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演講的預示：災變的世界_風聞

近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聯大發表演講，闡述自己的執政理念，在他的講話中，這位西方領袖進一步宣揚他的“美國第一”理念，他表示“美國將盡最大可能追求美國的國家利益”，同時他對“主張全球化思想的西方官僚們”嗤之以鼻。

這份看似千篇一律的演講，一旦出現在國際舞台，並被演講者毫不猶豫地實行，將會意味着什麼呢？

一個真正國際政治邏輯的人，必然能夠從中一窺未來。因為，這份演講不僅僅未來國際關係政策的轉變，也意味着未來國際政治的思想轉變：世界共識正在崩塌，各國將盡情追求其各自的極限國家利益，衝突甚至戰爭或不可避免。要想理解這一點，首先需要理解國際秩序治亂更迭的真正原因：

即長久和平的締造源於各個大國的普遍共識，而動盪衝突則源於大國各自追求自我利益。

從16世紀至今，在現代國際秩序呈現和成熟的五百年裏，以西方為核心的國際秩序出現過幾次大的治亂更迭。我們必須抓住其中的關鍵節點與緣由。

天主教觀念下的歐洲秩序（1453-1558）

從1453年到1558年，伴隨着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和西班牙光復運動的達成，西方世界陷入了狂熱的天主教理念之下，整個歐洲處於天主教價值觀主導的歐洲秩序中，大多數君主國普遍虔誠地信奉天主教理念，相互之間的矛盾很大程度上被共同的價值觀對沖，這就使得歐洲各國的衝突相對有限。

此即歐洲的第一次大和平時代。

“上帝的信徒間沒有戰爭”

——教皇利奧十世此語實際上闡述天主教和平下的西方外交觀念，即和平源於天主教共識，共識限制了各國的利益衝突程度

天主教理念瓦解後的歐洲混亂（1562-1815）

到了16世紀中後期，隨着新教思想衝破天主教的牢籠，西方陷入了共識破裂的時代，即“各國決策者什麼都不再信仰，唯有追求自我現實利益”。從法國紅衣主教黎塞留開始，歐洲各國執政者的外交目標皆在於於不惜代價滿足自己國家的利益：國與國的衝突戰爭開始頻發。

從1562年法國爆發第一次宗教戰爭開始（法國連續打了八場大規模毀滅性的宗教內戰，西班牙、英國、德國皆介入其中），到1618年的三十年戰爭（這是一場全歐洲都參與的戰爭），再到路易十四的兩場大規模歐洲國際戰爭、路易十五的七年戰爭和法國大革命戰爭。直到1815年，歐洲進入了長達253年戰爭時代。

在這漫長的時間裏，兩位政治家的名言實際上闡述了當時大規模衝突無法杜絕的根源：

“正義不朽，故救之可待來世，國家易逝，故救之唯有當下”，這是紅衣主教黎塞留的外交闡述，在這位法國曆史上最偉大的政治家眼裏，當時的國際共識“天主教正義”不值一提，唯有法國的國家利益才是必須被悉心追求的目標——這成為黎塞留在當時的歐洲不斷製造各國矛盾和衝突的動機；

“讓我的敵人罵我是一個侵略者，這是小事，讓我國的利益和安全蒙受威脅才是真正大問題”，腓特烈大帝致信其姐，為自己的軍事侵略辯護。在這份信中，我們可以看到，當時的各國共識近乎於無，唯有實力和利益才是各國追求的目標，在這種情況下，國際動盪和衝突幾乎不可避免。

梅特涅和平（1815-1848）

1815年，拿破崙被徹底擊敗後，歐洲各國在梅特涅的主導下，於維也納簽署了致力於維繫國際和平的《維也納協定》，這份協定強調了歐洲君主國的“反革命”和“基督教”共識，致力於在共識的基礎上消弭各國衝突，維繫和平。截止1848年歐洲革命，歐洲不存在大規模的戰爭，大陸和平維持了三十多年了。

“我們必須清醒地意識到，對於歐洲各個君主國來説，沒有什麼原則比君主原則更加至高無上，沒有什麼敵人比‘革命’更加猙獰可怖，所以協調而非衝突乃是維繫我們生存的唯一手段”。

——梅特涅親王凡羅納會議

民族主義與革命的混亂世界（1848-1945）

1848年，鼓吹革命和民族主義的拿破崙三世在法國政壇崛起，而致力於歐洲君主協調的梅特涅則在革命中失去了權力。這實際上是現代歐洲史的一個重大節點，預示了歐洲一百年的戰亂。

拿破崙三世上台後，西方君主共識破裂，各國開始放開手腳無限追求自己國家的利益，這意味着對其他國家的極限打壓和武力欺詐的橫行。在與依然沉浸在歐洲君主共識的恩師格拉赫爾的辯論中，俾斯麥反覆強調“普魯士的利益至上”，在議會中，這位大政治家表示“在當今國際重大問題中，協調一文不值，唯有鐵和血才能解決問題”，即是當時逐漸抬頭的外交觀。

共識的崩潰，導致了各自利益的無限追求，進而引發了利益結盟與實力對抗。從1853年的克里米亞戰爭，到1859年的法奧戰爭，再到1866年的普奧戰爭，再到1870年的普法戰爭，再到1914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和1939年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伴隨着國際共識的不斷崩解和民族主義的逐漸興起，大國戰爭的規模和烈度愈演愈烈。

“條約只有在確保德國利益的情況下才會被遵守，否則只是一張廢紙”

——1914年8月霍爾維格就保證比利時獨立被破壞時的表態

美國和平（1945年至今）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在美國強橫實力的主導下，在大半個世界裏確立了自由主義和民主主義等去民族主義化的國際共識，各國剋制了對自我國家利益的無限追求，同時逐漸在貿易和安全上建立了牢固的共同利益和國家互信，大國和平也維繫了70多年。

治亂的節點

從以上歷史脈絡中，我們可以看出，世界和平和戰爭的轉換，往往在於國際共識的強弱。國際共識越強，各國就越不會在國際關係中無限追求自我的國家利益實現，越有意願和基礎通過協調來解決彼此的矛盾——國家利益的有限性即是國際和平而非對抗的存在基礎。

然而，特朗普作為美國總統和世界領先，公開放棄國際共識，致力於推行“無限追求美國國家利益”的外交政策，實際上意味着世界各國國際共識將逐漸瓦解。與此同時，各國將無限追求自我的利益實現，進而導致強國憑藉實力對弱國的壓榨，這反過來刺激各國強化自身實力來壓榨別國或防止被壓榨，此即歷史上大國對抗和衝突的源頭——國際治亂的節點。

前段時間，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在接受西方媒體採訪時，曾這樣評價特朗普，“他結束了一個充滿偽裝的舊時代，卻不知將世界帶往何方？”

這就是我們所處的時代，1848年，當偉大的梅特涅親王隕落的時候，即是歐洲大國關税大戰和軍事對抗的開始，2016年，當標榜民族主義的特朗普主導美國之時，那些真正從歷史中洞察脈絡的人，早已波瀾不驚。

畢竟，很多超出當代的重大問題，只有歷史才能給你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