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國軍解體，華北戰局無可挽回”：圍殲僅兩個晝夜，廖耀湘兵團全軍覆沒_風聞

來源：微信公眾號“國家人文歷史”

1948年10月2日，蔣介石親自乘坐飛機到瀋陽，這是遼瀋戰役爆發以來，他首次親臨東北。此行的目的，是為督促在東北前線的將領執行他的作戰計劃：他要求將部隊從瀋陽撤出，全力馳援錦州。錦州是國民黨軍從東北通往華北的大門，在解放軍將圍攻錦州之際，蔣希望將東北國軍主力組成東西兩大軍團，夾擊錦州，在撤退前進行一次決戰。作為第9兵團司令的廖耀湘沒那麼樂觀，他認為此時東北國軍已不具備決戰的條件，第一首要任務是如何將部隊完整撤退。退路有兩條，其一是從錦州的陸路撤退，這不免要與解放軍正面對決，廖耀湘不贊同硬磕。其二則是乘遼南解放軍兵力相對單薄之時，直取營口，從海路撤退，儘可能保全有生力量。據廖耀湘回憶，他將自己的意見面呈蔣介石後，得到的回答卻是：“現在的問題不純粹是撤退瀋陽主力的問題，而是要在撤退之前與東北共產黨進行一次決戰，給他一個大的打擊。”

廖耀湘

蔣介石要打，廖耀湘想撤

東北戰局岌岌可危之時，國民黨指揮系統南轅北轍的老毛病又犯了。蔣介石作為最高統帥，主張決戰。然而當國民黨軍力量已居弱勢，事前又無準備的情況下，這無疑是一場軍事冒險，甚至是戰略錯誤，這一點連他自己在事後也不否認。至於東北“剿匪”總司令衞立煌，早在一年前就通過特殊渠道與中共方面取得聯繫，到東北後始終表現消極，即使在錦州危機時，仍主張按兵不動，基本也是一條坐以待斃之路。第9兵團司令廖耀湘主張撤退是當時最為現實也最安全的選擇，但偏偏廖耀湘又是三人中級別最低資歷最淺者，其意見自然也最不受重視，最終還得按蔣介石的意見來辦。

東北“剿總”司令衞立煌（中）、第九兵團司令官廖耀湘（左）、東北“剿總”參謀長趙家驤在研究作戰方案

1948年初，廖耀湘兵團（第9兵團）主力由新編第3軍（軍長龍天武）和新編6軍（軍長李濤）組成，新3軍下轄第14師、第54師、暫編第59師；新6軍下轄第169師、新編第22師、暫編第62師。其中新6軍是廖耀湘的起家部隊，抗戰後期全軍換裝美式裝備，沿着胡康河谷一路反攻，滌盪緬北日寇，戰功累累，是國民黨軍五大主力之一。1948年5月，第9兵團擴大為機動攻擊兵團，改轄6個軍（新1軍、新3軍、新6軍、第49軍、第58軍、第71軍）又1個師。可以説在東北戰場上，國民黨最為精鋭的部隊盡集於此，這支部隊如若能順利撤離東北戰場，對於解放軍而言，日後也必然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可是在蔣介石的壓迫下，已組成西進兵團的廖耀湘撤不了，只能向錦州靠近，因廖耀湘本身不贊同決戰方案，在進軍時頗為消極。當錦州外圍戰打響，東進兵團被阻擊於塔山之時，廖耀湘的西進兵團仍遠在彰武徘徊不前。10月13日，蔣介石嚴令廖部星夜渡河進佔新立屯，再向錦州推進，“如再延誤將以軍法從事”，廖兵團才又開始推進，但僅在兩天後，錦州就被解放軍攻克。

令廖耀湘沒有想到的是，即使錦州已落入解放軍之手，蔣介石仍然命令其向錦州前進，因為他認為“錦州初陷，敵力不強，當易恢復”，即使錦州淪陷，東西兩兵團仍可繼續夾擊收復錦州。為了督促該計劃執行，蔣介石再次趕赴瀋陽下令，這樣一來，無論衞立煌還是廖耀湘，都很難再提出不同意見。事實證明，蔣介石所謂“敵力不強”的判斷是錯誤的，攻克錦州前，解放軍主力基本投入錦州之戰，只以一部分兵力對國民黨支援部隊進行阻擊。如今錦州已下，主力也可以騰出手來對付國民黨的東西兩大軍團，消滅其有生力量，正是求之不得。相反，國民黨兩大兵團聽聞錦州失守，軍心不穩，這時還讓他們繼續向錦州前進與士氣正旺的解放軍進行決戰，後果可想而知。

解放軍攻下錦州

國民黨東西兩大兵團處境又各不相同，東進兵團靠近葫蘆島港口，即使戰事不利亦有路可退。西進的廖耀湘兵團則危險得多，一旦錦州之路無法打通，後路又被截斷的話，難免就會陷於進退維谷之境，這種情況下廖耀湘一心所想的不是如何去錦州和解放軍死磕，而是希望全軍能往營口轉進，從海上撤離。客觀地説，在錦州與營口皆有選擇的情況下，部隊經錦州撤離東北的確是上策，而營口，地處遼河岸邊，距海口有十公里，而遼河因淤泥過多造成水淺，冬季結冰，只能通過中、小輪船，大兵團要由此撤退頗為困難。但錦州已失的情況下，轉進營口撤離已經是唯一選擇，即使兵團不能盡數撤退，亦可最大限度的保存實力。但蔣介石此時大搞軍事冒險主義，把寶全壓在錦州，貽誤了部隊撤退的寶貴時間，的確是在戰略上犯了極大的錯誤。

被重炮唬進死路

其實中共方面對廖耀湘兵團也未敢掉以輕心，對於這個強敵，毛澤東原本設想的是將其封閉在東北，而後各個殲滅，而不是將其一次性吃掉，但這次廖耀湘兵團卻主動送上門，解放軍又豈能放過這個天賜良機。在蔣介石、顧祝同一再催促下，廖耀湘兵團於10月17日抵達黑山、大虎山以北的新立屯區，此時解放軍已佔領錦州，下一步就是騰出手來打這支王牌軍。

廖耀湘始終認為，只有將部隊轉向營口，再由海路撤離才是唯一的生路。當時他所在的新立屯到營口只有兩條路，其一是渡遼河南下至營口，這條路需要渡過四條河流，不利於大兵團行軍。第二條路即南下經黑山、大虎山抵達營口，這條路距離較短，以急行軍速度只需兩天半就能抵達。也就是説，如果黑山與大虎山被解放軍控制，廖耀湘的處境就會十分不妙。相反，廖耀湘若先攻佔黑山和大虎山，既能給蔣介石造成其向錦州推進的假象，又能阻止黑山以東的解放軍截斷其退路，還能作為掩護兵團側翼的安全據點，可謂一石三鳥。西進兵團無論增援錦州還是南撤營口，這裏都是必爭之地，現在不打更待何時？然而令廖耀湘沒想到的是，進攻黑山的決策竟然在蔣介石、衞立煌、杜聿明反覆的商量和爭執中拖了整整5天，直到21日才確定！

當國民黨高層正在為西進兵團進攻方向爭執不下之時，毛澤東和中共中央已於10月20日做出重要決斷：抓住當前有利時機，迅速擴大戰果，一舉解決東北問題。同日，毛澤東為中央軍委起草致東北局、林彪、羅榮桓、劉亞樓電：“除以一部守備營口外，主力由東向西配合錦州我軍作戰，準備全殲廖耀湘兵團，攻取瀋陽。”至此，解放軍的作戰中心轉移到黑山、大虎山。而國民黨在1天后才確定了西進兵團進攻黑山的決策。兵貴神速，國民黨指揮層在如此關鍵時刻舉棋不定，白白丟掉先機，焉能不敗？

黑山與大虎山西北面為醫巫閭山脈，東南面為大片澡澤地帶，中間僅一條16公里寬的狹長丘陵地帶，兩條鐵路由中間穿過。對於重裝備的廖耀湘兵團而言，這是必經之路。廖耀湘兵團的進攻自21日才開始，23日先頭部隊推進至黑山和大虎山以東，與解放軍發生激戰。東北野戰軍第10縱隊與第3縱隊第3師死守陣地不退，廖耀湘調重炮部隊猛攻三天三夜，始終無法突破。在這場黑山阻擊戰中，東北野戰軍以頑強鬥志及死守不退之精神，為遼西戰事爭取了寶貴的時間。此時東北野戰軍在錦州作戰的主力6個縱隊和炮兵縱隊越過大淩河，陸續抵達黑山地區，廖耀湘兵團已逐漸處於劣勢地位。

黑山狙擊戰

戰鬥進行到此時，再想按蔣介石的命令反攻錦州已是天方夜譚，廖耀湘立即下令全軍向營口撤退。但為時已晚，解放軍對廖兵團的堵截已經展開。就在圍殲戰打響的25日，廖耀湘兵團就中了大獎，他們南撤途中與獨立第2師遭遇，雙方發生戰鬥。實際上獨立第2師是剛組建不久的部隊，戰鬥經驗以及人數都不佔優勢，唯是重炮打出的聲音特別能唬人。廖耀湘就被唬住了，憑着過去3年與解放軍作戰的經驗，逢重炮必有主力，廖認為必然是以解放軍主力遭遇，於是趕緊改變撤退方向，由撤往營口改為撤往瀋陽。

這個決定使廖耀湘兵團失去了最後逃出生天的機會。事實上當時營口已經被國民黨第52軍攻佔，而廖兵團所遇到的也並非解放軍主力。原來是22日時，林彪令獨2師攻佔營口，東北野戰軍參謀長蘇靜奉命率1個105毫米榴彈炮連前往支援，正是這支部隊的火力支援誤打誤撞地讓廖耀湘以為迎面之敵是東野主力，遂改變進軍方向，結果撤往瀋陽途中正好撞上了真正的東野主力。只能説廖耀湘運氣實在太差，註定在劫難逃。

遼瀋戰役期間，東北野戰軍在遼寧黑山、北鎮、大虎山一帶與廖耀湘兵團激戰。圖為東野官兵正在發起衝鋒

兵敗如山倒

為吃掉廖耀湘兵團，林彪採取的打法非常大膽，即攔住先頭，截斷後尾，夾擊中間。攔頭的部隊為10縱，截尾的為7縱，東返的主力部隊則向中間穿插攻擊。解放軍各縱隊穿插於廖兵團各部間，混戰中竟打亂了其指揮系統和戰鬥部署，使得各部隊失去指揮，迅速潰不成軍。廖兵團司令官找不到軍長，軍長找不到師長，師長找不到自己的部隊，一片混亂。

解放軍各部大膽穿插、分割、滲透，處處激戰，以亂對亂，絕不給對手喘息之機，打到最後階段甚至分不清敵我。時任5縱司令萬毅回憶説，自己的部隊和3縱竟然打起來了。因為當時5縱穿着繳獲過來的棉衣，3縱誤以為5縱是國民黨軍，便開火攻擊，還邊打邊喊“繳槍不殺”，5縱這邊反擊時也喊“繳槍不殺”，雙方這才發現不對勁，因為國民黨軍是不喊“繳槍不殺”的，一看原來都是自己人。

圍殲廖耀湘兵團的最後階段，這類烏龍事件很多，國民黨軍也暈了頭，分不清誰是誰。東野老兵李光書回憶過當年的一段戰場軼事：“國民黨也把我們當自己人了。隊伍正走着，黑乎乎來了撥人，問，‘你們是哪一個部分的？’一些調皮的戰士説：‘新6軍的。’‘我們是新1軍的，可找到你們啦！’樂顛顛跑到近前，我們把槍一頂：‘你看我們是誰？’我們是二梯隊，趕到那時已經打得差不多，有的炊事員挑來飯菜，喊：‘2營開飯了。’人們都上去吃。天亮了一看，隊伍裏怎麼跟着這麼多國民黨……”

廖耀湘兵團兵敗如山倒，部隊官長紛紛逃命，廖耀湘帶着隨從副官及新6軍軍長李濤、新22師副師長周璞一路往瀋陽方向奔逃。到處都是解放軍在追趕國民黨潰軍，東野3縱老兵劉光濤回憶：“開頭還打，有些敵人打得還挺頑強。後來就不打了，敵人見了我們就跑，我們見了敵人就追。有的連隊一路追到瀋陽去了，滿城找部隊。上哪去找呀？3縱根本就沒去瀋陽，後來不追也不跑了，老遠見到敵人，招招手，他們就過來了，再後來連手都懶得招了。帶的糧食不多，哪有那麼多飯給他們吃呀！”

被俘的潰軍

廖耀湘也沒能逃脱被俘的命運。據説他在黑山縣中安村被解放軍俘虜時，頭戴一頂舊氈帽，身穿一件破棉襖，還趕着一匹小毛驢。民兵盤問他時，他用一口湖南腔説自己叫“胡慶祥”，最終還是未能矇混過關，成了解放軍的俘虜。多年後，廖耀湘再次提及那場大潰敗的原因，説：“因為這些部隊都是處於行軍狀態，原來就未建立好通訊聯絡的體系，所以當天兵團部及三個重要的軍部被打碎之後，使指揮官陷於無法指揮、也再不能掌握部隊的境地。而部隊則因失去首腦，無所適從，以致陷於癱瘓和分崩離析的狀態。”

紀錄片中的廖耀湘

10月28日拂曉，遼西圍殲戰結束，從堵截合圍到全殲廖兵團，僅用了兩個晝夜。是役，廖耀湘兵團十餘萬人全軍覆沒，廖耀湘及3名軍長被俘。唯有第52軍一部約1.5萬人自營口水路撤離。東野這一系列大膽的堵截、合圍和穿插作戰，起到速戰速決之效，短時間內吃掉了國民黨在東北最為精鋭的部隊。廖耀湘兵團覆滅後，瀋陽已成東野的囊中之物。11月1日，東野向瀋陽發起進攻，僅用1天就結束戰鬥。國民黨軍政要人郝伯村評述：“廖兵團的覆沒，即是東北全軍的覆沒，因為這是國軍最精鋭、最忠貞的嫡系中央部隊。東北國軍佔國軍軍費五分之一，可見分量之重。東北國軍解體，華北戰局無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