討論死亡這個話題，我會告訴ta，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我們改變不了這個結果，但我們可以珍惜和彼此在一起的時刻，好好陪伴彼此，善待彼此。

畢竟，人們談論死亡，其實是為了搞清楚怎麼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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