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老牛的命運是屠夫,那外出的年輕人呢?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0069-2018-09-29 09:49
文:李若,來源:尖椒部落
摘要:年輕人都去北上廣或者其他二三線城市打工,年老的已經幹不動田地活了,就種一點兒地,誰還願意養頭牛,天天牽牛喝水牽出牽進,晚上還要準備草料,撿拾牛糞?
小時候,每年的大年夜,母親都會炒好葱油飯,裝在木盆裏,端到牛欄給牛吃。母親説:人一年忙到頭,過年了,吃頓好的。牛也一樣,牛幫助農民幹活,辛苦了,要好好謝謝它,過年也讓牛吃點好的。因此,那葱油飯,母親炒得很用心,每一粒米都晶瑩剔透泛着油光,香氣誘惑得我都想偷偷抓一把嚐嚐。
那時,牛是農民家裏必不可少的勞動力,它可以耕田、犁地、拉車、碾磙。要是農民家裏沒有牛,就沒法耕田種地,就像當兵的沒了槍一樣。可以説:牛是農民家裏的一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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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母親為了我和弟弟的學費能夠在開學時湊齊,就把鄰居堂哥的三畝田也租來種。
堂哥去了濟南打工——為老闆磨大理石,挑秧、撒化肥、耕田,這些力氣活,堂嫂一個人做不完。我家要種她家的田,自然也要幫她家放牛。從耕田到收稻穀這段時間,她家的牛也歸我家養。
那時候,我家的牛下了小牛犢,堂嫂家的牛也下了小牛犢。每天天不亮,我就趕着四頭牛去山上。小牛犢不聽話,常常不聽我的指揮,總是東跑西跑,我追過去,把小牛犢趕到牛媽媽身邊來。
最可氣的是,兩頭大牛不能在一起放。它們一見面就打架,互相看着不順眼,牛頭對着牛頭,用力一碰,發出“砰砰”的聲音,牛眼睛瞪得大大的,又用牛角頂着牛角,互不相讓。每到這時,我都特別擔心其中的一頭牛用角挑開另一頭牛的肚子,那樣,牛死了,損失可就大了,我家就更窮了。
我就急得用樹枝在兩頭牛的中間打,想把它們分開,可頂紅了眼的牛根本對我抽打過來的樹枝不屑一顧,任憑我急得直跺腳就是不分開。後來還是一起放牛的小夥伴蓮子來了,她牽一條牛,我牽一條牛,往相反的兩個方向拉,才終於把它們分開了。有了這次教訓,以後放牛,我就把兩條牛一頭趕到南山,一頭趕到北山,我在中間來回跑,兩邊都兼顧着,不讓牛跑去吃別人的莊稼。
秋收的時候,破天荒地,那年的稻穀漲到六毛錢一斤,村民都説我家走運,多種了幾畝田就趕上稻穀漲價,堂嫂甚至開玩笑説:“你家放屁都能打着火。”種堂嫂家三畝田,秋後收稻子時按照一畝田一百斤稻穀稱給堂嫂。當然,谷交給她,牛也一併交給她,不用我們再放了。
那一年我和弟弟的學費不用發愁了,這背後,母親和父親栽秧、割稻穀的辛苦我都看在眼裏,也暗暗發誓,要好好讀書,以不辜負他們的辛苦。
年關的時候,小牛犢也長成半大牛了。有牛販子來看牛,先是掰開牛嘴看看牙口,又圍着牛左轉右轉,看牛毛的旋渦、長度,最後以一千二百元成交。牛犢牽走時,老牛一個勁兒地“哞哞”叫。
晚上,我去牛欄給老牛添草,昏暗的燈光下,赫然發現,老牛的眼裏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順着牛毛滴落到地上,土地被打濕了一片……
天氣晴朗的時候,父親會把它牽到牆根朝南的地方曬太陽。老牛卧在地上,慢慢咀嚼着草料。我和弟弟趴在老牛身上,幫它捉蝨子。
有一件令我記憶猶深的事,那是父親犁二畝半田的時候。牛套着犁在前面奮力走,父親扶着犁在後面跟,這樣一圈一圈地從早上耕到傍晚,一塊田差不多快耕完的時候,牛一下子陷入靠近堤壩梗的淤泥裏去了,怎麼都爬不起來。本來耕了一天田,牛已經累得沒有力氣了,越掙扎陷得越深。
天快黑了,父親很着急,用竹棍使勁兒抽打牛,可是牛還是在泥濘裏動彈不得,最後,牛放棄了掙扎,任憑棍子在身上打,也不動了,直到竹棍都打爛了。我在旁邊看得眼淚嘩嘩的。
最後是父親把淤泥都挖開,牛才得以脱離泥沼。
過了幾年,我家的那頭牛老了,幹不動活了,父親就在早上把它牽出去,晚上再把它牽回來,我以為會一直這樣,直到它老了死去。可是,有一天,牛屠夫到我家來要買走它。牛老了,不能幹活,殺了被吃是它的宿命。
我聽説屠宰場殺牛的時候,事先把牛趕到一個大水坑裏,讓牛喝飽水,再牽上岸,用繩子捆綁起來,把牛頭固定住,一根水管從牛鼻子通到牛胃裏,往裏面注水,牛肚子迅速地鼓脹。牛屠夫用鐵錘在牛身上捶打,以便水能滲透到牛肉裏。這樣灌進去的水也賣牛肉價,這就是所謂的注水牛肉。
在大人和牛屠夫討價還價的時候,想到牛會死得那麼慘,我大喊着:“你們走!這牛我不賣!我不賣!”但是沒人理我。一個小孩子的反抗,誰會在意呢?我一急之下就割斷牽牛的繩子,並在牛屁股上猛抽兩棍子,牛受驚嚇跑起來了。但最終,牛還是被追回來,以三千元成交。
當牛被牛屠夫牽走的時候,我哭成淚人,我知道等待老牛的是什麼……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父親又買了一頭小牛犢,教小牛犢學耕田犁地。
近幾年,隨着科學越來越發達,農業機械化已經代替了傳統農耕。旋耕機代替了耕犁,效力更高了。很多人家已經不養牛,請人用機器耕田。從前我們村有幾十頭牛,基本上家家户户都要有牛,現在只有八頭牛了,父親的牛是其中之一。
去年六月份,父親的牛下了一頭小牛犢。夏天的午後,氣温達到三十八九度,一絲風也沒有,樹葉紋絲不動,只有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父親怕把牛媽媽熱到了,就把牛媽媽趕到池塘裏降温。
那牛媽媽一到了池塘,就把整個身體浸泡到水裏,小牛犢見狀也有樣學樣,在牛媽媽身邊嬉鬧着。總有一兩隻蒼蠅盯在牛媽媽的鼻子上或者眼角上,牛媽媽像扎猛子似的,把頭猛地沉到水裏,用以躲避蒼蠅的叮咬。等牛媽媽泡好了,父親會把牛媽媽牽到水草茂盛的荒田裏,讓牛媽媽吃鮮嫩的青草。
父親有一個自制的蒼蠅拍:拆下泡沫鞋底的前半截,將它磨得很平整很光滑,用鐵絲綁在一根竹棍上。看到有蒼蠅叮在牛身上,蒼蠅拍一過去,只聽“啪”地一聲,蒼蠅就應聲落地了。
年輕人都去北上廣或者其他二三線城市打工,年老的已經幹不動田地活了,就種一點兒地,誰還願意養頭牛,天天牽牛喝水牽出牽進,晚上還要準備草料,撿拾牛糞?
今年的稻穀收購價是一塊錢一斤,花生一塊八一斤,玉米七毛多。沒有人來收,呈賣不掉之勢。農民們都説,種田不划算,除去種子、農藥、化肥和人工的成本,根本就賺不到什麼錢。很多人尋思着,把耕牛賣掉。
父親的小牛長大了,近段時間經常有牛販子來看,但常常因為價格的原因沒有做成交易。昨天又來了幾個牛販子,父親要價四千三,牛販子出四千一,討價還價你來我往吵吵嚷嚷了半天,最後以四千二百元成交。
當他們牽出老牛,把牛犢引出去裝車,我不忍心看到牛媽媽和小牛分離的場面,就躲在家裏不出去。父親叫我一起去,讓我等會牛販子給錢的時候幫忙看看錢的真假,我故意磨磨蹭蹭在家洗衣服,但後來還是出去了。看着小牛裝上了車,關在鐵柵欄裏,老牛在下面一個勁兒地叫,像是不捨地告別。
小牛賣了,牛欄裏就只有一頭老牛。也許,這頭老水牛是我們家最後的老水牛了,父親老了,已經耕不動田了。弟弟從下個學期結束就出去打工。他從來沒有種過田,也不會犁地、耕田。往後,沒有幾個年輕人願意務農,就算在農村種田、耕地也是用機械,再往後,下一代子侄們,更離土地越來越遠,再也不會像父輩們那樣親近土地,更不會養牛,牛和牛欄都會成為歷史。
晚上,我也沒敢去牛欄看看老牛,我害怕又看到那大顆大顆晶瑩的牛淚滴……
作者:李若
打工十多年,從南到北。熱愛文學,偶爾舞文弄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