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勾拳——宿北戰役的制勝點與轉折點(十三):大結局之經驗教訓_風聞
严可复-不讲故事,一本正经说战史2018-10-05 11:02
七、贏在起跑線
關於宿北之戰的殲敵數字,存在各種不同的説法,比較典型的有2.1萬、2.4萬、2.6萬及3.3萬等説法。最常見的數字是2.1萬,即殲敵21534人(其中斃傷8174人,俘虜13360人)。該數字見之於《華東軍區、第三野戰軍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戰史資料選編》及《中國人民解放軍華東軍區、第三野戰軍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戰役選編(初稿)》,權威性較高,《第三野戰軍征戰日誌》(第104頁)、《華東解放戰爭紀實》(第145頁)、《粟裕戰爭回憶錄》(第421頁)、《戰役戰例選編(第一冊)》(第33頁)等著作中均採用該數字。
陳士榘在他的回憶錄中對此提出不同的看法,認為:“過去許多報道説這次戰役殲滅敵人兩萬一千餘人,那是引用一九四六年十二月十六日,山東野戰軍發的戰報統計數字。十六日發戰報時,只殲滅了敵人預備三旅、六十旅及十一師的一部,十六日以後的三天作戰,又殲滅敵人四十一旅、六十九師師部及二七六團一萬二千餘人未統計在內”。[1]
陳士榘所提到的戰報,當系前線指揮部對記者所發佈的公報。戰時出於宣傳及鼓舞士氣等原因,此類公報所列舉的戰果多有浮誇,不能深信。如山東《大眾日報》淮北前線15日下午6時電,稱“由宿遷東犯沭陽之蔣軍十一師兩個團,已在宿遷東北五十里之張圩子遭受新四軍之殲滅打擊,其中一個團已全部殲滅,另一個團亦大部被殲”。該社記者淮北前線16日9時電,據前線指揮所發表的第一號公報亦稱“截至十六日拂曉,我殲滅蔣預三旅九團團部及一個營另兩個連,十一師之一個團及另一個團的大部,共斃傷俘蔣軍二千餘,繳獲山炮五門,迫擊炮三門,輕重機槍三十餘挺”。[2]衡諸當日實際戰況,顯然戰果有所誇大,但如考慮到16日拂曉一縱在曹家集所取得的戰果(俘敵六百餘)未被計入,通算起來誤差尚在可以容許的範圍之內。然而17日下午1縱反擊整11師得手之後,戰果被鋪陳過甚,導致與後來的統計數字出現相矛盾的現象。
新華社蘇北17日夜急電,稱蘇北前線新四軍獲得空前巨大勝利,據初步統計,蔣軍被殲已達二萬餘人。並引新四軍野戰前線指揮部所發表的公報,宣佈已將預3旅、整41旅、整60旅全部及整11師一部全殲,共已殲四個旅,並已有蔣軍俘虜萬人解至後方。[3]《大眾日報》淮北前線18日下午1時電,亦宣稱“總計自十七日下午五時至十時的五個小時內,我軍共殲滅蔣軍達兩萬餘人,大批俘虜正源源送赴後方”。[4]如果這一説法屬實,國民黨軍被殲的總數毫無疑問當高於兩萬餘人,或可達三萬餘人。陳士榘在戰後接受《大眾日報》記者採訪時也説:“總的戰果雖未最後查明,但斃傷俘蔣軍總數至少在三萬人以上,繳獲山炮三十餘門,其它各式炮數百門,輕重機槍也在千挺之數,僅俘虜即達一萬五千人”。[5]
然而,如前文所述,十七日下午至夜間戰果並不如想象之大,整11師大部後撤,整60旅、整41旅亦未全殲,18日凌晨攻擊整69師師部亦未得手,故此陳粟在18日上午辰時給中央的電報中的講法更接近事實:“至此刻為止,已殲滅預三旅全部、六〇旅大部、四一旅一部,並擊潰整十一師一一八旅,俘其人槍五六百,總計俘獲人槍近八千,山炮十餘門,機槍二百餘挺”。[6]由於陳粟的説法與前線指揮部發布的公報相差甚遠,軍委當日覆電中專門就此詢問:“據新華社所接新四軍野戰軍前線指揮部第二號公報謂,已殲滅預三旅、四一旅、六十旅各全部,十一師師部一部分、一一旅與一一八旅各一個團及工兵一五團共二萬八千人,而你們巧辰電則説俘虜近八千人,相差甚大。你們的第二號公報此間尚未發表,究應如何發表,盼告”。[7]
針對陳士榘殲敵3.3萬人的説法,中共黨史出版社出版的《宿北大戰》一書中提出辨析,認為2.1萬人左右比較合理。[8]筆者對此亦持相類似的看法,唯須注意其它尚有若干不同的説法:
一種是陳毅於1947年1月1日給中央報告中的説法,即:“此次一縱俘六千餘,八師三千、五旅三千、二縱二千、九縱五千(一説千五百,見《宿北大戰》第517頁)、軍直三千、地武俘獲數百名(一説是“軍直及地武俘獲數百名”,見《宿北大戰》第517頁),計在萬六千以上。戰場遺屍千餘具(一説四千餘,見《宿北大戰》第517頁)”,[9]總計擊斃俘虜數字約在23000名以上(按照《宿北大戰》中的數字計算約21000名)。其中俘虜的數字參考陣中日記等材料,似應以《宿北大戰》中的説法為確,即總數約16000餘人。而遺屍之數字,當以陳毅原報告較為確實。如此俘虜加上斃傷的敵軍,總數約在20000餘人。
另一種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高等軍事學院1958年所編寫的《蘇北——魯南戰役(初稿)》的説法,稱此役“俘虜整編69師副師長以下17500名,斃傷敵整編69師長、第60旅、第41旅、預備第3旅旅長以下6500名。共計24000名。這是我軍一次殲敵三個整旅的創例”。[10]該數字來源不明,其中俘虜大約是初步統計時的數字,故此與最終數字有差異。
最後是三野參謀處 “宿北戰役要報”(1946年12月30日)中的戰績統計,俘敵官兵13872人,斃敵官兵5898人,傷敵官兵6276人,共計26046人。[11]這一統計的俘敵數字與最常見的13360人很接近,但斃傷數則遠過之。然據該戰役要報統計附註可知,在戰役結束時初步統計俘敵一萬七千餘人,與現數字的差別在於:
(1) 地方武裝民兵自衞隊所俘未統計在內;
(2) 在戰場當時打傷俘虜即送醫院未統計在內;
(3) 當時在戰場即時補充連隊未算在內;
(4) 還有一些零星俘虜未統計在內。
該統計中的斃傷數字,附註中説明:“敵人傷亡之統計不確,各部因時間關係沒有確實分類統計”。[12]
由此可知,此役實際俘虜的人數大約在13000人至17000人之間,而斃傷敵人之數字則無確實數字可查。以遺屍千餘具來計算,大致斃傷敵人數字可在5、6千人左右。此役戰果總數大致可以推斷為約兩萬人上下,這與陳毅給中央的報告中所説“六九師全部東進計二萬一千餘”大致亦相符合。
華野的傷亡依照戰史的記載為8766人,其中陣亡2191人、負傷6350人,其它減員225人[13]。按照“華東野戰軍部隊歷次自衞戰役傷亡統計表”,參戰各部的傷亡分別是:1縱2470人(其中陣亡740人,負傷1730人);2縱1372人(其中陣亡264人,負傷1108人);8師1270人(其中陣亡204人,負傷1066人);5旅2182人(其中陣亡323人,負傷1859人);9縱1387人(其中陣亡428人,負傷959人),以上合計8681人(其中陣亡1959人,負傷6722人)。[14]
此役無論從過程還是結果來看,都有不盡如人意之處。以華野各部的表現而言,只有8師的峯山攻防戰較為突出。其餘除9縱可以説沒有犯較大錯誤、完成了任務以外,均可以用“好壞參半”四字概括之。1縱本應以主力實施大迂迴的作戰,並有機會一舉端掉整11師的師部,然而由於葉飛過於謹慎,錯失了良機。好在1縱第3旅的個別部隊孤軍深入英勇奮戰,為戰役調整贏得了時間。16日夜1縱重新穿插截斷了整11師、整69師,並於次日堅守反擊,擊退了整11師的狂攻,可以算是將功補過。總起來看,1縱表現只能説是差強人意。5旅此役戰鬥任務不多,傷亡人數卻高達總數的四分之一,“三個團都打得傷了元氣,卻沒有攻下敵人一個村莊,不能乾脆殲滅一股敵人於陣地之內,均繫於突圍中野外殲敵”。[15]2縱的表現也不好,與朝陽集戰鬥相比判若雲泥,先是和9縱溝通不良,丟失了來龍庵陣地,接下來又未能乘整11師所部後撤援救師部之機積極追擊。無論是第4旅攻擊小李圩、或者第9旅攻擊人和圩都曾遭受了重大的損失。此後第9旅雖然攻入人和圩,取得了殲滅整69師師部的勝利,但第4旅卻在曹家集以東無所事事,未能配合1縱、8師抓住整11師。
華野此役以並不佔優勢的兵力、劣勢的裝備、窒礙不通的聯絡與配合、表現不佳的部隊,而竟能斬將擎旗一舉獲勝,究其原因,不能不歸功於運籌得當,在戰役之初就佔據了非常主動的地位,期間雖有波折,但這一主動地位未失,可以説是“贏在了起跑線上”。
首先,此役抓住了整個戰局的中心。沭陽一線是連接華中與山東的關鍵,在運河以東七分區棄守、兩淮撤出之後,這一線日益成為國共兩軍的焦點。國民黨軍如奪取該線,則可以隔斷華中野戰軍與山東野戰軍之聯繫,並予以各個擊破;共方保有此一線,則兩支野戰軍隨時可以合二為一,集中兵力殲敵,即或戰事不利,亦可以且戰且走,無全盤崩潰之虞。故此,陳毅對這一線的得失極為重視。這是陳毅戰略上頭腦清醒、高人一籌之處。與之相較,華中分局的領導人則由於各種原因,對此認識時有反覆。
其次,此役選準了作戰的對象。隨着戰爭規模的擴大,國民黨軍的兵力也正逐步集中,但由於輕視對手,在部署上重點不明確、行動上亦缺乏配合。徐州綏署將主力兵團分成四個方向,以分進合擊的方式實施其戰略意圖,但四路兵團之間空隙很大,難以實現應有的配合。其中宿新兵團又分別以新安鎮和沭陽為攻擊目標,成為一離心的攻擊,給予了共軍以各個擊破的絕佳機會。蔣介石在戰後總結中亦認為:“預備第三旅在新店子方面的正面超過十華里,六十九師全師的正面超過四十華里,而全師只有六個團,配置在這樣寬的正面上當然到處都是空隙,所以匪軍可以隨便鑽進,這可以證明我們指揮官缺乏戰術的修養,沒有作戰的經驗”。[16]
陳毅在12月6日給中央的電報中,提出“我們意見以集中力量確保沭陽、殲擊十一師之一路為最好”,這是宿北戰役最初的決心和藍本。此後陳毅未計較不同意見,果斷集中山野主力南下,及時抵達戰地。宿北戰役之能取勝,實肇始於此。
再次,此役在戰役部署上基本做到了集中兵力。“在戰役第一階段中【按:指宿北戰役】,我軍集中了24個團的兵力,殲敵第69師全部及第11師一部,我們24個團與敵6個半旅(共14個團),兵力對比1.7:1,我還不足兩倍的優勢。但在宿新公路方向上,我集中16個團,打敵(預3旅和60旅)4個團,與敵兵力對比4:1。”
由於華中野戰軍主力仍用於鹽城、漣水方向,兵力尚未能做到最大限度的集中。“這次戰役第一階段,根據當時情況,如能在鹽城、漣水方向上的箝制兵力中,再抽調一個師左右的兵力到宿北地區,則敵第118旅,就可以殲滅大部或全部”。[17]
最後,此役選擇的突破點適當,抓住了國民黨軍宿新兵團佈勢上的缺陷,一舉獲得了決定性優勢。胡璉對徐州綏署的作戰方案進行了修改,實際上是以整69師掩護自己暴露的左翼側,但卻使得整69師的左側留下一個很大的空隙,這是國民黨軍在戰役佈勢上的重大缺陷。[18]華野指揮員準確抓住了這一缺陷,是制勝的另一原因。
陳毅在“組織戰役和戰鬥的經驗”一文中,強調“一般成功的突擊方法,是使用一個或兩個堅強縱隊,施行錐形突擊,楔入敵軍之縱深,即大膽從兩部敵軍之間(兩個師之間或兩個旅之間)鑽隙透入,要不被兩邊敵軍的夾擊所抑留,要乘其夾擊未組織前,即已透入其縱深”,“先將敵軍分割,然後將其肢解”。“華東軍於一九四六年十一月宿北戰役,先以一個縱隊插入六九師與十一師之間,打着六九師師部與十一師師部,是其一例”。[19]
在山野原定作戰計劃中,就是要從國民黨軍左側的空隙中穿插兜擊,但計劃較為保守,1縱的迂迴路線短,主力兩個旅攻擊方向均在五花頂以西,只一個旅被用於新店子至曉店子之線以切斷預3旅等的退路。粟裕到達前線後,對此作了修改,將1縱重心稍向南靠,首先以全力截斷敵退宿遷之路而再由西向東北兜擊之,這一記“右勾拳”才最終成為了真正致命的一擊。雖然中間有所反覆,但戰地指揮員最終抓住了戰機,一舉隔斷了敵兩個整編師的聯繫,達成了各個擊破的目的。
整個戰役的轉折點有三處。一是8師攻克峯山,打開了戰役缺口;二是曹家集之戰,擾亂了整11師的部署,令其耽誤了整整一個白天。而1縱則能將功補過,17日凌晨果斷插入敵縱深之中,且在17日打退了整11師的瘋狂進攻,隔斷了敵兩個整編師之間的聯繫;三是人和圩之戰,雖然初戰不利,但2縱和9縱毫無鬆懈,再次組織進攻,順利解決整69師師部,取得了整個戰役的勝利。這三個戰鬥是戰役的關鍵,任何一個沒有打好,都可能導致戰役走向發生巨大的變化。此役獲勝,奠定了華東野戰軍合併的思想基礎,也為下一步戰局的開拓贏得了最初的先機。(續完)
[7] 《宿北魯南戰役——華東軍區、第三野戰軍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戰史資料選編》,華東軍區、第三野戰軍戰史編審委員會編輯室編印,1963年2月。第127頁。另,查工兵十五團實際只有一個營(二營)參加了沭陽附近作戰,從該團團長楊嘉彥1947年8月29日向薛嶽所呈報的准予核銷戰鬥損失的車輛(僅損失吉普車一輛)來看,此戰該團損失並不大。參見:《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彙編第五輯第三編軍事(二)》,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鳳凰出版社,1999年。第384頁。
[18] 戰後徐州綏署對此非常不滿,總結稱:“宿新兵團因變更綏署原定計劃之部署與進路,置重點於右,以致整六十九師左側形成甚大之空隙,而招致重大損害”。參見:《綏靖紀實》,1947年。第82頁。
[19] “組織戰役和戰鬥經驗”,《陳毅同志軍事論文資料彙集》,軍事學院辦公室複製,1979年。第148頁。該文原按語説明“這篇文章大約是陳軍長一九四八年初寫成的,原稿有毛主席批語:‘此件請周先看,看有可採用者否’。文章第一部分曾經毛主席標點、刪改,其餘部分也經周總理看過,並略有刪節”。該文未收入後來出版的《陳毅軍事文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