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的月亮_風聞
冷板凳-我自横刀向天笑,别人笑我是傻冒。2018-09-24 23:32
又是一年中秋節,照例是要聚個餐,吃塊月餅的。今年有點不同,剛上二年級的姑娘從學校帶回了最高指示,要交一份關於中秋節的詩配畫。這下,我可有的忙了。
給閨女選了蘇軾的這首《水調歌頭》。因為胡仔在《苕溪漁隱叢話》中説:“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餘詞盡廢。”又有鄧麗君與王菲兩大天后的加持,這首詞便成了不二之選。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回去 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户、照無眠 不應有恨 何時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 小時讀詩,不求甚解,以能接下句為榮,也並沒有“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的境界。如今年屆不惑,套用一句流行的話“少年不讀蘇東坡,讀懂已是不惑年”。 讀詩之前,先一下蘇軾的生平。蘇軾,北宋人,生於仁宗年間,他的爸爸叫蘇洵,他的弟弟叫蘇轍。後世碼出來的唐宋八大家,被這父子佔去三席。據説,文學史上能與之媲美的只有三國時期的曹氏三父子。 蘇軾少年得志,二十歲那年便和弟弟同時考中進士。四年後,兄弟倆一起參加殿試,由於蘇轍臨時生病,皇帝竟然為他倆延期考試,從八月份延到九月份,並形成制度,可見二人之才華。 然而命運從此開始捉弄蘇氏兄弟的人生。英宗繼位後,蘇洵去世,蘇軾丁憂。等他再回到開封時,神宗繼位,重用王安石,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嘉佑變法。蘇軾不融於新黨,從開封來到杭州,又從杭州去到密州(今天的諸城)。時為密州知府,從五品,相當於現在的一個地級市市長。 蘇軾在密州,在城北修了超然台。嘉佑九年的中秋節,四十一歲的蘇軾在台上與賓朋飲酒賞月,大醉,寫下不朽名篇。 此時的蘇軾,雖然龍游淺灘,滿腹的報國之志無用武之地,但還是想着月有陰晴圓缺,要和弟弟子由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兩年前,蘇軾從杭州知密州的路上,給蘇轍寫了一首《沁園春》:“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以表心志。 然而事與願違,熙寧九年,安石罷相,神宗改元,變法的腳步並未停歇。蘇軾自密州之徐州,在燕子樓度過了又一箇中秋。《永遇樂.徐州夢覺北登燕子樓》中開始真正的踐行超然台上的“超然”。“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 神宗元豐二年,烏台詩案發。蘇軾入獄半年,出來後,至黃州團練副使。在這裏,他悟到明月的永恆與人生的須臾。《念奴嬌.赤壁懷古》中寫到“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最終又如何呢?“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雄姿英發又能怎樣?最終都成故國,只好來杯酒,祭奠這萬古明月。 到這個份上,蘇軾對明月的感情生化到了第二個階段?開始“不應有恨,月有陰晴圓缺”,現在是豪傑歸故國,江月永恆懸。 大家之所以大,妙就妙在竟然還有第三重境界。元豐四年,壬戌之秋,七月十六,又是一個月圓之夜。蘇軾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他先是借客人之口説出了對月理解的第二重境界:“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孟德之詩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在?……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客人感嘆生命如蜉蝣一樣短暫,多希望能與飛仙一起常伴明月。可惜無法實現,故洞簫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也。 蘇軾由此引出了他對月亮理解的第三重境界。先是反問“客亦知夫水與月乎”,你也知道水和月亮嗎? “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也。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以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盡,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蘇軾崇老莊,尤喜莊言。《宋史.蘇軾傳》載:比冠,博通經史,屬文日數千言。讀《莊子》後,嘆曰:吾昔有見,口未能言,今見是書,得吾心矣。 《赤壁賦》中的三段論,讓我想到了《莊子.外篇.山木》開頭的一個小故事。莊子在山裏面走,一棵大樹因為長的秀美挺拔,被光頭強砍倒。去故人家中做客,一隻鵝會幹活,一隻鵝不會幹活,不會幹活的那隻朋友殺掉招待莊子。 莊子的徒弟迷惑了,問莊子,大樹因為不成才而得以全生,大鵝卻因成才而得以避禍,要是先生您該怎麼辦呢? 莊子先是説,那就即不成才也不不成才,需要成才的時候去成才,不需要成才的就不成才。瞧瞧,這種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早已被聖人看透了。這樣叫什麼?叫“未免乎累”,活的太累,沒準還有可能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之命。 到底要怎樣呢?要超然於物外,“物物而不物於物”,才能遊刃有餘,得養生主也。就像我們工作,糾結於種種勾心鬥角,牽牽繞繞,就失去了生活的本真。就會陷入到漩渦當中,迷失自我。 蘇軾在《題西林壁》中有過這樣的描述,“橫看成嶺側成峯,遠近高低各不同”,為什呢?只緣身在此山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