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後,李銀河給王小波回了一封信:我仍然愛着你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18-09-27 13:54
我們這一代人心中最好的情書,大約是王小波寫給李銀河的那一系列,以“你好哇,李銀河”為開頭的情書。時隔40年,李銀河給王小波回了一封信,她説:小波,我愛過你,我仍然愛着你。
先容我驕傲一小下。
2007年,王小波過世十週年時,我寫過一篇。
之後把那篇修改了下,寫了一篇。
承蒙李銀河老師青眼(雖然她不知道是我寫的,也完全不認識我),在她的博客引過次。
寫自己偶像的文,能被偶像的伴侶認可,我自認為是自己領受過的最高榮譽了。
嗯,接下來是八卦時間,或者,我想象中的李銀河老師與王小波的感情。
熟讀王小波的諸位,許多大概會想象他的伴侶,該是如陳清揚、小轉鈴、紅拂、小舅媽、小孫、紅線等經典女性形象似的,性感潑辣,自由自在——至少我小時候初讀王小波時,是這麼猜想的。
但後來自己也開始寫東西后,明白自己想錯了。
有些小説家筆下的女主角來自於生活,比如菲茨傑拉德的黛西取材於初戀女友傑內瓦·金和妻子澤爾達,海明威筆下的女性許多是他的老婆——尤其是第二任老婆。
但也有些小説家筆下的女性形象純出虛構,就像納博科夫的伴侶薇拉並不是洛麗塔,村上春樹的太太陽子一點都不像綠子似的。
王小波小説中的有趣,體現為一種孩子氣的恣肆;小説中的女主角,也多有一種天真未鑿、反客為主的野勁;對比經常愣怔多思,但不管不顧的男主角——王二、舅舅、李靖、王仙客——自有一種喜劇效果。
但我覺得,那依然是虛構故事。
讀過王小波雜文的諸位,應該印象深刻:對比他風雲流蕩的小説,他的雜文大大不同。理性、端正、喜歡舉例,善於用典,善用歸謬法制造幽默感,不停地強調理性實證精神,以及羅素的參差多態乃幸福之本源。論述有趣且嚴謹。
寫過點東西的諸位,大概都有同感:寫小説或劇本是藝術虛構,需要層層包裹;寫雜文隨筆,相對而言,容易暴露一個人日常生活的話語習慣。
所以我個人認為,王小波的雜文——喜從生活小事出發,隨時旁摘博引,愛用歸謬法和冷幽默,論述嚴謹——可以體現他日常生活的交流方式。
而一個人日常生活的交流方式,通常與其伴侶掛鈎:有了伴兒的諸位都明白,自己説話的方式,很容易被伴侶帶着走。
另外一點。
王小波的小説裏,雖然女性角色通常比較性感潑辣自由自在野,但往往也是有主見的那位,而且經常以出乎意料的冷靜、理性與天真,反襯出同時代的荒誕與滑稽——比如紅拂,比如小舅媽、比如陳清揚。
而根據我對李銀河老師歷來文章的閲讀,她的確是位冷靜、理性到偶爾天真的學者——所謂天真就是,她經常跟王小波筆下的人物一樣,淡然地將應有的真相説出來,反而顯得周遭很是虛偽荒誕。
我之前如此、現在依然認為:王小波是一個過於正常的人——太正常太理性了,所以反而能寫出扭曲世界的滑稽來。
而根據他的雜文,他的日常思考,我能猜測的是,他與李銀河老師,應該在某些方面是類似的,比如冷靜、理性與偶爾天真,那些詼諧的雜文就是他們彼此交流的基本形式。
當然,在我另外一部分無端的想象中,日常生活裏,王小波應該更跳脱一些,而李銀河老師是鎮着場子的那個人。
類似於那種情景:王小波繞着李銀河老師説一串學術冷笑話,而李銀河老師回一句精準吐槽。
——嗯,寫到這裏,就覺得,似乎有點像《紅拂夜奔》裏王二和小孫,大概?可能我還是無法擺脱已有作品的感覺吧。
説起來,最讓我覺得温暖的,倒不是王小波著名的情書,而是以下段落:
假如學者能知道自己報告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這問題也就簡單了。這方面有一個例子是我親身所歷。我和李銀河從1989年開始一項社會學研究,首次發現了中國存在着廣泛的同性戀人羣,並且有同性戀文化。當時以為這個發現很有意義,就把它報道出來,結果不但自己倒了黴,還帶累得一家社會學專業刊物受到本市有關部門的警告。
……
對於我國的傳統文化、現代文化,只從誠實的一面理解是不夠的,還要從狡猾的一面來理解。扯到這裏,就該得出第二個結論:花剌子模的信使早晚要變得滑頭起來,這是因為人對自己的處境有適應能力。以我和李銀河為例,現在就再不研究同性戀問題了。
李銀河博士的書中,對於在性愛婚姻等方面處於非主流文化中的人給予一定的重視。比如對於自願不育者、同性戀者、獨身者、離婚者等,都有專章述及。這絕不是為了獵奇,也不是對上述人士的做法表示同意,而是出於社會學人類學的一貫態度。我國的傳統文化中,有所謂推己及人之説,於是中國人彷彿只有一種文化,所有的人只有一種行為方式。其實不同的亞文化始終存在,只不過我們一貫對此視而不見而己。
總禁不住要給實證的研究作辯護,其實可能是多餘的。在報刊上看到有人抨擊不生育文化,説不宜提倡。李博士談到同性戀文化,要是有人説她提倡同性戀就壞了。社會學研究同性戀文化,僅僅因為它是存在的東西。我們説的文化,屬於存在的論域,跟提倡沒關係。實證的科學,研究的全是已存在的事。不管同性戀可不可提倡,反正它是存在的,因為有人在搞同性戀。假如只研究可提倡的東西,恐怕我們研究的事,大半都屬虛無,而眼前發生的事倒大半不知道。
——當王小波敍述自己和李銀河老師所做的這些事情,這些非常有意義的、解放思想、破除迷信的事情時,他有一種試圖掩藏但掩藏不住的欣賞與驕傲。
當王小波讚美李銀河的書時,有一種正經到他的小説讀者都認不出來,但大義凜然的架勢。還時不常“我和李銀河”
在我想象中,這種正經、欣賞與驕傲,應該才是他們真正的相處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