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臧天朔沒了,想到《有話好好説》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18-09-28 15:41
臧天朔沒了,54歲。
説臧天朔,大家都念叨《朋友》,的確那歌擱二十年前算家喻户曉,我爸媽都會唱。
但我印象最深的,倒是《有話好好説》裏出現那幾句歌,我一直以為那歌叫《喜馬拉雅》,後來查了才知道叫《愛到永遠》,這啥破名字……實際上那歌我從沒聽全過,就記得那場景裏的那幾句:
姜文在烈日下的鬧市捱揍時,臧天朔的聲音在蒼涼豪邁地唱:
“喜馬拉雅,長城萬里,遼闊的草原,綠色的森林,大千世界,人來人往……”
在歌聲裏,姜文朝着打他的劉信義,咬牙切齒賭咒發誓:我不把你右手剁下來我就是你孫子!
——這點執拗,就構成了全電影的主線。
《有話好好説》全片充滿荒誕反諷,我也不覺得這個場景是在用臧天朔的歌聲鼓舞姜文或劉信義;在一個雜亂的捱打場景放這麼段蒼涼豪邁的歌,也是張藝謀荒誕的一部分——雖然不如著名的“安紅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覺”有名。
但我還是,把唱這首歌的臧天朔和電影裏姜文演的那角色勾上了。
電影特別簡單:姜文要泡瞿穎,所以變着法子請張藝謀、趙本山、杜旭東們去樓下,“安紅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覺”。瞿穎對他忽冷忽熱,而且據説跟有錢人劉信義有一腿,劉信義派人去揍姜文,姜文情急搶了路人李保田的電腦過去砸,把電腦砸碎了;之後就是姜文一門心思使盡計策要剁劉信義的右手,而李保田想盡一切辦法阻攔的荒誕喜劇過程。
這裏頭最有意思的一段是,李保田不停勸姜文,説你不要衝動,我理解你;姜文就怒目圓睜,結結巴巴:
“你理解我!我我我他媽都不理解自個兒,你理解我!”
**一個執拗、乖戾、憤懣無處發泄、潑皮混社會的同時,又確實有點真性情,有點才華和個人魅力的熱血青皮混子形象,**出來了。
臧天朔自己,作為音樂人,行內有資歷,行外有《朋友》這類作品。説是搖滾界先驅,他也沒高到崔健的地步,藝術才華也不像竇唯可以連綿不絕地探索極限;説晚會歌手吧,他也不像零點樂隊們那樣貼大眾。
實際上,那一代許多有才華的音樂人都如此:搞出來的真成就被認知,往往集中在小圈子和鐵桿粉絲堆裏;在外頭紅的往往是口水歌,然後被貼了標籤;現場表演和音樂製作的水平這玩意又不是大眾傳媒能準確評估的,所以經常是業界大拿,但在大眾視野裏,全然另一個形象。
所以臧天朔對普通愛好者而言,大概是不錯,挺好,有過好作品,有過好演出,一部分歌迷記得他的某些作品——比如我就記得“喜馬拉雅,長城萬里”啥的——但論成就與影響力,都不算最頂尖。
雖説死者為大,但也不必諱言:他是混社會的大佬,能發動三位數的人互毆,正經吃過牢飯,眾所周知。
説他是德藝雙馨的藝術家,那必然是大錯特錯;但——接下來有點政治不正確——**一個人的藝術成就,往往與他的生活方式掛鈎。**一個相對孤絕如竇唯的人,可以寫出那些仙曲兒;一個如臧天朔這樣涉黑的,很四海的江湖大佬,就能夠豪邁地,“朋友啊朋友,你可曾記起了我”,可以“大千世界,人來人往”。
剛才看朋友圈有朋友感嘆,如果臧天朔稍微注意點生活方式和飲食,估計不會年紀輕輕就那麼三高,走這麼早。
但我覺得,如果他清心寡慾,那也不是臧天朔了。
再説一遍,我沒想鼓勵大家學臧天朔混社會,甚至還有點想勸大家引以為戒呢;我只是想説,臧天朔的作品,也就是他個人生活的寫照。當年張藝謀偶然在《有話好好説》裏讓姜文塑造的那個執拗又社會,憤懣地覺得大家都不理解他,於是要傾瀉破壞慾的青皮,不小心就描繪了臧天朔的一部分人生:
一個執拗、乖戾、憤懣無處發泄、潑皮混社會的同時,又確實有點真性情,有點才華和個人魅力的熱血青皮混子,老炮兒。
拋開他個人,説點別的。
1997年《有話好好説》時,這路衚衕串子老炮兒還能橫行一時。
二十多年後,《老炮兒》則描述了這路老炮兒的夕陽歲月。
雖説藝術作品不是紀錄片,不能完全記錄時代的變遷,但大體的趨勢,還是能看出來的:如今的確,不是他們的時代了。
但他們好歹存在過,而且用那樣的生活方式——再説一遍,我對他們的生活方式沒太大認同——而且寫出了那麼些歌,這樣的性情與這樣的作品,不論好壞,畢竟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