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什葉派穆斯林過節要“自殘”？_風聞

9月20日，隨着太陽西沉，阿舒拉節降臨。該節日對穆斯林，尤其是什葉派來説，是極為重要的節日。在阿舒拉節當天，伊拉克、伊朗、黎巴嫩、巴林乃至巴基斯坦與印度的什葉派穆斯林都會走上街頭，個個行號巷哭，捶胸頓足，悲痛欲絕，有人還會用鞭子、鐵鏈不斷抽打自己，直至鮮血染紅了衣裳，還有人則舉刀拍打自己，甚至砍自己的額頭，血流如注方罷休。

阿舒拉節當日，巴林什葉派穆斯林用刀砍自己的額頭…

那麼，為何什葉派過阿舒拉節要“自殘”呢？歷史上的這天究竟發生了何等改變歷史進程的大事呢？

阿舒拉節活動中，一伊朗什葉派穆斯林準備用鐵鏈鞭笞自己，其外衣上阿文意為：啊！侯賽因！

效法猶太行齋戒

阿舒拉節的日期實際上並不是按照全球通用的公曆確定的，而是按照伊斯蘭曆的，由於伊斯蘭曆是純粹的陰曆，每年只有354或355天，因此其與公曆不能完全對應，這也就使得阿舒拉節與開齋節以及宰牲節等其他伊斯蘭教節日一樣，每年的日期都不盡相同。

阿舒拉節當日伊朗首都德黑蘭的集會，攝於2016年

如今的阿舒拉節在伊歷1月，而1月的阿拉伯語名為Muḥarram，意為禁月，是僅次於齋月的聖月。根據阿拉伯人的傳統，任何人不得在本月打鬥，這實質上是為了給衝突頻繁的諸部落休養生息的機會。

而阿舒拉節的產生，則與阿拉伯人的近親——猶太人不無關係。根據《希伯來聖經·利未記》（即《舊約·利未記》），神曾要求以色列人在猶太曆的每年7月10日進行齋戒，即從日出到日落的整個白天內不吃不喝，進行懺悔贖罪，此日即是如今猶太人的贖罪日（今年為9月18日日落至9月19日日落）。

耶路撒冷西牆（哭牆）前着白袍懺悔的猶太人，攝於2018年

在穆罕默德從麥加遷移至葉斯里卜（今麥地那）後，他曾於猶太曆7月10日看見猶太人在齋戒，當日恰好是伊歷1月10日（“阿舒拉”一詞根在阿拉伯語與希伯來語中均意為“十”）。

穆罕默德遂詢問猶太人為何要做這事，猶太人答曰：“今天是個好日子，因為正是在這天，神使先知摩西行神蹟，分開紅海海水，使以色列人逃出埃及，擺脱了法老的追兵，因此摩西將這一天定為懺悔於齋戒之日，以感謝神。”。聽罷，穆罕默德説：“摩西（穆薩）更應該是我們的先知。”，因為伊斯蘭教同樣奉摩西（穆薩）為先知。

一幅表現摩西使紅海海水分開的畫作

事後穆罕默德效法猶太人，也在當日齋戒，並教化穆斯林也在伊歷1月10日齋戒，但不如齋月齋戒那般作強制要求，這便是阿舒拉節的開端。之後由於穆斯林使用伊斯蘭曆計算阿舒拉節的日期，不設閏日閏月，伊歷1月10日遂不再和猶太曆的7月10日完全重合。

阿舒拉節當日正在集會的伊朗什葉派穆斯林

帝國內亂

在阿舒拉節當天齋戒是遜尼派穆斯林所行之事，他們以此紀念摩西（穆薩）領以色列人出埃及一事。而對什葉派穆斯林來説，阿舒拉節則另有一番深意，其更多的是哀悼，絕非慶祝。這與穆罕默德的外孫侯賽因·本·阿里之死不無關係，其正是在伊歷61年1月10日（公曆680年10月10日）去世的。

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聖索菲亞大教堂中

侯賽因之名的阿拉伯文書法

侯賽因的父親是穆罕默德堂弟兼女婿阿里，早年與穆罕默德一同出生入死，帶領將士衝鋒陷陣，他幾乎參與了所有伊斯蘭教初期的戰事。656年，在穆罕默德去世24年後，阿里當上了阿拉伯帝國的哈里發，是為第四任，也是最後一任正統哈里發。

正統哈里發時代

阿里當上哈里發將首都遷往伊拉克庫法。與此同時，前任哈里發奧斯曼所在的倭馬亞家族則拒絕向其效忠，並逃往敍利亞大馬士革。在打下根基後，以敍利亞總督穆阿維葉為首的倭馬亞家族便公開反對阿里，試圖奪權。

其實帝國建立並沒有多久

帝國核心就開始內訌了

穆阿維葉藉口前任哈里發奧斯曼在任內被刺殺，阿里卻未懲處兇手一事（奧斯曼也是倭馬亞家族成員），向阿里發難，要求其下台。雙方在談判無果後爆發武裝衝突，兩軍在敍利亞隋芬決戰。

穆阿維葉與阿里分別控制的敍利亞和伊拉克地區

本身就是兩個體量相當卻經常衝突的板塊

就在阿里即將戰勝穆阿維葉之事，穆阿維葉軍中戰士們將《古蘭經》掛上槍頭，高舉起來，要求就哈里發職位歸屬問題進行仲裁，結果此舉使得阿里的軍隊陷入了混亂，他的大多數部下都拒絕繼續作戰，但其中也有一部分人不滿阿里停止作戰，憤而出走。該派被稱作“哈瓦利吉派”，他們不僅將穆阿維葉視作敵人，更將阿里也看作是對手。

阿拉伯帝國已事實分裂為阿里、穆阿維葉、阿穆爾三方

但穆阿維葉與阿穆爾結盟

哈瓦利吉派在661年同時派刺客暗殺穆阿維葉與阿里，前者倖免於難，後者卻傷重不治。阿拉伯帝國最後一位正統哈里發歸真，沒了對手的穆阿維葉順理成章地當上了新任哈里發，並且在不久後廢止了哈里發選舉制，欽定其子葉齊徳為繼承者。哈里發由此改為世襲制，倭馬亞王朝建立了。

部落選舉改為家族世襲之後

想的就是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可是穆罕默德所在的聖裔哈希姆家族以及阿里的支持者們並不認可倭馬亞王朝的統治，阿里的長子哈桑試圖奪回哈里發之位，但他在穆阿維葉的威逼利誘下放棄了這一想法。

從此分道揚鑣

聖裔之死

670年，哈桑去世，侯賽因接任哈希姆家族首領。10年後，穆阿維葉之子葉齊徳也登基成了哈里發，他要求侯賽因來大馬士革向他宣誓效忠。但侯賽因堅信葉齊徳道德腐化，遲早會違背伊斯蘭教教規與穆罕默德的聖行，因而他拒絕向葉齊徳效忠，帶着哈希姆家族離開遍地倭馬亞走卒的麥地那，去麥加避避風頭。

納傑夫阿里清真寺內阿里的陵墓

與此同時，庫法的居民得知穆阿維葉的死訊後，寫信給侯賽因，勸他來庫法領導伊拉克民眾，並承諾會援助他抵抗倭馬亞家族。

他們這麼做，歸根究底還是因為經濟上的原因：倭馬亞王朝以敍利亞為統治中心，不如侯賽因之父阿里那般重視伊拉克，因而伊拉克發展速度大不如前，使得以故都庫法居民為首的伊拉克民眾對倭馬亞家族甚無好感。

侯賽因接到信後，回信告知庫法民眾他會派自己的表弟作為自己的代表，來評估庫法局勢與民意，若情況屬實，他會遷移至庫法，為民眾行公義。在侯賽因的表弟抵達庫法後，他受到了民眾的熱烈歡迎，18000多人立刻向他宣誓效忠。在觀察了一段時間後，表弟寫信告知侯賽因庫法的一切情況都對哈希姆家族十分有利。

不久後，侯賽因又接報稱葉齊徳正調動軍隊，朝麥加進發，準備將哈希姆家族一網打盡。情急之下，侯賽因帶着全家老小以及侍衞，共150人左右，急急忙忙踏上了遷移庫法之旅。

可就在此時此刻，庫法的局勢就突然來了個180度的急轉彎。侯賽因表弟的信寄出去沒多久，倭馬亞王朝就派來了新任庫法總督歐拜德拉。此人為了平定伊拉克的反叛運動，決定殺雞儆猴，於680年9月10日公開處決了侯賽因的表弟，毫不顧忌其聖裔身份。

大部分庫法民眾對此驚恐不已，轉而向倭馬亞家族效忠。

侯賽因走到半路才從一隻商隊得知庫法局勢大變一事，但他沒有因此返回已是“黑雲壓城”的麥加，而是派使者去和庫法的頭面人物談判，不料使者也被庫法總督歐拜德拉殺了。

10月2日，侯賽因100多的人隊伍與歐拜德拉統帥的5000多人的軍隊狹路相逢，勢單力薄的侯賽因遂向歐拜德拉喊話，稱是庫法的民眾邀請他來的，但現在庫法的民眾不要他了，他請求歐柏德拉准許自己回麥地那。但歐拜德拉強迫侯賽因向倭馬亞哈里發葉齊德宣誓效忠，侯賽因嚴詞拒絕。這下歐拜德拉為了保住自己的官職，便鐵了心要做掉侯賽因，杜絕後患。

歐拜德拉領兵將侯賽因一行人驅趕至庫法以北的卡爾巴拉，迫使他們在一處荒地上過夜，此處無水無糧。歐拜德拉的軍隊將侯賽因一行人圍困在此地八日之久，在屢次勸降無果後，歐拜德拉領兵進攻侯賽因的營地。是日正是伊歷1月10日，阿舒拉節。

卡爾巴拉戰役示意圖，右為幼發拉底河

結局是顯而易見的。

侯賽因的侍從雖個個英勇無比，但不敵對面人多勢眾，接連戰死。侍從打光後，侯賽因的男性親屬遂接上，繼續作戰，直至只剩下侯賽因自己一人。視死如歸的侯賽因親自上陣，拔刀衝入敵陣。

可形單影隻的他終歸獨木難支，在斬殺多名敵軍後，侯賽因自己也負傷累累，行動緩慢，被敵軍瞅準時機，接連被石頭砸中頭部，被箭射中胸口，他的小侄子阿卜杜拉·本·哈桑（不滿10歲）見狀，衝上來保護叔叔，卻被敵軍削掉了一隻手臂。

侯賽因最終傷重無力抵抗，被敵軍斬首。戰後，歐拜德拉率軍劫掠了侯賽因的營帳，把所有婦孺擄為奴隸，並將其連同侯賽因的頭顱，一同送往大馬士革給葉齊德過目。

一副19世紀的波斯畫作，表現的是卡爾巴拉戰役的場景

什葉派認同源泉

侯賽因之死使得聖裔哈希姆家族的支持者與倭馬亞家族的支持者徹底決裂，標誌着穆斯林正式分裂成了什葉派與遜尼派：前者認為穆罕默德的後代因血統的緣故，是無可爭辯的伊瑪目與哈里發的人選，哈里發理應由穆罕默德的後人世襲；而後者則認為只有能力與才幹，任何人都可經由選舉成為哈里發，這也正是非聖裔的倭馬亞家族掌權的基礎。

卡爾巴拉也因此成為什葉派聖城

卡爾巴拉大屠殺使得聖裔哈希姆家族的支持者空前地團結起來，多次發動反對倭馬亞王朝的統治，並最終將其推翻。接盤的阿拔斯家族雖是哈希姆家族的分支，但不是穆罕默德的直系後裔，在什葉派看來，其同樣不具備擔任哈里發的先天資格，更何況其在宗教上造詣並不高，因而什葉派繼續反對阿拔斯家族。兔死狗烹，阿拔斯王朝遂繼續鎮壓什葉派。

卡爾巴拉侯賽因清真寺

可再怎麼鎮壓，什葉派終歸已牢牢紮根於伊斯蘭世界了，其存在不可否認，其影響力不可小覷。侯賽因在阿舒拉節上的完美殉道，已使什葉派形成了自我認同。

什葉派佔全世界穆斯林的10%-20%

伊朗是其中最重要什葉派國家

在每年的阿舒拉節上，什葉派穆斯林編導戲劇，重現卡爾巴拉戰役的全過程，宛若侯賽因殉道就發生在昨天。他們捶打、鞭笞、刀砍自己，悲號着“啊！侯賽因！”，感受切膚之痛，哀悼侯賽因歸真，以此展示自己的什葉派信仰與認同感。正是在這年復一年的儀式上，什葉派的凝聚力與日俱增。

阿舒拉節紀念活動上伊朗什葉派

穆斯林重現卡爾巴拉戰役的全過程

侯賽因歸真之於什葉派，等同於耶穌被釘十字架之於基督教，侯賽因歸真後，什葉派的影響力，如同耶穌復活後的基督教一般劇增，其追隨者規模不斷擴大。若沒有阿舒拉節這一紀念侯賽因歸真的節日，那麼什葉派恐怕難以傳至列國。

看來，對於一個彌賽亞來説，很顯然死亡才是其成道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