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勾拳——宿北戰役的制勝點與轉折點(十)_風聞
严可复-不讲故事,一本正经说战史2018-09-29 20:29
陳士榘回憶,1縱未得命令後撤受到批評之後,“求戰心切,要求將功補過”。於是,陳士榘給1縱下達指示,要求:“1、向東出擊,擴大戰果;2、和三師【旅】取得聯繫,你們統一指揮;3、切斷敵十一師和六十九師的聯繫,保證八師和其它部隊全殲六十九師”。[1]
鑑於能否割裂國民黨軍這兩個整編師的聯繫,關係到整個戰役的成敗,1縱這一次堅決地貫徹了穿插任務,決心以第1旅在前,第2旅在後,打開老虎洞,直插傅家湖;以第3旅第7團之一個營(第3營)攻佔許莊,保障全縱翼側安全,其餘兩個營沿曉店子以東山麓向南直插,控制三台山高地及其以東張林、蔡林一線陣地。戰鬥發起後,縱隊指揮所進入何莊。[2]
老虎洞位於峯山與曉店子之間的宿新公路旁,是預3旅和第60旅聯繫的要點,也是整11師與整69師聯繫的紐帶與通道,“進可以長驅直入,守可扼亢拊背,拒敵於門外”,17日凌晨3時20分,1縱第2旅第6團和第1旅第2團到達指定地點,略加調整後即向老虎洞發起猛烈的攻擊,第1旅第2團由東南向西北、第2旅第6團由西北向東南攻擊,不多時就佔領了老虎洞,擊潰敵一營,殲敵一部。隨即第2旅令第6團堅守老虎洞陣地。[3]同時,第1旅第1團佔領了高莊,並以第1團、第2團各一個連攻佔蔡莊,殲敵一部,前鋒直指傅家湖。第2旅第4團包圍了羅莊以南高莊之敵。[4]“由於這一出敵意外的機動,把敵預3旅與敵69師主力完全割斷了聯繫,使敵預3旅陷於我四面包圍中”。[5]
17日4時,第3旅第7團由旅參謀長謝忠良率領,自老虎洞西南地域楔入,團令第3營攻佔曉店子以北的許莊,隨即轉入防禦,團率第1、第2營進至沈莊。時天已破曉,第7團利用山溝和濃霧,繼續隱蔽猛插。第1營佔領了張林、蔡林、三台山,守敵向曉店子逃去。此時,濃霧尚未散去,第2營向高家窪之敵又發起了攻擊。[6]第一次攻擊因突破點選擇不妥,未能奏效。第2營調上第8連(欠一個排)後,分三個箭頭再次猛攻,終於12時攻取了該莊,全殲敵工兵第5團第1營之五個排。由於控制了三台山、高家窪,解除了第3旅第7團側翼的威脅,該團遂得以用全力來阻擊北援之敵。[7]
至17日晨,1縱經一夜穿插,已完成對敵整11師和整69師的戰役分割,也完成了對敵預3旅與第60旅、第41旅的戰術分割,隨即調整兵力、火力,改造工事,積極準備抗擊南逃、北援之敵。[8]戰場之上,戰機稍縱即逝,國民黨軍整11師16日浪費了一整個白天的時間,夜晚又不敢行動,戰役主動權轉眼間就又回到了華野這邊。
17日10時20分,陳粟指示“1C【縱】拿一個b【營】監視敵人,其餘打增援。今晚決定五旅、八師、九縱【按:應為一縱】統一由陳參謀長指揮,二縱隊統一指揮九縱隊,消滅60B【旅】,二縱九旅應集中全力解決人和圩”,得知已佔三台山之後,又“令今天白日集中一縱全力(除控制該山外)解決井【兒頭】11D【師】增援”。[9]
1縱楔入敵縱深之內,在敵整個戰役佈勢的腹心地帶奪取了十幾個莊子,控制了一塊長約六、七公里,寬約一、二公里的三角區域,構成向北、向西、向東南的三面防禦,予敵以嚴重威脅。但1縱本身亦處於四面受敵之狀況,即西有曉店子之預3旅,北有並肩相靠之第60、第41旅,南有整11師的三個旅。1縱既要阻止預3旅與第60旅、第41旅東西相互靠攏或南逃,又要南堵整11師的北援,任務極為艱鉅繁重。[10]
17日8時,整編11師第118旅之先頭部隊,在飛機、炮火掩護下,沿宿新公路猛犯1縱第3旅第7團之三台山、蔡林、菴莊陣地。曉店子的國民黨軍亦同時向南、向北反撲第7團的三台山、許莊陣地。第7團在敵南北夾擊下,頑強抗擊,戰至近午,連續擊退敵數次進攻,陣地屹立未動。13時整11師118旅在8架飛機和大量炮兵掩護下,分路向蔡林、菴莊陣地猛攻,經激烈戰鬥奪佔了這兩個莊子。第18旅之一個團也進至葉莊、上澗沼地域。第118旅攻佔蔡林、菴莊後,繼用兩個團兵力,向張林、高家窪陣地進攻;第18旅進佔葉莊、上澗沼之後,也向高家窪陣地發起進攻。1縱觀察到宿新公路上敵汽車川流不息、紛紛北調,同時國民黨空軍亦猛轟峯山陣地。就在這個緊張時刻,據1縱軍史記載:“在此情況下,野司曾電令我縱後撤。縱隊鑑於敵已向我發起瘋狂進攻,並以大量飛機、炮火封鎖我後路,如此時後撤,將使整個戰役企圖落空,並將造成部隊極大混亂和傷亡。乃下定與敵死拼堅守到底的決心,全縱雖有拼垮的危險,但為顧全大局,應當在所不惜”。[11]
葉飛在其回憶錄中,亦詳細描述了這一過程。葉飛稱:“正在這緊急情況下,山野前指負責同志給我來了電話。他説:飛機狂炸,大炮猛轟,敵人連續攻擊,八師峯山陣地很難抵擋,要求撤退,他已經同意。當時,前指跟隨第八師指揮,告訴我這情況後,要我一縱也撤退。我一聽,好似晴空霹靂!誰都懂得:大白天,開闊地,又處在敵人縱深,四面受敵,一個縱隊萬餘人,怎麼撤?我告訴他:敵整十一師正向我縱陣地瘋狂進攻,並以大量飛機、大炮封鎖我縱後路,而且四面受敵,如果此時撤退,非但將使整個戰役意圖落空,而且還將使部隊造成極大混亂和損失。我並且希望他來一縱加強指揮。他説:敵人封鎖得很厲害,帶一個警衞班也進不來。但他仍堅持要我縱撤退。我説:‘通路被敵人火力封鎖,既然一個班也不能通過,一個縱隊怎麼能通過撤出來呢?’我建議就是退出戰鬥也要等到黃昏以後。他卻回答説:‘八師已經撤了,你們撤不撤我不管了。’怎麼能甩下一個縱隊不管呢?!我一聽,激動起來,他把電話掛斷了,我氣得摔掉了電話機”。[12]
這裏的“山野前指負責同志”究竟何指?參與《葉飛回憶錄》編寫工作的王昊在一篇文章中點明瞭:
“關於山野前指負責人12月17日命令一縱白天后撤之事,《葉飛回憶錄》中對野戰軍指揮系統和指揮關係寫得很清楚的:‘山野前指’是‘山東野戰軍前方指揮所’,‘山東野戰軍前指隨八師行動,直接指揮一縱和八師作戰。’對‘原定任務有所改動’是‘山野前指’,以後命令一縱白天后撤的也是‘山野前指負責同志’。山東野戰軍司令部參謀主任王德在《華東戰場參謀筆記》(上海文藝出版社1996年7月版)一書中記述:‘陳士榘參謀長還談了野指領導的分工:他負責指揮右路的一縱和八師,由西向東打’(第23頁)。至於《葉飛回憶錄》中所寫的‘野司’、‘野戰軍司令部’指的是山東野戰軍司令部。根據中央軍委電示,華中野戰軍司令員粟裕從鹽城前線趕到山野指揮部報到,但山野、華野指揮機構此時中央軍委並未明令合併,華東野戰軍也還未得明令組建,所以《葉飛回憶錄》只能籠統地稱陳毅的司令部為‘野戰軍司令部’,‘野司首長’指的是陳毅、粟裕(當時譚震林在漣水前線指揮作戰);至於‘山野前指負責同志’,則是指的陳士榘同志”。“熟悉內情的人介紹《葉飛回憶錄》寫作情況時説:宿北戰役的‘山野前指負責同志’,打印稿上是‘陳士榘參謀長’。葉飛在定稿時,回憶起當年陳毅寬厚待人的胸懷,也就改變了指名道姓的寫法”[13]。
葉飛的回憶生動具體,然而卻存在一個明顯的疑問:17日整個白天8師都在準備攻擊曉店子(當晚18時開始攻擊),峯山當天並未受到威脅,怎麼會有“敵人連續攻擊,八師峯山陣地很難抵擋,要求撤退”的事呢?陳士榘無緣無故又怎麼會同意8師撤出峯山要點呢?無論是山野的陣中日記、8師作戰科魏學誠的日記,或是8師幹部何以祥、丁秋生等人的回憶,或是戰後的總結,甚至是葉飛本人戰後的講話中,都絲毫沒有17日8師遭受敵人攻擊、要求撤退一事的影子,和葉飛言之鑿鑿的回憶形成鮮明的對比。
事實上,8師最緊張的時候恰恰是1縱撤回後的16日白天。8師於16日晨佔領峯山之後,整個16日白天遭到第60旅和預3旅的狂攻,至當天黃昏,8師將敵數次猛攻擊退,才得以鞏固了峯山陣地。如果葉飛回憶是誤將16日的事錯記到17日,那麼16日凌晨1縱已經自行撤退至新店子一帶,並未得到陳士榘的批准,何來陳士榘電話要求1縱大白天在敵人炮火下撤退的事呢?

另一個啓人疑竇之處在於,17日的撤退電話,軍史稱來自“野司”,而《葉飛回憶錄》中則稱來自“山野前指”和“山野前指負責同志”。《葉飛回憶錄》中關於戰役基本進程的敍述均來自1963年11月編印的第20軍軍史,許多段落甚至用詞都是一樣的,但為什麼要偏偏要將這個地方改過來呢?該軍史的“編後記”裏記述:“編寫期間,又曾三次外出訪問了原第一縱隊老首長葉飛、譚啓龍、劉飛、張翼翔、廖政國、曾如清、張文碧、劉亨雲等四十五位同志”,為什麼六十年代審定軍史時葉飛沒有提出“野司”應該是“山野前指”之誤,而到八十年代卻突然想起來改口了呢?
按照王昊的解釋,“野司”是指山野司令部,‘山野前指’是指‘山東野戰軍前方指揮所’,‘山野前指負責同志’,則是指的陳士榘同志。顯然,《葉飛回憶錄》中的改動是有意為之。可以推測,六十年代編寫軍史時,葉飛不清楚當年陳士榘和山野司令部並不在一起;而到了八十年代末出版回憶錄時(《葉飛回憶錄》及《征戰紀事》均是1988年出版),葉飛已經看到了陳士榘回憶錄的徵求意見稿(《內線還擊 馳騁華東——憶解放戰爭第一年的華東戰場(徵求意見稿)》成稿於1985年5月),得知陳士榘當時率領一部分人員擔任前線指揮,與山野司令部不在一起,故此才有了回憶錄中的改動。
17日是否存在陳士榘打來的電話,以及電話的內容究竟是什麼,現在已經無可究詰。唯按照作戰進程來看,葉飛的回憶顯然有值得懷疑之處。其所描述的爭論過程,是否屬實,尚有待進一步史料的發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