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統?文統?到底怎麼統?_風聞
王晓笛-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博士生-图财的逗比时评人,抓耳挠腮的论文民工2018-09-24 11:23

有讀者建議我po文説明一下,為什麼不贊成武統,以及説明一下對未來兩岸統合的一些看法,我覺得是個很好的建議,剛好趁着熱度再刷一帖,談談我迄今為止對兩岸宏觀形勢的思考。
在這裏,我首先要提到一個人,常凱申(當然不是蔣校長)。神秘的常凱申同學曾在知乎寫了《 20年內,最好別去真的統一台灣 》、《 未來20年,大陸應該如何更優雅地處理台灣問題 》和《未來20年,我們應該以什麼視角看待台灣問題》三篇文章。據我瞭解,網上“窮台論”的説法最早出自他的手筆,他的言論也曾被台灣媒體認真關注,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長,三篇要有十幾萬字,不太方便網絡環境閲讀。他在其中對武統不可行的分析和我思路大致吻合,因此放在這裏供諸位做拓展閲讀,當然我也會補充他沒有提到的內容。
先説結論,其實無論是武統和文統,短期內都不可行。
原因很簡單,台灣不服。要知道,治理的合法性,來自社會的認同。雖然兩岸優勢在向大陸傾斜,但你不能指望一個人均GDP還高於你的地區,突然被整合成你的一部分。武統不行,因為會被罵蠻力,在台灣,大陸已經被打上了這個符號,當年反對亞投行的學生一個重要的口號,可是反對“金融霸權”,我們在人家眼裏就是個帝國主義!可能暴力鎮壓會在一段時間內讓台灣噤若寒蟬,但只要心裏有芥蒂,鬧事是難免的,不是你槍斃幾個“台獨”就能解決的。文統的道理一樣,因為你的制度和價值並沒有對島內形成感召,站在民主的道德制高點上的台灣會覺得自己被野蠻所支配,這也是為什麼常凱申要“窮台”的原因。倉廩實而知禮節,破壞台灣的社會經濟基礎,讓台灣社會禮崩樂壞,到時候統一的大義名分會比現在強上很多。
我雖然蠻喜歡“窮台”的論述,但從統戰的角度出發,有點不把台灣當自己人看,政治正確一點,就是不符合習總提出的“心靈鍥合”。與我而言,我更喜歡用“治理成本”來解釋這個問題,因為台灣不服,為了維持台灣穩定,中央不可避免就要讓利,小心翼翼維持着名義上的統一,這種不斷輸血的做法,其實在抬高統一後的治理成本(即便“窮台”成功了,為了修復台灣強瘡百孔的社會秩序,大陸又會要大量輸血,民眾也可能會被養成不給糖果就搗蛋的惰性)。
這些都是來自香港的經驗。香港迴歸後,原本在港英時期的社會矛盾爆發,由於信息不對稱的原因,大眾的眼光看得並不會那麼長遠,他不會分析香港一躍成為四小龍的時空偶然性,也不會分析香港在港英時代就奠定的畸形社會結構,作為改變局勢的最大操盤手的中央政府就會為此背鍋,若是有人再趁機興風作浪,那就是一出出的“佔中”戲碼。
所以,倘若台灣還尚存一口氣的時候,一氣呵成完成了統一大業,那麼台灣社會發展過程中的一系列問題,都會被歸結於政治秩序的變動。過去日本人可以用蠻力同化,但在一個人權、公民權喊破天的全球化時代,再這麼做的形象成本太大。
那麼我們就這麼耗着?
常凱申認為我們要苦修內功,這也是鄧爺爺對解決台灣問題的看法,只有我們發展好了,打造起我們的制度和價值名牌,台灣心悦誠服迴歸的可能性就會高。
自我發展是兩岸統合的底氣,即便是“窮台”,根本也要建立在大陸的磁吸效應上。從國家發展的基本面看,時間站在大陸一邊,但具有大勢不代表不去把握大勢,對統合還應該有積極的作為,以下就是我和常凱申不一樣的地方,不過還要再插一下香港問題:為什麼香港的國家認同比澳門表現差?
現代國家的國家能力有在疆域內滲透的必然要求,即便是在有自治區域的情況下也是如此。簡單分類,國家能力分為制度和認同。通常制度被理解為現代官僚體系,因為這是治理的客觀承載。認同就是合法性,我們把它聚焦在國家認同。具體到香港和澳門,由於特別行政區高度自治,中央不可能在香港延伸官僚體系,但是可以與香港的治理體系保持政治機制上的聯結。政治聯繫約緊密,國家認同就越好,反過來也一樣,二者具有共変性。
我們國家建立起現代意義上的國家認同,是在新中國成立之後。港澳那個時候還在域外,如果有認同,那也是樸素的,基於血緣和文化的民族認同,而現代國家認同更多強調公民身份。所以你會發現,“台獨”話語已經由過去的台灣民族變成了“英美模式”,即同文同種也可以建立不同的國家,都是從現代性上出發,一些“港獨”也在照抄這種論述。
再所以,至少在迴歸之前,港澳沒有國家認同,我們的視角需要轉到政治機制聯繫上。
歷史上,葡萄牙人從未在澳門建立起有效統治,殖民體系只能覆蓋到人口兩萬多的葡萄牙人,澳門社會呈現葡人管葡人,華人管華人的二元社會結構。因此澳門社會形成了特殊的華人社團治理模式,而這些華人社團一直和內地保持緊密的聯繫,在上世紀六十年左翼運動成功後,這種情況更加明顯。但香港不同,冷戰開始後,英國取消了兩地自由流通的政策 ,六十年代左翼運動運動失敗後,北京對香港的政治影響一度斷絕。此後港英進行了一系列的社會改革,並建立起了一個依附港英的官僚體系,社會治理呈現一元性,這其實對北京國家能力重新進入帶來了制度性的阻礙。香港迴歸初期是“急凍式”迴歸,過去的制度被相對完好的保留。當時內地對民族情感這個事估計樂觀,以為迴歸後人心自然迴歸,忽視了有效治理,導致後期社會融合的成本頗高。但要知道,香港是中央直轄的特別行政區,且在邏輯上,一個國家不可能不在疆域內樹立權威,治理不需要建立管理體系,但可以建立起緊密的政治聯繫。近年來,國家對香港的積極干預體現了這一邏輯。
回到台灣,**不急於收回台灣,根本考慮是人心向背,一方面需要時間苦煉內功,形成制度和價值優勢;另一方面,需要時間為國家建立起和台灣的政治聯繫,培養起國家認同,減少統一後的治理成本。**台灣當前的情況和香港當年的情況近似,台灣擁有自己的治理體系,且和大陸保持着對立狀態。如果説馬英九時代,兩岸熱絡的交往還可以帶來某種期待,那麼民進黨上台之後,希望破滅。進一步講,台灣政治局的左右搖擺勢會影響到政治機制的聯繫的穩定建立,太信台灣不靠譜。近年來,大陸建立以我為主的涉台公共政策體系,算是另闢蹊徑創建一種政治機制聯繫。
但台灣和香港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中華民國”曾在台灣用威權塑造過一個現代意義上的中國認同,民主化之後,認同問題雖然一直困擾着台灣社會,但歷史慣性和名義上的中國法統還在,這其實是有利於認同再造的條件。
我對國家認同培養相對樂觀,因為身份認同這個東西,歷來都是構建出來的,其根本在於同質性,通俗講,就是我們看笑話有同樣的笑點。建構需要一定的機制,比如傳媒。過去同質性的養成靠的是印刷術,歐洲通過印刷機摧毀了宗教世界的身份認同,為民族的形成立下了汗馬功勞。(這裏補充一下,現代國家的主流形態是民族國家,靠民族身份作為凝聚,而這種國家形態起源於歐洲)
現代社會便捷性在於,網絡化的大眾傳媒,會突破物理防線(這個是印刷品做不到的),更方便拉進彼此之間的距離,所以你會看到,兩岸青年一輩的話語正在日漸趨同,這是現代技術加持下的交往結果。當然,和以往讀書不一樣的是,現代傳媒的信息碎片化、爆炸化,讓身份認同變得更容易塑造,也更容易破碎。按照波茲曼的觀點,讀書會帶來思辨,那麼就此推斷思辨會形成穩固的認同,這也是安德森“想象共同體”得以形成的奧秘。
如何又藉助現代媒體,又能在台海形成穩定的政治認同,是我現在一直思考的問題。福山在新出版的專著中,説當代社會是一個認同政治的社會,人們的認同可能不會以物質利益形塑,而是因為“尊嚴”。或許,我們可以通過一定的機制,保障尊嚴,以緩解現代傳媒在建構身份認同中的弊端,比如“涉台公共政策體系”。
最後要提青年交往的重要性,由於兩岸青年沒有歷史包袱,在思想上較容易影響和塑造,因此,兩岸歷史記憶若要重新塑造,青年羣體將會是主要的對象和人羣。當然民族文化也不能拋棄,儘管現有的統戰話語過多強調血緣情感,但這是承上啓下的基礎。
以上就是我對兩岸關係的一些看法,如果在座各位覺得太長,我再簡單下個結論:文統和武統時機不成熟 ,因為台灣民心不服,會導致倉促統一後治理成本的增加。我們需要時間發展自己,形成制度和價值的向心力,並同時為在統一前和台灣的融合預留空間,以減少統一後製度衝突所帶來的治理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