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畫50與魔鬼拉斯普庭牽手的人_風聞

《費利克斯·尤蘇波夫肖像》

作者：瓦倫丁·謝洛夫

創作於1903年

藏於國立俄羅斯博物館     

畫中美少年，身體倚着一座雕像，腋下夾着一隻法國鬥牛犬，少年右手握着狗的前爪——很多年後，這隻握着狗爪的手，將與一個魔鬼的手相牽。

1903年，畫家瓦倫丁·謝洛夫在莫伊卡運河旁的尤蘇波夫宮創作了這幅肖像。創作過程，被照片所記錄。在照片上能看到放大的背景，畫家叼着煙，託着調色盤，而少年倚靠的雕像基座上還擱着一頂禮帽和一根文明棍。

這位少年是宮殿的少主人，叫費利克斯·尤蘇波夫，那一年16歲。從少年姓氏，不難判斷出他的家族與伊斯蘭教的淵源（尤蘇波夫-優素福）。今日去參觀尤蘇波夫宮，遊客也能輕易發現許多打着伊斯蘭教烙印的建築細節，譬如摩爾式卧房和大理石水池。

事實上，尤蘇波夫家族來自克里米亞，先祖是欽察汗國乞顏部軍事貴族也迪古。16世紀末，克里米亞汗國內訌，尤蘇波夫家族逃亡俄羅斯。此時，羅曼諾夫家族尚未統治俄羅斯。17世紀初，羅曼諾夫王朝建立後，尤蘇波夫家族改宗東正教，從事的卻是老營生——斯拉夫地區與奧斯曼帝國奴隸貿易的中介。尤蘇波夫家族真正發跡是彼得大帝時代，他們獲得了哈薩克皮草的壟斷經營權，日進斗金。而後，尤蘇波夫家族在帝俄政治經濟的版圖上不斷開疆拓土。

到了費利克斯·尤蘇波夫入畫的時期，尤蘇波夫公爵家族已是帝國首席土豪。該家族擁有煤業、油田等能源資產價值1300萬盧布，造紙、製糖等製造業資產價值2000萬盧布，藝術、珠寶等收藏品資產價值近500萬盧布，莊園、別墅等不動產價值2200萬盧布，尤蘇波夫宮即是其中一處。（下圖）

那麼尊貴、那麼富有，那麼問題就來了：得有人名正言順地享用這一切。更大的問題其實更早出現，尤蘇波夫家族到了費利克斯母親齊娜伊達·尤蘇波娃這一代，沒有了男丁。齊娜伊達是家族的唯一繼承人。再往後怎麼辦？根據帝俄紋章院的法律約定，齊娜伊達年齡最大的男性子嗣擁有繼承權。1882年，齊娜伊達下嫁費利克斯·蘇馬羅科夫·埃爾森伯爵。他們是費利克斯的父母。

齊娜伊達的肚皮很爭氣，先後生了四個孩子，均為男丁。但孩子們缺點運氣，老大老二早夭，老三尼古拉和老四費利克斯活到成年。不幸，1908年，老三尼古拉在與情敵決鬥時身亡。由此，齊娜伊達最小的兒子費利克斯，反而幸運地成了尤蘇波夫家族唯一的繼承人。

當然，在謝洛夫為費利克斯畫肖像時，模特還不知道後來降臨在他身上的幸與不幸。那時他是一個無憂無慮的高富帥，養養寵物、寫寫詩歌、穿穿奇裝異服、混混吉普賽樂隊，或者跟着三哥尼古拉泡泡咖啡廳……

沒有人會想到，未來費利克斯要去幹一件牛氣沖天的事，包括他本人。簡單講，是拯救大廈將傾的羅曼諾夫王朝。為便於敍述，按時間順序來吧。1908年，三哥尼古拉去世，費利克斯成了家族繼承人。1914年，費利克斯·尤蘇波夫迎娶沙皇尼古拉二世唯一的侄女伊琳娜公主，這門婚事讓他更深地介入了羅曼諾夫王朝的宮廷政治。

現在人們都知道了，尼古拉二世是帝俄的末代沙皇。末代王朝有何看點？老套路，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尼古拉二世宮廷裏的妖孽，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棍”拉斯普庭。此人來自西伯利亞的秋明，下三濫偷馬賊出身，後來以宗教為名穿上聖衣，以“長老”自居，進入上流社會，騙財騙名騙色。1907年，拉斯普庭不知道用何法術治好了尼古拉二世長子阿列克謝的血友病，一舉成為末代沙皇宮廷裏的座上賓。從此，拉斯普庭權力日隆，干預朝政。

拉斯普庭

拉斯普庭干預朝政最嚴重者，關涉帝俄在一次大戰中的站隊。據稱，拉斯普庭親德，希望俄德媾和。而這觸犯了許多有家國情懷的貴胄們的底線，其中就包括大英在俄的代理人費利克斯·尤蘇波夫。

拉斯普庭留給尤蘇波夫第一印象就異常可怖，那是1909年尤蘇波夫赴牛津留學前夕，地點是尤蘇波夫好友葛美家裏，尤蘇波夫發現拉斯普庭“莊稼漢的臉上有一股魔鬼般的邪惡神氣，惡毒而猥褻”。而真正讓尤蘇波夫對拉斯普庭動了殺心的，是1915年兩人第二次見面後，尤蘇波夫認為“光用言詞去反對拉斯普庭是不行的，必須把他除掉”。

參與策劃謀殺的，除了尤蘇波夫，還有季米特里·巴夫洛維奇大公和杜馬議員普利什凱維奇等。不過，由於“神棍”天性警覺，又有眾多眼線，想幹掉他決非易事。為了取得“神棍”信任，尤蘇波夫不惜與魔鬼套近乎，甚至獨自經受催眠術的考驗。

層層過關，終於來到了圖窮匕見的節點。那時1916年12月29日夜晚，尤蘇波夫親自到拉斯普庭府邸，牽着魔鬼的手將他騙到尚在裝修的尤蘇波夫宮——一場驚心動魄、毛骨悚然的“正義謀殺”拉開序幕。

關於這場謀殺的軼聞很多，但可靠版本見於尤蘇波夫1927年出版的回憶錄《拉斯普庭之死》。有些細節至今讓人讀來毛骨悚然：“神棍”吃光了整盤摻有氰化鉀的餡餅，喝了一杯又一杯下了毒的馬德拉酒，卻安然無恙。迫不得已，尤蘇波夫掏出手槍瞄準“神棍”的心臟，一擊命中，“神棍”才笨重地倒在熊皮上。

尤蘇波夫宮內的場景重現：用最後一餐的拉斯普庭

不可思議的是，在刺客們確定“神棍”已死，正在案發餐廳處理痕跡時，拉斯普庭突然睜開雙眼，猛一打挺站了起來，他的手如鐵鉗般抓住了尤蘇波夫的手臂，撕下了他的肩章，吼叫着他的名字。待尤蘇波夫掙脱魔掌，拉斯普庭已經衝出緊鎖的暗門，跑到了大院裏。普利什凱維奇趕上去連開四槍，其中一槍正中眉心，才讓拉斯普庭跌倒在雪堆旁。

最終，拉斯普庭的屍體被扔到了彼得羅夫斯基島旁的冰窟裏。但據傳，次日法醫在驗屍時得出結論，不死鳥冰水中還存活了八分鐘。

儘管尤蘇波夫當夜又擊斃了一條寵物狗，以混淆雪地上的血跡。可他謀殺拉斯普庭的事還是很快敗露，接着是軟禁，流放。然而，尤蘇波夫搏命完成的清君側，並沒有延長帝俄的陽壽。

一個未經證實的説法，拉斯普庭死前幾天曾致信皇后亞歷山德拉，信中有兩個預言：其一，他會於1916年12月被殺。如果謀殺他的是普通百姓，帝俄還能享國祚數百年。如果謀殺他的是特權階層，王朝將在他死後三個月內崩潰；其二，謀殺他的人也將不久於人世。

第一個預言應驗，拉斯普庭死後三個月，“二月革命”爆發，羅曼諾夫王朝覆滅。第二個預言落空，謀殺他的人並未很快死去。“二月革命”後不久，尤蘇波夫從流放地返回彼得堡，帶着鉅額家財流亡巴黎。尤蘇波夫一直活到了1967年，80歲時壽終正寢。那時，已是蘇聯的勃列日涅夫時代。

**瓦倫丁·謝洛夫。**俄羅斯畫家，生於1865年，卒於1911年，現實主義畫家。瓦倫丁·謝洛夫是列賓的學生，九歲時跟列賓學畫，後考入帝俄皇家美術學院，得到名師契斯恰可夫素描學派的嚴格訓練。他是俄羅斯近現代藝術史上一位承前啓後的人物，他的初期創作活動，正值巡迴展覽畫派進入極盛時期的1880年代，列賓和蘇里柯夫對他有過巨大的影響。後來，他也被巡迴畫派接納為會員。謝洛夫擅長肖像畫，高爾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穆拉姆採夫、馬拉卓夫都當過他的模特，當然，還有這位尤蘇波夫。題外話，謝洛夫一生孤僻，且早年生活在國外，所以直至成年，俄語發音仍不準確。

[出版信息]

“講畫”系列專欄已集結成冊，於近期出版，書名：《畫外因:50幅世界名畫中的隱秘歷史》。

書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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