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骸上的舞者:一戰華工100年(11)(完結)_風聞
李禹东1988-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8-09-26 15:14
六、覺醒的夜晚
22.
還是那個1919年。
還是那個令人心灰意冷的法國。
在晏陽初創辦的那份《華工週報》上,巴黎和會中,中國代表團所遭遇的不公待遇,被盡數寫成了報道。於是,身在法國的華工們,便在第一時間裏,瞭解到了這場民族的危機。
他們中的多數人,都來自山東。那是祖國的領土、那是華工的故鄉。那是齊魯大地、是孔孟之鄉、是全體中國人從感情上、從認知中,都永遠不可能割捨的地方。
列強的所作所為,真正地觸碰到了所有炎黃子孫忍耐的底線。
而那早已脱胎換骨的華工們,那曾冒着生命危險、在歐洲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小夥子們,面對這愈演愈烈的屈辱,則更不可能忍氣吞聲。
一位法國華工在他的書信中,眼含熱淚地留下了這樣的話:
死亡很多次和我擦肩而過,但是我仍然要感恩地説,我還活着並準備好了繼續為我的祖國服務… …然而,讓我極度失望的是,現在日本居然宣稱自己是德國在山東利益的繼承者… …堅持,我的同胞!… …我們數以千計的勞工夥伴們都站在你們的身後。
於是——他們又一次團結起來、行動起來。在表達抗議的同時,他們自掏腰包、發起募捐,試圖將所有的力量聚合在一起,報效祖國。
翻閲歷史,你會找到不計其數諸如這樣的案例:
華工鄭書田捐款30法郎,以支持中國振興工業。
一位不知姓名的華工,捐出自己兩年的工資,請求中方代表團盡力去做利於中國之事;
華工邰魁義捐出在法做工所得全部積蓄550法郎,以支持北洋政府全力興國… …
在北洋政府下令中國代表團,在《凡爾賽和約》上簽字前的5月2日,一位老華工甚至在寄給代表團團長陸徵祥的信件中,夾藏了一顆子彈、和一把手槍。信件上寫着這樣一段話:
“陸徵祥,如果你去(簽字)的話,你就應該自裁!”
這不只是一羣人的憤怒。
——這是一個民族行將覺醒的信號… …
依然是那個1919年。
當巴黎和會的消息傳入國內的時候,那些已經藴藏在各地的華工力量,發出了更加猛烈的怒吼。
在民族大義面前——在這時代的更迭中,混亂的北洋政府,才終於認識到,他們所面對的,已不再只是一羣封建時代、甘於卑微的苦力。
在這驚心動魄的歷史節點上,他們早已從愚昧、走向了進步,從幼稚走向了成熟。他們形成了一個強勁有力的階層、一個願為國家為同胞奮戰的階層。
他們要發出自己的聲音。
這一年的5月4日,他們歷史上第一次,與滿腔熱情的學生一起,罷工罷課,走上街頭,聯手掀開了中華民族現代史的序幕。
這便是著名的“五四運動”——那是中國大眾第一次敢於在公共場合,公開地提出自身對社會、政治以及外交政策訴求的運動。
“中國勞動界罷工的煽動者,都是那些來自歐洲戰場的歸國華工。”北洋政府這樣宣稱。
從那一刻起,他們便成了混亂無能的北洋政府眼中,“危險的布爾什維克潛藏份子。”
新時代的里程碑:“五四”運動
五四運動的風暴,極大地震顫了北洋政府。為了防止更大程度上的罷工行動,他們於6月10日勉強做出讓步,一次性罷免了當時身居高位、且名聲敗壞的曹汝霖等人。但對於是否在《凡爾賽和約》上簽字一事,無能的他們,卻依然不敢向世人明確表態。
但這瘋狂卻又理性、這激進卻又智慧的風暴卻並未止步於此。國內與國外的華工團體,在這民族危亡之際,彷彿心有靈犀。
身在法國的中方代表團,看得到國內的新聞,也聽得到來自身旁的呼喊。
那封由華工寄給陸徵祥的信件,依然擺放在桌上。
強烈而偉大的愛國主義情懷,將所有那些偉岸的身影連成一線,在歷史的記事本上,永遠永遠地留下了屬於自己的光輝。
請不要忘記,這個人類歷史上的公元1919年。
帝國主義列強對中國人民的壓迫,在這一年中,並沒有發生改變。
然而,有些事、有些人,卻真正地發生着質變。
這一年的6月28日,在巴黎和會最後一天的議程中,在另外26個戰勝國代表的面前,中方代表團的身影,並沒有出現。
對於中國人而言,那絕不是一場代表着正義的會議。
——那是世界列強,可恥地、用來分贓的舞台。
當醜陋的《凡爾賽和約》被擺放在桌面上的時候——以顧維鈞、王正廷等五位代表組成的中方代表團,集體辭職、拒絕簽字。
在中華民族真正覺醒的那個夜晚,在國內外全體華人共同掀起的、強烈愛國主義情懷的感召下——他們以這樣的方式,拒絕了列強的又一次羞辱、恪守了這個歷經五千年風雨的古老民族,自尊的底線… …
**23.**中國代表團的集體辭職,也許並不能左右日本人以武力強佔山東的事實;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落幕,也並不曾真的給中國帶來與世界公平對話的權利——但是,從目不識丁,到胸懷天下;從只顧小家,到放眼國家,華工們在危機中錘鍊着憂患意識、在屈辱中滋生着民族意識——更在反反覆覆的折磨中、煎熬中、生死中,他們成長、成熟,走上歷史的前台,成為了整個時代裏,一股翻騰的海嘯。
有人在當時一篇題為《華工》的文章中,曾自豪地寫下這樣一段話:
“英國人自誇説,無論太陽走到何處,都照着英國國旗,我們也可以自誇説,無論太陽走到何處,都照着中國人做工。”
寫這段話的人,在他1920年的一次演講中還曾大聲疾呼,天下之人,唯做工的人最有用、最貴重。
這個人,就是《新青年雜誌》創始人、新文化運動發起者和領導者、“五四運動”主要領導人、以及中國共產黨重要創始人之一的——陳獨秀。
1919年1月,在原有勤工儉學會的基礎上,一個新的勤工儉學計劃誕生了。在這一批出國的精英中,一位叫做蕭子升的知識分子,在擔任《華工雜誌》主編時,曾在寫給一位好友的信中透露,他計劃挑選1萬華工,加入對方的政治組織——新民學會,並以此為根,為日後改造中國,做出應有的貢獻。
他的這位友人在回信中興奮地寫下:
“吾等正奠下改革的基石!… …”
而蕭子升的這位友人,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締造者——毛澤東。
新的勤工儉學計劃,促成了新一批知識分子的遠渡重洋。
歷史告訴我們,未來中國的命運,正與這樣的一批知識分子,發生着緊密的聯繫。
在這其中,你可以找到那些影響了一個時代的名字。
周恩來、鄧小平、陳毅——他們的身影,均在其列。
而當談及這勤工儉學運動的真正開拓者時,後來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總理的周恩來則在1921年的一次公開講話中,將一切全都歸功於那些在一戰戰場上,出生入死的華工… …
歐洲最大的華工墓地:法國奴瓦耶勒華工墓地
華工、華工——在我們那充滿了黑暗的記憶中,這羣壯碩的小夥子,用他們默默的付出、冒着生命的危險,承載着一段曲折而又飽經風霜的歷史。他們雖腳踩着辛酸、肩扛着屈辱,卻無時無刻,不盼望着自己的祖國,早一點崛起、早一點強大、早一點擁有與整個世界公平對話的資格。
他們是真正的愛國者。
他們的覺醒,帶動着整個工人階級的成熟。
而成熟的工人階級,正是中國共產黨、以及她所建立的社會主義新中國,最為堅實的階級基礎、和社會根基。
他們承上啓下,是屈辱與驕傲的集合體、更是弱小與強大的共同體。
——在浩瀚的歷史中,他們都是最優秀的工人。
他們更是最偉岸的丈夫!
… …
七、不變的和改變的
**24.**一百年後的今天,有些事,並不曾發生改變。
2018年4月10日,聯合國大樓外,一個無助的身影,雙手合十,微微地低着頭。他也許還抿着嘴,也許正閉目沉思,而他那眯縫着的眼睛、凝重的表情,還有那冷冷的嘆息,卻勾起了遠在萬里之外的中國人,一段段辛酸的回憶… …
放眼世界,在所有那些充斥着戰火與混亂的地方——你常常能夠看到那些熟悉的身影。你常常能夠聽到,那飄揚在空氣中、有關“自由、民主”的口號,卻也常常會在這口號的聲浪中,看到一張張無奈的臉、一具具被炮彈射穿的屍骸。
你也許曾聽説一個故事,一天,一個自稱最追求“法制“、最尊重“平等”的某國代表氣沖沖地闖入聯合國大樓裏,手持一管液體,當着所有人的面搖來晃去,然後聲稱,他手裏的東西,就是伊拉克當時的領導者在犯下“反人類罪”時,所使用的化學武器。接着,他們便以此為藉口,發動了一場使生靈塗炭的戰爭。
隨後,那位領導者便被他們吊死了,那裏輝煌的建築,被他們炸燬了。他們在那裏虐待戰俘、燒燬古蘭經——然而最終,在遍地屍骸之上,對於所謂的化學武器,他們卻一無所獲。
美國前國務卿鮑威爾用一小瓶液體指控伊拉克
“我們犯了一個情報方面的錯誤。”對於犯下滔天罪行的他們,在殺戮與血腥中,就用這樣一句不疼不癢的言語,代過了他們所有的過錯。
而這,卻只是他們眾多罪行中,最尋常的一個。
放眼望去,回想那被肢解的南斯拉夫,那陷入混亂泥潭的烏克蘭,那飽受摧殘的敍利亞、利比亞… …還有那動盪的中東、那深受恐怖組織威脅的地區和人民… …那一樁樁一件件無處伸冤的屈辱——是否在頃刻間,讓你想起了什麼?
你會不會突然想起,當那自稱“文明”的西方列強,腳踏中華大地之時,所做過的一切?
你會不會突然想起那連燒了三天三夜的大火、想起那圓明園的殘垣斷壁?
你會不會想起,那八國聯軍一路的燒殺搶掠,想起那廣袤土地上,滿眼的屍橫遍野?
又會不會想起,那一場場屈辱的談判、一份份屈辱的條約、一次次屈辱的割地賠款… …
戰時的伊拉克
2018年4月10日,聯合國大樓外,那無助的身影,令中國人倍感壓抑。這個人,叫做賈法裏——他正是滿目瘡痍的敍利亞,派往聯合國的常駐代表。而在幾個小時前,坐在他對面的美國代表,才剛剛用居高臨下的口吻,重拾那昔日發動伊拉克戰爭時曾用過的荒唐藉口,將所有的重炮,再次對準了他的祖國… …
《南京條約》、《馬關條約》、《辛丑條約》… …那出現在中國近代史上的無數個不平等條約,都彷彿在這一刻,與那孤獨的身影,相互重疊。
無助的敍利亞駐聯合國代表:巴沙爾·賈法裏
在法國戰場上,曾有位華工對一位基督教青年會的外國幹事這樣説:
“當我返回中國後,我害怕我一看到外國人就會想起在法國聞到的屍體腐爛的氣味。在這裏的日子就像噩夢… …世界上沒有人比外國人更知道如何毀滅生命和財富了。他們夜以繼日地用蒸汽和火焰,在陸地、海洋、天空乃至海底進行着毀滅和破壞… …當西方人説着那些美好的詞彙,如自由、正義、民主、自決、永久和平的時候,他們究竟想表達什麼樣的意思?… …
“現在你們所謂的光榮戰爭已經結束,人們的內心真有和平嗎?你們外國人對你們所取得的收穫滿意嗎?一切都解決了嗎?當我回到家鄉的小村莊時,我該如何向急切期待着我的父老鄉親講述我看到的一切?”
可整整一個世紀過去了。他們依然是他們。
他們依然不願做出改變。
他們依然傲慢地以一種西方人的意識形態、西方人的利益邏輯、西方人的思維方式,維護着一個狹隘的圈子。他們靠以貨幣綁定石油,以加印鈔票、榨取全世界的勞動所得,又用這榨取的利潤,維護着自身的霸權,從而進一步掏空全人類的財富。
誰反對它,它就打壓誰。誰將超越它,它就肢解誰。
它們在“自由民主”的旗幟下,做着骯髒的勾當、摧殘着弱小的生靈。
卻只需要在事後若無其事地説一句,“我們犯了一個情報方面的錯誤”——便可將其欠下的血債,一筆帶過。
**25.**彷彿彈指一揮間,整整一百年的時光,已悄然流逝。
一百年前的中國人,對外,忍辱負重、毫無尊嚴,對內,卻要面對兩個無法解決的難題:
前者,是如何避免捱打。
後者,是如何避免捱餓。
1842年屈辱的《南京條約》
1895年屈辱的《馬關條約》
1901年屈辱的《辛丑條約》
1919年出賣中國山東的《凡爾賽和約》上,沒有中方代表的名字
面對內部的紛爭、外部的壓迫,沒有人知道,這個民族究竟將何去何從。
一百年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依然也會為層出不窮的社會矛盾抱怨兩句、依然還會為緊張忙碌的生活發發牢騷,也依然還會因生活的不夠富足,變得焦慮、變得浮躁。
但,有關那兩個曾深深地困擾着中華兒女的問題,卻已不再為人所提及。
世界並沒有更加温和。戰亂並沒有絲毫減少。流離失所發生在全世界大部分地區。捱打捱餓,是許許多多國家依然正在面對的噩夢。
我們的生活不是別人改變的。
改變我們自己的——唯有我們自己。
1949年,告別屈辱——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
如今的中國,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你抱怨也好、不抱怨也好——踩過那滄桑且艱難的歷程,她正在邁向一場偉大的復興。
巴黎和會中的屈辱,如今不復存在。今天的中國,是聯合國五大常任理事國之一,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貿易國、以及第一大製造業大國。隨着發展地不斷深化,她不僅是世界的工廠,還將成為世界的市場,成為所有那些列強,不敢輕視的重要國家。
有人説,她正在改變着這個世界的秩序和規則。
也曾有某個外國人偏激地猜測,中國的崛起,將重走德意志帝國的老路。
然而,他們全都錯了。
中國人熱愛和平。中國的文化崇尚和平。中國人從不以意識形態為戰爭的紐帶。中國人也從不以透支他國,來滿足自身的利益。
中華民族是一個勤勞勇敢的民族、一個敢於奉獻的民族,一個熟識歷史、並不斷從中汲取營養的民族。
一個絕不會走帝國主義霸權老路的民族。
2017年5月14日,正在崛起的中華民族,在自己的土地上、在29位國家元首、政府首腦、及聯合國秘書長、國際紅十字會主席,3位重要國際組織負責人、以及來自130多個國家中1500名貴賓的目光中,以平等的姿態、開放的態度、公平的原則,舉行了一場為全人類共謀發展的“一帶一路”峯會。
所有國家,不論大小、不論強弱——都可以富有尊嚴地,成為這“一帶一路”的座上賓。
對於那些昔日的帝國主義列強,我們不計前嫌。
而對於那些飽受戰亂、災禍、貧困之苦的國度,我們則感同身受… …
“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峯論壇集體照
尾聲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後,為了降低成本,也為了減少所謂的“治安問題”,大部分曾為“協約國”出生入死的華工擠在狹窄的船艙中,隨着一艘艘郵輪的出港,回到了那夢寐以求的故鄉。而就在這十幾萬人的大部隊,浩浩蕩蕩、迫不及待地選擇離開的時候——在他們身後,仍有3000人,選擇了留下。
這3000人留下的原因各不相同。
有人只因收到了全新的僱傭合同,多留一天,便可多打一份工、多賺一點錢。
而另外一些人,則永遠地在這片出生入死的土地上,紮下了根。
一戰中的慘重傷亡,使作為主戰場的法國,在戰爭中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由於減員嚴重,他們後方的工業生產,面臨着男性勞動力嚴重不足的窘境。因此,工廠的經營者,只好懷着開放的態度,招收了一批女性工人來彌補這一缺口。
而當這些漂亮的法國姑娘,帶着國家的重要使命,走入坦克廠或是機械廠的時候,一羣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小夥子,便佔據了她們的視線。
1918年7月,一位法國姑娘的身影,出現在巴黎的華工服務中心內。她快步來到時任服務中心的幹事蔣廷黻面前,用抑制不住激動的口吻對對方説,她愛上了一位華工。此時此刻,一位楊姓華工的日常行為,已深深地吸引了她。
她希望幹事可以按照中國人的習俗,為她和她深愛的人做一個媒,她希望自己可以嫁給她深愛的男人。
當蔣廷黻提醒這個衝動的女孩説,中法的習俗很不相同,結婚以後,恐怕會多有不便時,女孩卻直率地告訴他,關於這一切,自己早已想好。歐洲男人總是會在賺了一點錢後,就去花錢買醉,醉酒回家,還會對自己的妻子大打出手。可這位華工卻不會——因為他平時從不喝酒,賺錢以後,或者寄給遠方的家人,或者把錢存在口袋,以備急用。她相信她婚後的生活一定很幸福。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甚至願意隨丈夫一起,移居中國。
戰爭中,浪漫的法國姑娘,為那殘酷的戰火,增添了一筆亮色的柔情。她們細膩的心思、平等待人的態度、不摻雜種族歧視的人生觀,填補着身在異國他鄉的中國小夥子們,最空曠的內心世界。
一戰結束後,許多曾在這片土地上出生入死的華工,選擇了留下。他們聚居在巴黎里昂火車站一帶,組成了法國最早的華人社區,也成為了這裏最早的中國移民。
在往後的日子裏,他們雖改換了國籍,卻從不曾改變那內心的善良。
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曾在後來爆發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英勇參戰,與法西斯主義者正面抗爭,為人類的正義與良知,拋頭顱、灑熱血、不畏艱險,在歷史的長河中,默默地譜寫着一曲曲壯歌。
2002年3月5日,一位中國百歲老人的去世,成為了法國拉羅舍爾市最令人關注的消息。
這位老人名叫朱桂生——而他,正是最後一位告別塵世的一戰華工。
他在一戰、二戰兩場人類的大浩劫中,都曾做出過突出貢獻。
拉羅舍爾市的每一任市長,每逢他生日當天,都會親自前往祝賀。
他於1921年與法國姑娘巴蒂斯特組建家庭,並育有一子二女,過着幸福的生活。是當地人生活的榜樣,更是中西方文化融合的一個成功典範。
他享年106歲。他走的很安詳。
就在他離去的那一年,他的祖國,正在騰飛… …
最後的一戰華工 朱桂生
對於祖國,他們從不曾忘卻。
自1925年起,由他們成立的華工總會,便已在為那些一戰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同胞兄弟們,忙碌奔波。
他們多次要求法國政府為這些無私奉獻的華工修建一座紀念碑。
然而,那時的祖國依然弱小,他們的聲音、無人傾聽。
一百年過去了。
一百年來,那些屬於我們的歷史、我們的記憶、我們的歷程、我們的奉獻,雖偶爾有人提起,卻又在更加漫長的歲月裏,無人問津。
弱國無外交。
沒有國家的強大,就沒有民族的尊嚴。
隨着中國崛起的腳步,1998年,這段被冰封的歷史,終於為法國人所重提。這一年,法國政府終於決定在巴黎13區華人城博德古爾公園內,豎起一座紀念碑。用以“紀念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為法國捐軀的中國勞工和戰士。”
2008年11月,在英法等國所舉行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勝利90週年的活動中,華工一詞,被重新提起。
2018年——當所有這些過往,在一個世紀的風雲中被打磨、被遺忘,當今天的人們,無需為敵人的入侵而恐懼、為頭頂的戰火而驚慌,當今日的你我,只因一時的不快,抱怨着瑣碎的生活、咒罵着每日的重複時——
請想一想他們的身影。
請想一想他們的故事。
… …
(全文完)
比利時為華工所鑄雕像
那些永遠長眠於他鄉的中國勞工
寫在後面
有關一戰華工的種種,不論怎樣艱辛、怎樣屈辱,不論那段往事如何刺痛你的神經、喚醒你的熱血,當這篇專稿連載至此,並不得不以一種極其平淡的方式畫上最後一個句點的時候——一切都終將歸於平靜。
我們生活在一個並不太平、卻也非常太平的時代。放眼望去,就在你即將關閉手機的這一刻,在世界的許多角落裏,飢餓仍在蔓延、戰火仍在燃燒,古老的中東,依然在大國博弈的陰霾下,呼吸着火藥和揚沙,生活在戰爭漩渦中的人民,甚至都不敢想象明天的樣子——因為沒有人確信,太陽重新升起的時候,他們是否還活着。
而此刻的你,卻可以平靜地計劃着一頓豐盛的晚餐、或是一場熱鬧的聚會,又或者在百無聊賴中,看看電視、聽聽音樂,和生活中的另一半共同品味那平靜的夜晚。
一百年過去了。今天的你我,難免會為生活的不公而抱怨、而發牢騷、而向他人傳遞各種各樣的負能量,但幸運的是,倘若你能夠站得更高、看得更遠,能夠將自己今天的衣食住行,擺放在一個宏大的歷史格局中,就不難發現,我們活在了這個飽經風霜的古老民族,自近代以來、最好的時代。
於我個人而言,作為一個文字工作者,能夠寫作《屍骸上的舞者》,是我這一年裏最自豪的事。寫作這篇系列專稿的動機,源自尊敬的察哈爾學會秘書長張國斌老師一個小小的建議。他曾經在法國斯特拉斯堡領事館擔任過總領事,常有機會接觸到有關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遺蹟和資料。我想一戰華工的事蹟,大約正是從那時開始,深深地觸動了他。
今年是一戰結束100週年,也正是在這樣一個特別的年份,張國斌老師向我表達了他希望我寫一寫華工的意願。和所有人一樣,我並非是一個無所不知的聖人——有關寫作一戰內容的建議,在當時並不能夠燃燒我的熱情。因為那時的我,並不真的瞭解這場發生在歐洲大陸上的殘暴戰爭,對於我們這個民族,究竟意味着什麼。
而與之形成鮮明反差的是,當我終於從堆積如山的資料中抽身的時候,我的心臟卻跳動得異常劇烈——我的眼眶,也早已佈滿了淚珠。從那一刻,我便堅定了寫作這篇專稿的決心。
感謝張國斌老師,因為沒有他的建議和鼓勵,這篇《屍骸上的舞者》就不會存在於世,我的創作生涯,也必將因此而留有遺憾。
有人曾對我説,之於當今中國人,一戰的刺激性,遠不及二戰,因為時下讀者的閲讀習慣,並非去獵取更多的知識,而主要還停留在對已知事件的回味中。他據此認為,華工的文章,寫寫便可,無需大動干戈,因為實在沒有什麼利益可言。
他説的沒錯。從他的角度看,這未嘗不是一種對我的“關愛”。對於這樣的話,我不想予以駁斥。我想,所以有這樣的言論,他無非只是不瞭解我的心思罷了。
任何一種職業,在社會的大生態中,都有着自己獨特的職能。這個世界不能沒有金錢,但金錢,卻絕非衡量一切事物的標準。在我看來,對於多數行業而言,賺錢本該是事業的結果,而非最高的信仰——這個道理,就好像考試,當分數是學習的自然體現時,它就是良性的,而當“如何抓分”、“如何考試”本身,成為一項專門的技能時,高分低能的現象,就成了社會的困擾。
身為作家,更該深知這樣的道理。
而身為一箇中國的作家,就更加沒理由因計較利益的得失,而將深深感動自己的民族歷程棄之不顧。
我並非聖人般高尚。但作為一個正常的中國人,我有自己的堅守。
此刻,《屍骸上的舞者》已被印成紀念冊,9月21日,它將出現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和平與發展——人類百年血與火的洗禮與思考”一戰華工100年紀念活動上,作為中國對外友好協會、察哈爾學會的贈書,發放到與會者的手中。
2018年9月21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平與發展——人類百年血與火的洗禮與思考”活動
時至今日,隨着祖國的強大,華工的事蹟,被越來越多的國家重新提及,他們的紀念碑、他們的雕塑,如今出現在歐洲各地的街道上,成為一道靚麗的風景。
法國總統馬克龍更是響亮地提出,當年在法國深陷苦難之時伸出援手的華工,是法國人民的親兄弟。
一百年後,那批壯碩的小夥子,終於得到了昔日友軍的肯定。
瞭解歷史,反思歷史,牢記歷史。中華民族就是從一次次的探求、一次次的反思中,走向輝煌的。正如印度文學家泰戈爾所言:人類的歷史,在耐心地等待着征服者的滅亡。因此,寫作這樣一篇文章,筆者絕非是要煽動輿論、鼓吹狹隘民族主義,也絕非是要在祖國走向強大的今天,向他人尋仇。因為中華民族的偉大,正是在於她博大的胸懷和寬廣的視野。她絕不會以大欺小、倚強凌弱,更不會像世界上所有那些侵略者一樣,小鼻子小眼睛,為了眼下一時的利益,便高舉屠刀,槍炮相向。
但也請所有的讀者都不要忘記,此時你我的平靜生活,絕非他人的恩賜。
歷史反覆證明了這樣一條真理:
弱國無外交——沒有祖國的強大,你我就是戰火中的蠕蟲、就是絞肉機中的肉醬… …
最後,希望我的讀者可以在這裏踴躍留言、寫下各自內心最真實的感觸。另外,筆者新作《筆落三千年》亦將在十月中與讀者見面,同樣的屈辱、同樣的歷程,本書以“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為線索——半半社會的形成、山東膠州灣的割讓、中日實力的此消彼長,這本書中盡數包羅,與恰好與《屍骸上的舞者》,互為因果。
而筆者也特別以一個飽受詬病的賣國外交家——李鴻章為故事線索,以他失準的家國觀念、複雜的內心世界為切入點,用現代文學中多樣的表達方式,深入解析那段滄桑歲月的深層原因。敬請關注。
謝謝大家。
新書《筆落三千年》2018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一戰華工紀念活動贈書封面
參考資料
陳三井著:《華工與歐戰》,嶽麓書社,2013年1月第1版
董叢林著:《華工史話·近代中外關係系列》,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5月第1版
顧維鈞著:《顧維鈞回憶錄》,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譯,中華書局,2013年6月北京第1版
李新、李宗一主編:《中華民國史》,中華書局,2011年7月北京第1版
馬丁·吉爾伯特著:《第一次世界大戰史》,李廣才譯,長江文藝出版社,2016年8月版
馬驪(法)編著:《一戰華工在法國》,莫旭強譯,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5年1月第1版
邢超著:《戊戌變法真相》,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年9月北京第1版
徐國琦著:《一戰中的華工》,強舸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伊恩·懷斯特維爾(英)著:《第一次世界大戰》,尚亞寧、顏世雲、張春紅譯,九州出版社,2017年6月第1版
中央電視台《探索·發現》欄目編:《華工軍團》,安徽教育出版社,2012年5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