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外貌焦慮:外在美和內在美之辯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9941-2018-09-17 11:36

吳曉辰直接默認了這一套權力關係,將相應的邏輯預設內化成為自身觀念,她對這一套深信不疑,鏡頭下的她看起來從容自若,然而這份從容下卻隱藏着嚴重的外貌焦慮,正是這種焦慮驅使她不斷去整容,儘可能地追求完美的面孔,將“外貌至上”推行到極致。
與她一樣,很多女性直接默認現有審美秩序和價值觀念,並將其內化成自我觀念,通過化妝、整容和健身等方式踐行這一套價值觀,儘可能地提升自己的外在美,從而變得“與眾不同”,她們從沒有想過其中是否有不合理之處。
王諾諾多少意識到了其中的不合理之處,卻無從反抗外貌焦慮,反而陷入自相矛盾和糾結當中,一方面,她事實享受着外貌紅利,在意自己的外貌,比如她曾經參加過兩次選美比賽,比如在知乎營造“劍橋美女學霸”人設,比如在節目拍攝前,擔心自己的拍攝效果不好,直言“因為我這邊臉很大”;另一方面,她主張內在價值高於外在,認為女性不應當過於追求外在美,而是應該追求內在價值,不喜歡整容。
《不可説》視頻截圖
可以説她們代表了當代女性面對“外貌至上”的社會文化時的兩種典型態度。
如同吳曉辰所言,我們如今所在的社會是一個無比注重顏值和身材的消費社會。
在這個社會里,人們的生活重心逐漸從工作領域轉移到消費領域,符號消費變得特別重要,相比於使用價值,人們更為看重物品的交換價值。重要的不是滿足基本需求的實用性,而是商品所藴含的可供交換的符號,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逐漸模糊化。
鮑德里亞認為,消費社會里的物品的效用價值並非基於其自身的有用性,而是某種特定社會符號編碼的結果。物品的使用價值不過是一種對物操持的保證,更根本的是基於物品建構的符號的交換價值。
鮑德里亞
如果我們只是滿足於生存必需的基本需求,那麼所消耗的商品數量極少,導致整體消費不足,生產力過剩。為了消耗多餘的生產力,需要通過廣告、軟文等種種手段讓人們產生更多的消費慾望,促進消費循環,從而消耗更多的生產力,進而維持整個資本主義體系的運轉。
作為消費品的身體,它的外觀和審美價值,而非生產價值,被賦予越來越重要的意義。越是符合人們審美需求的身體,其消費價值就越大。理想的身體形象會被符號化成為一種更高的社會身份、社會地位與生活方式的象徵,“身材即階級”。
因此,消費主義提倡一種“身體規劃”,即通過對身體的塑造、維護與保養等方式提高身體的符號價值與交換價值。消費主義對身體價值的極端推崇導致人們對年輕的無限渴望以及對身體的老化持極端恐懼和拒絕,化妝、減肥、健身和美容等美體規劃和實踐變得流行。為了保持身體的完美外形和觀賞價值,化妝品、美容整形和健身等與身體消費高度有關的“美體工業”順勢而生。
整容作為一種新型身體規劃已經在實用性上深入人心
其中,消費社會的身體消費存在着明顯的性別傾向,相比於男性,女性更加熱衷於各種美體實踐,儘可能地提升自己的身體價值,存在着更為普遍的外貌焦慮。
在日常生活中,女性需要擔心自己的體重是不是增加了,小肚子多了,因為吃上火食物長了幾顆痘痘不好看了,頸部出現了細紋,每天擔心衰老的降臨,髮質不夠好以及自己腿型不夠好等等。護膚品、彩妝以及服裝搭配都是高深的“學問”,有着無比繁複的內容,需要女性投入大量時間精力去了解。
這一切,與男權不無關係。
男權(不等於男人)本身是一整套系統,包括制度、文化和意識形態,是社會結構的一部分,它有着自己的話語邏輯,通過各種商家、媒體以及娛樂圈等形式對女性進行壓迫、歧視和洗腦。
當前社會對男女外貌要求不同,對女性的外貌要求遠比男性高,這其中藴含着男權對女性的壓迫和束縛,女性在男權結構下更多的是提供身體價值,而非男性被看重的社會價值,男性的價值通過錢、權和社會地位等來衡量的,女性的價值則更多的是通過生育與身體的審美觀賞價值來體現的。
女性將男權觀念無意識內化成為自身觀念,傾向於維護男權制度和觀念,遵守基於男女二分的性別角色準則,高度重視自己的身體價值,而非社會價值。
消費主義通過公共場域的話語機制對女性進行編碼,完成對女性的物化,女性因此被客體化成具有消費價值的商品,無處不在的男性凝視和物化讓女性產生普遍的外貌焦慮。
有人説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女性追求美無可厚非,怎麼扯到男權了?的確,化妝、選美和整容確實有女性主動追求美的成分,但是如果只是為了自己而美,那為何女性在這些方面比男性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是因為女性不化妝就會比男性醜嗎?顯然不是。所以愛美之心本身可能與男權無關,但這種對男女的雙重標準卻是男權的體現。
由於受到男權的規訓,很多女性直接接受和默認了男權審美標準,男權的高級之處在於讓作為壓迫者的女性不知不覺、心甘情願地被壓迫,甚至還依賴與維護着這個體系,看起來是“女性自己自願選擇了這些審美”,反而是意識到其中的不合理並付諸行動的反抗者顯得是格格不入的“異類”。
有人説,我們幹嘛要批判這一套制度,高顏值的人在這一套體系同樣擁有權力,誰叫你投胎不好,長得醜的人沒權力不受關注也是活該,回去怪爹媽或者是整容吧。
然而擁有高顏值的女性未必擁有權力,因為在這一套審美秩序中,女性的相貌已經被高度符號化,成為評判系統的符號, 變成了權力等價物。女性的顏值在系統中是被當成展示的客體進行消費,系統對她們的異化導致主體性不斷折損,女性普遍的外貌焦慮即是異化的體現。
在消費社會里,女性看似擁有追求幸福和夢想的自由和權力,卻難以逃脱男權文化和消費主義加載於女性身上的禁錮和羈絆。
既然這套系統存在那麼多不合理的地方,那麼我們又應該如何改變呢?
首先,我們可以適當懸置這種外在評價機制,學會自我豁免消費媒介製造的焦慮話語,從自己的真實需求出發,尊重自我需求,專注於自我體驗和提升,而非被消費媒介製造的消費慾望所強迫,理性看待自己的外貌和身材,控制自己在身體消費方面的時間和精力投入;
其次,尊重不同的審美欲求,與他人建立起互相友好的積極自由界限,反抗單一的審美霸權,促進審美秩序多元化生產,而非對他人施加Bodyshaming(身材羞辱),利用話語霸權去審判他人,增加別人的外貌焦慮;
另外,批判焦慮製造機制的性別傾向,破除男權和消費主義的意識形態神話,讓更多的人從虛假的美夢中覺醒過來,並進行抵抗和鬥爭,促進話語變革和制度變革。
當然,區分真實需求和虛假慾望以及反抗幾乎無處不在的規訓並不容易,焦慮是消費社會的常態,反抗者很可能會被當成“異類”而被排斥和邊緣化。
然而反抗本身也是重新找回自信和自我賦權的過程,反抗的過程也是主體性迴歸的過程。一旦放棄抵抗,也就是放棄了清醒,意味着徹底失去打破黑暗屋子、實現解放的可能性。
當然,從更為激進的左翼角度來看,要想徹底破除這種壓迫,實現女性的解放,只有通過變革所有制以及發展新的生產關係,徹底推翻晚期資本主義和男權共生體才有可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