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兒女》:愛情?情義?出路?_風聞
郭松民-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2018-09-27 07:41
“ 國企的世界碎了,江湖的世界也碎了,他們無所依歸,不知所終了。”
01
一向不太喜歡賈樟柯的電影。
因為在賈樟柯的鏡頭中,中國社會的“底層”,充滿了沮喪、無助、混亂、骯髒、自暴自棄,以及“文化上被統治”的氛圍,看不到任何希望。
同樣以廢棄的工業區為基本場景,以下崗工人命運為主題的電影**《暴雪將至》****、《鋼的琴》**等,還表現了工人們的不甘與掙扎,還隱約可見曾經的國企文化、革命文化仍然在發揮着整合、“勵志”、張望未來的作用。
但在賈樟柯的電影中,這些都沒有了。
觀眾看到的全是廢墟,也只能看到廢墟。
當然,這個責任也不能完全由賈樟柯來承擔。
我們生活在後冷戰時代的無垠天幕下,加入資本主義的全球化似乎是唯一選擇。
賈樟柯的優點,是注意到了那些被資本主義全球化進程“甩出來”的人——
他們原有的世界(計劃經濟與國營企業)已經土崩瓦解,新的世界(做為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一部分的市場經濟)他們又進不去;
而賈樟柯出於自己的意識形態原因,又自覺排除了重走社會主義道路的選擇,於是麻木、認命就成了唯一可能的精神狀態。
02
**《江湖兒女》呈現的正是這一切——**廖凡飾演的斌哥,是黑幫老大;趙濤飾演的巧巧,是老大的女人。他們都曾是國企的一員,如今在新世紀初年的山西大同,過着半是想象半是現實的黑幫生活。
國企的世界碎了,他們只能棲身於自己營造的江湖,但江湖的世界也碎了,他們就無所依歸,不知所終了。
巧巧多次提到“煤礦要全體遷到新疆去開採石油”,這一多半是她自己的願望。巧巧不願意相信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那樣的話,她想重新回到國企世界的夢想就完全破碎了。
斌哥對巧巧的夢想嗤之以鼻。
斌哥夢想着能過上類似香港黑幫電影《英雄本色》那樣壯懷激烈的生活。
他説,我們這一行,最後不是幹掉別人,就是被別人幹掉。
但**他忽略了另一個可能,那就是失去權勢,失去金錢,在別人憐憫的眼光中卑微地活着,“**曾經不得不在你面前吃屎的人,現在卻要騎在你的脖子上拉屎拉尿”。
斌哥喜歡規矩和排場,害怕被人看不起,哪怕在落魄到極致的時候,也要講究上菜的順序,最終卻要靠曾經被自己拋棄的女人庇護,儘管她是唯一不會看自己笑話的人,但這種感覺仍然是生不如死。
斌哥無疑是失敗了。但巧巧能算是成功嗎?
她的生活始於骯髒、侷促、煙霧繚繞棋牌室,也終於棋牌室,中間經歷了五年的牢獄之災,但房屋依舊,甚至連打牌的人都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開始的時候,巧巧還能夠寄希望于斌哥最終給她一種不一樣的生活,結束的時候,連這點希望也沒有了。
03
巧巧的父親是一位老工人,而且很有可能在“十年艱辛探索”期間是工人造反派。他熟悉那個時代的話語,也保留了哪個時代賦予他的鬥爭精神,他試圖通過鬥爭來找回自己的國企世界。
然而,“江湖已經不再是我們的江湖”了,失去了主流政治話語的支持,失去了同盟軍,他通過礦區的高音喇叭進行的大鳴大放沒有產生任何效果,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被他揭發的腐敗礦長甚至都不屑於切斷他的電源。
這種高音喇叭播放過“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播放過“五一六通知”,在中國曾經具有翻江倒海的力量。可是,**在《江湖兒女》中,卻變成了一種毫無意義的噪音,**除了關心父親的巧巧,沒有人停下來側耳傾聽。
父親在巧巧拔下電源後在麥克風前頹唐地低下了頭,是整部電影中最悲催的畫面。
在嚴酷的現實面前,他終於“成熟”了,不再沉迷於鬥爭,而是帶着巧巧給他的零花錢,去和老夥伴們打牌了。
04
斌哥、巧巧們在文化上也處於被統治的狀態。
除了毛澤東時代留下的隻言片語(“如‘五湖四海’”)他們沒有自己的語言,只能藉助別人的語言表達自己,比如流行歌曲、黑幫電影、關二爺、“國標”等等。
因此,他們的苦悶無從傾訴,他們的快樂也無從表達。
在靈前表演交誼舞,更表明他們是一羣文化上的難民,沒有屬於自己的文化,被從自己的國企世界趕出去之後,他們只能撿到什麼是什麼。
05
斌哥最後“走了”,離開輪椅,只能極為艱難地挪動步子,他能走到那裏去呢?
巧巧想去找他,終於又放棄了,無力地倚在門框上。
有人説,《江湖兒女》是愛情片,也有人説,這是一部講述情義的電影,愛情只是它的一部分。
在我看來,這更是一部講述出路的電影,斌哥和巧巧用自己的全部努力,證明離開了國企世界就毫無出路。
沒有出路——這就是《江湖兒女》給觀眾的感覺。
很可能這也是《江湖兒女》的價值所在,因為沒有出路,就要尋找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