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話漫畫“驢象之爭”之父_風聞
19ma19-2018-09-23 09:56
漫話漫畫“驢象之爭”之父
李亞航 《 中華讀書報 》( 2016年12月07日 18 版)
第三個任期的恐慌
解放的奴隸
聖誕前夜
山姆大叔的感恩節晚餐
首腦
為格蘭特整裝的哥倫比亞女神
聖誕老人造訪軍營 2016年是美國的“大選年”。回顧11月投票“決戰日”之前的“衝刺季”,依然可見19世紀美國漫畫家托馬斯·納斯特創作的“驢象之爭”的卡通形象(代表民主黨的“驢子”與代表共和黨的“大象”二者之間的針鋒相對),按照慣例作為四年一次的兩黨之爭最好的“代言”而見諸各大報端和網頁。
“驢象之爭”之於大多數國內讀者而言,只知其畫,不知其“父”。其創作者托馬斯·納斯特被譽為“美國政治漫畫之父”,“驢象之爭”源於他發表在《哈珀週報》上的一系列漫畫。納斯特是堅定且狂熱的共和黨支持者,1874年11月7日他發表了題為《第三個任期的恐慌》的漫畫,使用身披獅皮的“驢子”影射民主黨人虛張聲勢,愚蠢可笑。這幅漫畫中,納斯特首次使用大象作為共和黨符號,穩重、老實且純淨的大象正符合他心目中對共和黨的定義和期許。這幅作品也是代表兩黨形象的“驢”和“象”第一次“同框”,成為“驢象之爭”的起源。在這幅作品前後,納斯特還發表了數幅以驢子和大象代表兩黨形象的漫畫,日益深入人心。雖然納斯特利用驢子代表民主黨的本意是嘲諷,但由於這一形象羣眾基礎之強大,民主黨順勢將其宣傳為聰明且富有勇氣的動物來作為政黨標誌。
畫中驢子身上寫着“專制統治(Caesarism)”,將其他動物嚇得驚恐四散。納斯特意在諷刺民主黨通過媒體所塑造出的形象雖表面威猛強大,實則自大虛偽。
納斯特憑藉精彩的畫作表現力和巨大的個人號召力,成功地使驢子和大象成為美國眾所周知的政治符號,並歷經一百四十多年熱度不減。他是罕見的政治漫畫家,除“驢象之爭”外,筆下多個漫畫形象在當時影響廣深並流傳今世。被譽為“政治漫畫家之父”不僅因其在藝術和新聞界頗具影響,更是由於其作品在美國國家意識形成的進程中發揮了無可替代的作用。
納斯特出生和成名的年代,美國出版業和社會環境都激盪着變革。隨着報刊資費的降低,交通郵路的發達,報刊雜誌的讀者羣體開始擴大。同時,由廣告商贊助的商業報刊逐漸增多,報刊的運營開始不再倚賴政黨的贊助,由此也無需充當政黨發聲的“喉舌”,這為從業者自由發表政見和社論提供了保障。在技術層面,雕刻和印刷術提升,報紙內容不再拘泥於文字,漫畫開始與文字平分秋色。同時,19世紀中後期的美國經歷了南北戰爭和戰後重建,國家秩序和政治生活都面臨重組,“時事造英雄”,湧現出大量新聞插畫家。納斯特憑藉細膩的感情,犀利的觀點和出色的藝術表現力成為其中的翹楚。
納斯特其人富有同情心,感情細膩。他將情感凝結於筆端,傳達給讀者,引發共鳴。納斯特出生於德國,幼年隨父舉家遷居美國,移民身份使納斯特在面對少數族裔問題時感同身受。他的作品中,飽含對平等的呼喚。南北戰爭期間,納斯特通過創作大量以黑人為主角的作品,向民眾展示黑人的悲慘境遇,通過繪畫黑人的生活場景提醒民眾,黑人也是“人”,而不是附屬品,他們理應獲得自由,追求幸福。在這一點上,納斯特的作品極具首創突破性,使民眾重視奴隸制的非人性,為北方陣營贏得羣眾基礎發揮巨大作用,受到林肯總統稱讚:“納斯特是我們最優秀的新兵,他象徵性的卡通作品一直激勵着民眾的熱情和愛國主義精神,恰當地彌補了文字所欠缺的部分”。
戰後,納斯特依然為實現社會種族平等、消除種族歧視而傾注心血。納斯特為黑人爭取平等公民權利,通過作品提醒民眾黑人在戰爭中的英勇和貢獻。作品中,受傷黑人士兵形象深入人心,令人同情。
不僅是黑人問題,納斯特針對當時日益猖獗的排華現象同樣進行諷刺和抨擊,批評美國社會既要剝削華人勞動成果,又不給予華人應得的權利。納斯特作為移民的一份子,始終關心移民問題帶給美國社會的影響,在納斯特看來,給予移民平等的公民權利,是實現美國社會和諧國家統一和發展的必要條件。
納斯特對時政敏感,作品尖鋭犀利,觀點鞭辟入裏,在笑聲中引人深思。自15歲時憑藉出色的繪畫技能進入《萊斯利週報》開始,納斯特利用手中的畫筆針砭時弊,揭社會墮落之事,批政治貪腐之舉。從揭露牛奶公司使用劣質牛奶,到抨擊總統候選人的貪污腐敗,納斯特始終以筆為刃,直刺社會陳痾。其中最為大快人心的當屬19世紀70年代,扳倒民主黨政治機器坦慕尼派首領“特威德老大”的壯舉。電影《紐約黑幫》曾對威廉·特威德的形象進行過生動地刻畫:他生性狡猾且能言善辯,與紐約黑幫關係良好,同時通過騙取愛爾蘭移民的信任,換取選票。特威德利用權勢共貪污騙取了3000萬到2億美元的政府公共基金,堪為都市腐敗的典型。為扳倒特威德,1870—1871年間,納斯特將特威德及其朋黨作為漫畫素材,從不同角度揭露其罪行。《拇指之下》暗示了特威德對紐約巨大的控制力和破壞力;《兩個偉大的問題》向被矇騙的民眾揭示了特威德集團的貪污腐敗,並生動地刻畫了特威德及其朋黨的兩面三刀;《讓我們祈禱吧》中,納斯特既哀嘆被坦慕尼派踐踏的國家公平、正義和民主,又暗指他們終將受到懲罰。在這些作品中,最令特威德惱火的當屬《首腦》。漫畫中特威德耀武揚威,本該是心臟的位置上被畫上了他常年佩戴的大鑽石,而一個碩大的錢袋取代了他的腦袋頂在他臃腫的脖頸上。漫畫傳達出特威德的腦袋裏只有金錢,並且心硬得像鑽石一樣。特威德在看到這幅漫畫後勃然大怒,對他的手下説:“我的選民們都是文盲,但是他們看得懂這該死的畫。”納斯特的這幅作品廣為流傳,也為特威德最終潛逃失敗、被路人識破身份埋下了伏筆。為了阻止納斯特的創作,特威德集團不惜出價50萬美元請求納斯特去歐洲“深造”,遭到拒絕後又揚言要對《哈珀週報》實現經濟上的打擊。其後的局勢發展也證明特威德的擔心不無道理。作為對納斯特漫畫公眾效應的一種回應,在1871年的議會選舉中,特威德集團受到了沉重打擊。憤怒的公眾投票要求多名坦慕尼派的候選人退出選舉。這對當時的紐約政治界帶來了巨大的影響,並將納斯特推到了政治生活的前沿。他的漫畫在當時被認為有左右公眾政治傾向的威力。
納斯特被稱為“總統制造者”,憑藉廣泛的羣眾基礎對當時的美國政壇影響甚大。而其作品深遠的引導力更是在塑造國家意識的過程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這正是納斯特被譽為“美國政治漫畫之父”的深層原因。雖然美國在獨立之初組建了“邦聯政府”,但由於殖民地時期對強大集權政府的恐懼,並未賦予它作為一個國家政府應有的權力。國民對聯邦政府充滿不信任,國民意識的產生異常困難。南北戰爭及戰後重建時期被認為是美國國民意識產生的起點。以南北戰爭為契機,聯邦徵兵法案等戰事制度的貫徹,憲法第十四條修正案的實行,使得聯邦政府的權力得到質的提升。而與過去以州為單位的公民權不同,憲法第十四條修正案將黑人等少數族裔包含在內,將不同膚色、族裔和文化背景的羣體身份轉化為擁有平等權利的“美國公民”,成為國民意識形成的轉機(憲法第十四條修正案中的公民條款對公民身份進行了定義,公民權利全民化)。美利堅合眾國(The United States ofAmerica)這一名詞,從代表州邦聯的複數名詞開始向代表聯邦國家的單數名詞轉變。縱觀納斯特的藝術人生,始終為實現國家統一、種族平等和建立強有力的國家權力而執筆作畫。這需要對讀者心理的熟練把握和高超的藝術表現力,因為稍“用力過猛”,就會招致反感,被指為政府“喉舌”,適得其反。納斯特的成功之處在於拉近政治生活與讀者的距離,利用“無害”的漫畫形象傳達政治理想。
首先,納斯特偏愛將國家政治擬作普通家庭來引導讀者,弱化原有“身份標籤”,試圖以此加強“美國公民”的身份認同感。例如,南北戰爭期間的作品《聖誕前夜》,刻畫了戰爭將家人分離,彼此思念的情感。將國家統一與家庭團圓關聯,使每一個被捲入戰爭而被迫分離的家庭都彷彿看到自身,深切體會到分裂的痛苦;又如,在《山姆大叔的感恩節晚餐》中,納斯特描繪了不同種族作為家庭一員其樂融融地享受晚餐的場景,向讀者傳達了新生國家的理想圖。
此外,納斯特長於將虛擬的組織機構和精神信仰用擬人擬物的手法具象化,利用本身不帶有政治色彩的形象和符號,使公眾“放鬆戒備”,更加樂意去接受作者傳達的訊息,如多次出現在其作品中、代表美利堅合眾國形象的哥倫比亞女神。哥倫比亞女神以不代表特定階級、羣體利益的無害形象出現,展現出終結混亂和維持秩序的姿態,如同一位公正的守護者。在當時國家意識不強烈的美國,激發了很多美國人內心對強有力國家權力的期待。
除了“有意為之”塑造出的政治符號,納斯特創作的另一形象“聖誕老人”雖然本身並不具有任何政治意味,卻也大受歡迎,成為美國的文化符號,可謂“無心插柳”。納斯特最初繪製的聖誕老人形象,出現在1863年1月3日的作品《聖誕老人造訪軍營》中,刻畫了聖誕老人慰問北方前線士兵的畫面。在這之後的每一年聖誕節,納斯特都會將聖誕老人和孩童搬入作品中,聖誕老人的憨態可掬推動了聖誕節在民眾中的熱度,成為聖誕節受到追捧的原因之一。1870年與納斯特關係親密的美國總統格蘭特署名將7月4日的獨立紀念日和聖誕節定為國家節日。設定共同國家節日,創造共生的文化背景,同樣是提高國家凝聚力的一種政治嘗試。
無論是“驢象之爭”還是聖誕老人,都作為美國國家文化的遺產使用至今。共同的文化背景是孕育國民意識的温牀,納斯特的作品在這一過程中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力。這種國民意識建立的核心包括為了防止國家分裂的危機而爆發的南北戰爭,以及戰後重建中以“美國公民”為基礎的政治共同體的實現。納斯特一生追求正義和民主,無論是呼籲解放黑奴、追求種族平等,亦或是揭發政治墮落、打擊社會黑暗,他都用自己的畫作,為民主、統一美國的藍圖而添筆。他是一位道德家,一個愛國者。
http://epaper.gmw.cn/zhdsb/html/2016-12/07/nw.D110000zhdsb_20161207_2-1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