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戰士的回憶:牢記人民共和國的來歷_風聞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2018-10-06 16:50
現在我們都熟悉這樣一幅畫面:
畫面中間那位天下聞名的高大魁梧的湖南人升起了這樣一面旗幟:
(國家博物館收藏的毛主席1949年10月1日親手升起的第一面五星紅旗)
那一天,他的戰士迎着這面旗,這樣向歷史走來:
(開國大典受閲的華北部隊某步兵師)
然而,北大的孔慶東教授提醒我們——不要忘記,在毛主席升起這第一面國旗將近半年之前,在南京的“中華民國”總統府上,一位我們不知道姓名的兄弟,用他的一雙大手,扯掉了那面青天白日旗,換上了一面沒有圖案的鮮紅的旗。
孔教授説,這位無名兄弟升起的這面無圖案的紅旗,好像太陽昇起之前噴出大地的赤色光焰,代表了他和他的戰友還有他戰友身後的無數人民用血與火寫成的革命意志,它是毛主席升起的那面旗的祖源,是那面旗的底色——讓我們看看畫家筆下的這位無名兄弟:
讓我們也仔細看看他的那些驍勇雄健的戰友:
還有這座心甘情願、興高采烈地讓出“首都”地位的城市:
(開國大典前夕趕製國旗的南京女工)
那些勇士們是這樣一步步衝殺過來的:
(渡江戰役中向敵人灘頭陣地發起衝鋒的解放軍戰士)
(淮海戰役中解放軍向碾莊發起攻擊)
(淮海戰役中蹚過外壕攻擊國民黨黃百韜兵團的解放軍勇士)
可是你看,這些勇士原來也不過是些樸實憨厚的工人、農民,這是他們參軍時的情形:
(被姑娘們戴上大紅花參軍,好像有點兒不好意思)
(由媳婦、姐妹送着,騎着小毛驢參軍)
這些普普通通、本本分分,一點兒也看不出張揚、跋扈、驕悍、強橫的的工農子弟,怎麼會變成那樣奮不顧身、英勇無敵、鋭不可當的精兵猛將,摧枯拉朽、勢如破竹地打翻了那個至今還讓很多“小資”魂牽夢繞回味無窮戀戀不捨的“中華民國”呢 ?
——有些故事,現在有些人似乎不想讓我們知道了。在現在的很多影視劇中,很多文筆精緻、韻味悠長的回憶錄和文學作品中,我們的新中國的來歷似乎越來越模糊了:
她似乎來得太生硬、太粗暴,甚至有些莫名其妙,毫無必要。
比如有些學者告訴我們:
民國有文化;
民國有自由;
民國有大師;
民國有品位;
民國有“黃金十年”;
民國有才子佳人;
民國有型有款,風流藴藉。
民國的地主都很紳士,熱心公益,服務桑梓,所謂“土豪劣紳”是共產黨編造的神話;
民國的少爺小姐公子哥兒,都是抗日英雄,梳着精緻妝容,喝着紅酒咖啡,裙屐翩翩,舞步周旋,談笑間,倭寇灰飛煙滅;
民國的將軍比如英俊瀟灑的張靈甫等,那都是抗日功臣,是瑜亮檀郎集於一身的人間極品。
至於這個PRC、New China,只是因為那個湖南人的野心、狂想和權欲,只是因為他棋高一着,勝者為王。
不知道大家在被灌飽了這類聽起來滿新鮮,滿刺激,和我們教科書所講毫不相同的“歷史真相”、“學術成果”之後,有沒有想一想:
真是這樣嗎?
那個湖南人,在他的新國家建立兩年後,曾經和他青年時代的同學談到過自己當年參加革命的初衷:
“ 説來也是笑話,我讀過小學、中學、也當過兵,卻不曾看過世界地圖,因此,就不知世界有多大,湖南省圖書館的牆壁上,掛有一張世界大地圖,我每天經過那裏,總是站着看一看。 世界既大,人就一定特別多。這樣多的人怎樣過生活,難道不值得我們注意嗎?從韶山沖的情形來看,那裏的人大都過着痛苦的生活,不是捱餓,就是挨凍。有無錢治病看着病死的;有交不起租谷錢糧被關進監獄活活折磨死的;還有家庭裏、鄉鄰間,為着大大小小的糾紛,吵嘴、打架,鬧得雞犬不寧,甚至弄得投塘、吊頸的;至於沒有書讀,做一世睜眼瞎子的就更多了。在韶山沖裏,我就沒有看見幾個生活過得快活的人。韶山沖的情形是這樣,全湘潭縣、全湖南省、全中國、全世界的情形,恐怕也差不多!
我真懷疑,人生在世間,難道都註定要過痛苦的生活嗎?
決不!
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呢?這是制度不好,政治不好,是因為世界上存在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制度,所以使世界大多數的人都陷入痛苦的深潭。這種不合理的現象,是不應該永遠存在的,是應該徹底推翻、徹底改造的!總有一天,世界會起變化,一切痛苦的人,都會變成快活的人,幸福的人!我因此想到,我們青年的責任真是重大,我們應該做的事情真多,要走的道路真長。從這時候起,我就決心要為全中國痛苦的人、全世界痛苦的人貢獻自己全部的力量。 ”
——這些,真的只是他一個人的狂想,一個人的神經過敏嗎?
在他升起五星紅旗的那一天,向他走來的千萬名戰士,用他們排山倒海的步伐和呼嘯,向自己的領袖致敬,向一種新的希望,向一個新的國家致敬。
他們的刺刀刀鋒和戰馬鐵蹄,是那樣剛毅決絕,那樣不容置辯。
在那一刻,這些戰士的心裏究竟會想些什麼呢?
開國大典接受毛主席檢閲的步兵某師是屬當時華北軍區的野戰部隊。這個軍區的前身,就是聶榮臻司令員指揮的人民解放軍晉察冀軍區。
在解放戰爭第二年,即1947年,晉察冀軍區和人民解放軍其它部隊一樣,開始了新式整軍運動。這個運動的一項重要內容,就是“訴苦”,就是動員這些戰士向戰友們傾訴:
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在參軍前到底經歷了什麼?
是什麼使得這些老實本分的農家子弟,一定要拿起槍桿子,和敵人決一死戰,一定要推翻現在這個政權,建立一個新的國家?
——在寫《解讀《中國的民主主義和民粹主義》》的時候,因為要查閲一些有關舊中國階級關係和人民生活的資料,我查到了1947年12月,晉察冀軍區政治部編輯的《訴苦復仇》一書。
書中就記載了在這場整軍運動中,晉察冀軍區的幾位普通戰士,對自己參軍前生活經歷的回憶:
這是戰士閻志明的回憶;
我家住曲陽北孝木村,今年十八歲了,我八歲時,家有三畝地,八分園子地,二間半房,七口人,每年打下的糧食,總不夠吃。我九歲那年,年景不強,糧食沒打下,我爹想把那八分園子地賣五十來塊錢鬧點吃的,村裏惡霸閻貴林聽説我爹要賣園子地,便硬給二十塊錢把地要了,我娘説了個不字,被他把腦袋打了好幾個血窟窿,當場昏倒在地下,很長時間才換了一口氣,我哥才把她攙回家裏。一家大小抱頭大哭,像死了人弔紙一樣。
我十二歲那年,光景更難過,眼看快過大年,十二月二十九那天,我娘還領着弟妹們去討吃,我和爹坐在家裏,只聽他自言自語地説:“老財地主不動彈,坐着吃的飽穿的暖,過好年。窮人辛辛苦苦幹了一年,過年還得餓肚子,這個年頭,實在是活夠了。”“管他媽的,窮就窮他一輩子吧|”説着眼淚直往下流,當天下午跑到曲陽城,借了老財閻雪品十吊錢,買了點蕎麥麪回來,大年初一吃了一頓蕎麪餃子,全家揹着吃人的高利貸過了一個年。 我十三歲那年年關,老財閻雪品要賬來了,他説連本帶利共四十吊,我爹算了半天,怎麼也不對,也不敢問問是怎樣算的。老財閻雪品要本利一塊還清,我爹給人家跪着,苦苦哀求説:“等一半天,我到別處藉藉,看看有人買地,把地賣了還給你。大叔,請你稍等幾天,如果你要地,把地給了你也可以。”全家都給他跪着叩頭。他氣也不哼扭頭就走,我爹像放下了吊在心上的一塊石頭一樣,輕快了一些,對我娘説:“今天算捱過了一關了”。沒有半天工夫,誰知老財閻雪品帶來了三四個拿着槍的堵門大罵,我爹出門去説好話,閻雪品指着我爹就罵:“你們這些東西,不給你厲害看,你不知道,來!給我打他狗日的。”用糞叉把我爹的腦袋打了五個血窟窿。我娘怕我爹打死了,又不敢去拉,偷偷跑去找我當家大伯,叫他出來給我説好的,我當家大伯出來對閻雪品説:“大叔!看我的面子,行行善修修好吧!把他家所有的房地,全給你就算了,請你饒了他吧!”給他寫了死契才算完事。
從此以後,我爹病了半個多月沒起炕,病好給定縣一家地主扛長工,娘帶着我們弟兄四口討了四個月的飯。(痛哭)後來我娘和弟妹們又回到村裏,住在我大伯家裏,我和我哥在定縣布子泉村,有個老財僱我給日本人修水溝,説好吃他的每天五毛工錢,日本人打死打壞他不負責。在虎口裏幹活,提心吊膽,挨打受罵,做了三個月,算了算帳,老財説:“你們什麼也幹不了,吃得可不少,我僱你們是給鬼子應差,你還想要工錢嗎!”只給了三個菜窩窩叫回來。
我十四歲那年,光景越過越不好過,我娘借了人家幾個錢靠賣煎餅過活,掙不到幾個錢,整天吃糠咽菜,不到十天工夫,我娘吃得身上發了腫,我弟妹瘦得一層皮包一把骨頭,真不像個人樣,經常哭着要吃的。後來做煎餅的本錢也吃完了,我娘看眼前沒法過下去,哭着説:“孩子們!哪來吃的?誰叫你不修下個富道人家呢?天呀!我盼望快點死了吧!別在這裏受罪啊!” 我娘看我弟妹哭的聲音又軟又弱,趕快跑到南孝木屋舅舅家(他是賣豆腐的)要了兩塊豆渣,拿回時我弟妹已斷了氣。自從我弟妹死後,我娘老是哭,又加上沒吃沒穿的,不到兩個多月,她也餓死了。
那時我姑姑來了,對我説:“孩子!別哭了,你好好地記着,你家弄得家破人亡,都是老財閻雪品害的,你長大了好好替他們報仇!”當時沒有錢埋葬我娘,我就把我叔伯哥三畝地賣了(他只一個人參加部隊裏),自己釘了個斗子,我娘入殮時,沒有換的,還是穿着那身破衣服。我娘活着苦,死了還是個苦。(他越説越難過,哭得説不出話來,大家都眼眶裏的淚珠在裏邊打滾,誰都低着頭不敢看他,大家都同情地落了淚。)
後來我爹拉洋車,擔着做小生意。我哥租了人家三畝地種,他們的命就更苦了,誰像我家那樣受罪呢!真是説也説不完……
一九四六年,我參加了部隊,真是到了天堂,村裏優待了我家五畝地,家裏我爹和我哥都過好了,要不是共產黨八路軍,窮人就受了一輩子的制,永翻不了身,我永遠忘不了共產黨,我永遠跟着共產黨走。
(美國《生活》雜誌刊登的舊中國乞討兒童的照片)
(倒卧街頭的乞討兒童)
接着是戰士郭大旺的回憶(節選):
冬天,破爛房子晴天還好,我和哥哥可到東鄰西舍,去要些東西吃,弟弟和妹妹可睡在那長滿蟲子的破棉套子裏取暖,颳風下雪天,從稻草塞不嚴的牆縫裏,呼呼的往裏貫冷氣,凍得腳紫手青,流膿胖腫,渾身痛癢難捱。要是連下幾天大雪,要飯都出不去門,只好躺在炕上白瞪着眼捱餓。
過去這一關,就又是一個大荒春,我和哥每天挑菜,撿榆錢、榆葉,母親紡幾兩線,稱上幾兩面攙着吃。後來因紡的供不上吃,連本也吃了。一連幾天吃不着米麪,直吃得一聞到榆葉味就要吐,有時就偷個北瓜一家子煮煮吃。
一天天的熬着,熬得混身無力,簡直背不動半筐柴了,臉也有些胖腫了,娘心中又難過又急又沒有辦法。
一天,娘抱着妹妹出去了半晌,晚上背了二斗捧子回來,我問:“妹呢?”娘不答應,放下口袋卻哭了起來,一直哭了一宿。
第二天榆葉攙棒子麪的飯,我和弟弟吃了個歡,娘一連幾天不吃,只是流淚啼哭。
過了六七天,才知道娘用妹妹換了本村一個地主的二斗棒子,地主使喚了這麼個窮孩子,毫不憐惜,還不如待他家的狗,竟被墩打死了!那天娘哭得眼腫聲啞,死去活來,一條人命就白白死了。
一個月過去了,二斗棒子吃完了,有人攛掇娘賣我弟弟,娘不肯,但又怕餓死我們,就猶豫不決。我們聽説後,大哭起來,母親也哭了,這樣母親才下了決心説:“死就死在一塊吧!” ……
前年,村裏開展了清算鬥爭,給了我家二畝多地。後來蔣介石破壞和平,向解放區進攻,父親就叫我參加了八路軍。最近父親來了一封信説:“村裏實行了土地改革,又給了十畝地,連以前的共十三畝多,並且和另外二傢伙養了一個牛。”叫我好好的幹。
…….現在我想透了,過去為什麼老受窮受欺?現在為什麼能苦盡甜來?蔣介石是給地主老財做主壓迫剝削窮人的,共產黨是領導窮人翻身,打倒惡霸,主張平等的。我要好好幹到底,打垮老蔣吃人頭子,報報大仇,還享享大福。
(在市場上叫賣一對兒女的農婦)
(舊中國紗廠裏的男女包身童工)
(1943年的河南饑民)
然後是戰士李小根的回憶:
我一生都是過着牛馬不如的生活,十二歲(民國二十九年)的時候,父親給地主李黑種地,母親給人家做飯,空裏種俺家的二畝地,我給人家放羊,家裏還有兩個小妹妹,一個十四歲的姐姐,全家過着苦日子。
難道説真的窮人不走“運”,那年一春天沒下雨,我連牧童生活都不得過,地主把我趕回家來,人家也不叫母親再做飯了,那時候,一家全靠父親自已。兩個妹妹餓的光哭,父親不忍看自已的孩子瞪眼餓死,就想把俺給人家種地的那條牛賣去換鬥糧食,等着下了雨冉説,誰知,眼看着三四月沒落滴雨,到處還是一片田地。
後來父我借了李黑一斗紅高粱,吃了不到兩個月,你猜怎樣?這鬥高粱的利錢比俺那條牛值的都多了。那會的天下,只有窮人死。
不到一個月,老牛生了條小牛,全家喜歡可有活命的路了:地主李黑聽説了對俺父親説:“他這兩條牛還不夠我的利錢呀!地你也別種了,這兩頭小給了我,欠下的零頭欠着吧。看着你是我的老種地的。”天呀!李黑把我全家活命的路塞住了,命根子拉走了。我父親一口氣沒喘上來!氣了個死,全家痛哭,父親醒來牛天不説話。我四妹妹小不懂話,光哭吵着餓,父親沒處出氣,拾起個棍子,一下,就把四妹妹的小命送掉了。我到死忘不了那天的慘景。誰的大人心狠呢,父親願意打死他的孩子嗎?這時,李黑對村裏人説:“他打死他的孩子,那是窮極,誰也沒逼他,這樣的大人就狠心。”地主一輩子懷不了好心,我也不會忘記這筆血賬,牛拉不走,父親不會急,妹妹不會死。
三十年大災荒,長咱窮小子的死關,人餓得都走不動,真像傻了一樣。吃糠吃菜都沒處找。後來我父親上外面走了,叫我們在家熬過這一年,他去設法弄點東西,他走以後,全家望幹了眼,娘説:“叫咱喝西北風等着他嗎?”結果把我十五歲的姐姐賣給人家當童養媳換了一斗棒子。到吃了這鬥糧食的時候,姐姐也叫人家折磨死了,喪信送到俺家,母親哭死哭話,俺這一家,死的死,逃的逃,盼父親不來,母親又病倒。
就在那年三月十五的晚上,天是灰色的,母親病在牀上,哼哼哼的要吃饃,我可上那裏去買呀,錢又在哪裏?我給娘燒了開水,咦,怎麼聽不見俺三妹妹鬧啦?我去一看,娘呀!妹妹死了,她餓的肚皮塌在骨頭上,妹妹死了,她可睜着眼。我哭了一大會,問母親還喝水不?你説怎麼樣,母親也沒氣了,天哪,苦命的兒啊!那夜我自已守着兩口死屍,我哭,一夜哭了幾個死。
天快明瞭,我聽見有“突突查查”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問:“誰呀!”“我。”呀!爹回來了,我有依靠了,我連哭帶説把父親走後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他,我只説父親累了在躺着聽我呢,誰知他也沒氣啦,等了半天他才醒過來,父親説:“你記住給你老的爭口氣,現在是有苦難講的世界,千萬記住你父母姐妹是怎樣死的。……”他的話聽不清了,我再喊也是不行,爹又死了呀!我才十四五歲呀!我投奔哪裏去呢?誰可憐我呢?
我跑到外鄉去挖煤,人家説我小幹不了事。光管吃還不要,到那裏富人對窮人也不客氣。
八路軍來了,我的福來了,地主們跑了,我要復仇,我就自動參加新兵營。同志們對我可親熱。一説到平原上來,我更喜歡,這就像我這一輩子,以前光走山路,連跌帶爬,現在要走平坦大路了。我在自衞戰爭中還不算有多大功勞,可是同志們選我當功臣,還光榮的參加共產黨,我覺着這功是我應做的工作,首長給我帶花,我光榮得很,俺祖宗輩輩沒上過供,也沒這樣被人贊成,世界上只有共產黨對窮人好,我是受盡苦的人,我現在有福,我要好好殺敵,打倒蔣介石,死也要為人民服務到底。
(1942年河南饑荒中的餓殍)
(1945年駐華美軍拍下的上海蘇州河邊的流浪兒)
(1947年,向正定縣城發起攻擊的人民解放軍晉察冀軍區部隊)
(炸開井陘城門攻入城區的晉察冀軍區部隊)
(為解放上海的戰士戴花的女孩)
下面是戰士景來和的回憶:
我家裏沒有房子住,父親給老財當長工,又租了老財家二片爛地,每年出三鬥租子,父親當長工換來一間上不遮雨下不閉户的破房子,一家人就住在這裏。
父親病了,全家五口人,沒吃的沒喝的,閭長要款,老財(地主)又要租糧,這時家裏無口糧,又沒款,全家大小沒有辦法,我就給老財放牛頂了地主的糧,我爹把六歲的二兄弟背到晉城去賣,準備給閭長抵款,一早背進城去找了一家店掌櫃的叫給賣去,我爹等到天黑了,掌櫃才回來説:“小孩被人騙跑了!”我爹一天連飯也沒吃,氣得半天説不出話,到哪兒去説理呢?只有餓肚子回來。剛一進門,閭長又來逼錢,説我爹賣了孩子該給錢了,我爹眼裏流着淚,直望着閭長氣得一句話也説不出來,閭長把我爹扣到廟上,吊起來打了一頓,扣了兩天,家裏把所有的傢俱賣了給了閭長,還欠人家二斗半糧。
閭長的款一點還不上,家裏沒辦法,我母親(啞巴)攜着三弟弟,我跟上就出門要飯,走到父親幹活的主家那裏要飯,我爹看着,想向主家討點錢給我和媽,主家(老財)一見瞪了眼,不但不給錢,還不叫我爹幹活了,我爹只好叫我母子再別去了。我母子要了幾天飯也不行,我只好還是去當放牛的。我爹回來看我媽,閭長見了,拿着繩捧又來逼糧款,我爹喊天不應,叫地不哼,我裏上了吊,家裏啥也沒有。我媽又不會説話,可是死了的人要埋,我到主村老財家求禱,沒有辦法,我大伯幫我把亂門板給我爹釘了一付板才埋了。我還在主家放牛,我媽和三弟弟常去找我,主家討厭我,把我趕出了門,冬天那樣冷的天氣,我連褲子都沒有穿的,只有跑回去,還是沒吃的,我和大伯把三弟弟背去賣了一斗二升穀子,還沒進村,閭長在路上就連布袋給我揹走了。
我媽餓得連炕都下不來,地主非要我的房子把我家趕出來不行,我還有些傢俱,被老財東拉西拆,給我弄光了。趕出我來沒辦法,就住在地主的破牛圈裏,下雪天,地主把我的火給用水澆死,把一個破鍋二個破碗扔到雪地裏,又把我和媽拖到雪地裏,不叫我住了,我又跑到鄰居家裏住着,天黑了餓得呀……實在沒法,我媽去地主草房裏弄了一點油糠,不巧叫財主見了,捉住就打了一頓,我媽又給人家放下,拾了點豆葉吃了。我母子就在灰堆裏過冬,後來媽病了,你想哪裏有錢看病呢?我媽就這樣死在灰堆裏,過了幾天,我大伯來看我才知進媽死了,地凍得幾尺厚,人餓得沒有勁,就在地邊上挖了個坑把媽埋了。大伯把我背到地主家裏,幹了一月活,每天給我喝口米湯,才把我灌得能活了,地主又不要,大伯只有揹着他心愛的侄子上岳陽山要飯吃。 到沁水地方一家老財,我伯侄倆進去要飯,狗把我咬了一口,我哭,我伯也哭,老財一見拿棍子把我倆趕出來,老財的心腸和狗一樣,一點來西不給還打了我們一頓,伯侄倆只好含淚出門。
到了沁水石灘村還是要不出東西吃,把我給了景家作兒,才算慢慢的把我養大。 在景家能動彈了。可是家裏也沒有吃的,我又去放牛,主家吃的是白麪、小米乾飯;給我灌得稀湯吃糠窩窩,赤着兩隻腳放了三年牛,到十三歲上我就能作點莊稼活了,老財不叫放牛了,要我和長工一樣的擔糞,幹了幾個月實在不行了,擔不動,我跑回了景家,主家找來了,我不願再幹,我就偷跑到三大隊(土匪),主家的兒子在三大隊見了我,把我吊起來打了個死,景家我爹求人秘好話,賣了一畝地賠情,才把我救活了出來。
我又到梁莊給地主幹活,不給我吃喝,我又跑了,回到家裏要給日本人支差,在帝院嶺(沁水南山上做據點),叫便衣(粱莊主家的兒子)扣住,非叫我再回去幹活不可,要打死我;景家我爹又求人説好話,把房子賣了請了客(梁莊地主)才散了。 地主惡霸老財就用這些辦怯,把我欺壓了幾輩子。我爺是給老財幹了一輩子活死了的,我爹是給地主惡霸逼死的,我媽是老財打、餓死的,我二兄弟是惡霸老財騙跑的,我家五口人,我叔家四口人,我伯父全家十口人都死在地主惡霸手裏。
八路軍打進了沁水誠,天晴了,我活得快像個人了,民主政府和農會來,我要活大,我要翻身,我娶報仇,我要翻幾輩子的身,給我爹、給我媽、我大伯、我弟弟、我叔叔報仇。
我這些苦,我這一家人都是蔣介石這土匪頭子和他的孫子(地主)給我害的,我今天要堅決打死王八蛋的蔣介石,只有打死蔣介石這個土匪頭子和大小地生,徹底消滅封建,身才能翻透。
(向欒城發起攻擊的晉察冀軍區部隊)
(遼瀋戰役中,人民解放軍東北野戰軍攻克錦州)
還有南方來的從國民黨軍中被俘虜過來的戰士郭慶貴的回憶:
我父親是工農蘇維埃時代的村幹部,幫窮人鬧革命分田地,我九歲時在工農學校唸了半年書,紅軍北上抗日後,保長地主在我家鄉重新逞兇作惡,我和母親逃到廣東,父親堅持工作沒走,被地主保安隊抓去受了苦刑,死得悽慘。他們把我父親釘在牆上三天,然後用煤油澆身吊在高杆上燒死了(他説到這裏,兩眼不住落淚)。死後又將屍首丟在水溝裏。
廣東也不是窮人的天下,我和母親對到了那裏找不到活做,沒辦法只好回來,母親更加傷心難過,父親死了,財產傢俱都叫地主保甲長弄光了,只剩下一間破屋子。為了活下去,母親託人向地主借了五十元錢做小買賣,因為吃食貴,賺得還不夠還地主的債,利上加利,實在沒法過,母親把我送到城裏一個工廠裏去學徒,頭三年沒有工資,一直忍氣吞聲幹了八年,掙得工資不夠維持生活。地主逼着要債,直到今天還沒還清。老天爺,舊社會窮人怎麼活。
事變後,工廠關了門,我被迫回家給財主扛長工,但是萬惡的蔣賊,連這種不是人的生活都不讓過,保長在去年五月二十四日把我強拉到鄉公所綁起來,送到十四軍,開到華北給他們當炮灰打內戰。我是個新兵,在舊軍隊裏不是捱打就是罰跪,整天過着受罪生活,我母親在家鄉是討飯度日,我真難過極了。
經歷了十三年的牛馬生活,幸虧今年七月一日在固城被解放了,當時我掛了花,上級把我送到醫院去休養,吃的喝的全有人照顧,和自己的親生母親一樣,不久就傷愈出院,這時看見軍隊和老百姓真是一家人,村裏鬧土地改革,我就馬上想起孩子時候家鄉的工農蘇維埃,想起了我父親被蔣賊殺害的血海深仇,我參加了人民解放軍。
在三個月裏,我經常想念什麼時候我們家鄉再鬧起革命來,果然解放軍大反玫,劉鄧大軍打到長江邊上去了,我相信,北方解放了我,南方解放我的家也不會太遠了。我知道我父親是為農民翻身死的,他死得有氣節,死得有價值,死得光榮,我今天拿着槍桿一定要為父親報仇,堅決打倒蔣介石,要讓全國老百姓都翻身得到土地,要讓我討飯的母親也能過上好日子。
(渡江戰役中為解放軍撐船的17歲女孩顏紅英——後被譽為“渡江小姑娘”)
這些戰士可能連字也不認識幾個,更談不上是什麼文學家,但他們的敍述是那麼真切、質樸、鮮明、有力,遠勝過現在多少無病呻吟的作家、編劇。
現在的作家、編劇如果願意重新去認真地關注、審視、開掘這些記憶,一定不會再有江郎才盡之感,一定能創作出出比現在的各種已經編無可編的“神劇”質量高得多的藝術精品。
書中不但記載了戰士的訴苦,也記載了老百姓向自己子弟兵的訴苦,也記載了這兩種苦交織在一起的時候,當這些戰士認識到苦不是自己一家,而是天下窮人共同的時候,從這些樸實的農家子弟——其中有些人也許昨天還是“國軍”的士兵——心中迸射出的沖天怒火:
羣眾一進場,大哭大叫喊着:“俺是告五軍(注:指國民黨整編第五軍)呀!”“俺的同志報仇呀!”我們不加攔阻,團營幹部領着年老的老太婆走入時,戰士及羣眾感覺像扶着自己的母親一樣。戰士見了羣眾拿來的禮物,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羣眾哭叫時不強行制止,叫他們按次序講,可慢慢解釋:“説,大家都説,咱們孩子聽不清,一個個説,記的準,好報仇!”羣眾自己就坐下來,有次序地講了。
一個老太婆一面哭一面説:“我一家九口人,全指一個小孫子,給他們鋸大樹,沒吃飯就叫他們抓走當兵,我給他磕頭,全家都跪下,他們説:‘你們都是八路’,非用槍打死俺不中,他哪會死光呀!聽你在這裏住,我來説説,給我出氣!”
抗屬陳尤祿的娘,女兒被輪姦,她哭叫着:“他們跟狗一樣,到俺家叫我到院裏睡,他們用電燈照俺……”哭得斷斷續續,“他家都沒姐妹,不是娘生的呀……”村幹補充他女兒被奸真情,她繼續説:“壞良心不得好死,我兒當兵,您是自家人,您殺光他!”
五十多歲的農揚陳風亮説:“我進家的時候,他説我是八路,我説我這個樣子就當上八路啦!他要脱我的襖,我熬了二年才熬了一個襖,白天當衣裳,夜裏當蓋體。我惱了,我也不怕了,我跟他吵,他的龜孫打我的臉,打腫了,拉到場裏讓我看閨女媳婦脱衣裳扭秧歌,他沒姐妹,他不是人,他不是中國人,比日本還孬,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他們,我死了也得跟他拼,打蔣介石孬種。你是我的親兄弟。您看可氣不可氣!我雖心想反,反不起,沒槍,兄弟,您給咱報仇!”一面哭一面跺腳。
馬村長説:“他一進去就找我,我跑了,他非帶我娘不中,孫先仁勸他,他們用槍打傷他的背,男的趕走,女的弄一家大家都明白!然後扭秧歌,不扭打死,李鳳五家打死三口,曹鴻軍家的媳婦,被帶走。村裏每天要十口豬,一千斤草,十布袋麥,沒有不中。我夜裏回家,村裏人見了我大家都哭着説:不能活,叫我找上級説説。我想反,反不起來,我想不着好法,來找自己兄弟們,您看怎辦?”
訴苦的很多,每個人全講了話,區幹部又概括地講了全區情形,一個村幹説:“我算認識蔣介石了,我和他拼到底!”
訴苦中一營幹部戰士,有的低下頭,有的背了臉,都是眼淚汪汪。有的幹部戰士不斷起立嘶聲高呼:“為老大娘報仇啊!”“堅決跟五軍拼命!”
二連政指在機搶上哭得鼻涕滴在槍上,平漢戰役解放來的李樹芝隴海戰役前還講“我當了七年中央軍沒見過殺人、強姦,這都是八路造謠”,這次他走到一邊去哭了。
老戰士魏新玉哭不成聲,起立説:“我打五軍上不去時,要求全班用刺刀捅我,你們上不去,我用刺刀捅你們!”
郭金月説:“為咱們老百姓報仇,死了也光榮,以後我堅決完成任務,殺他刺刀見血,咱有槍沒?”
全班答:“有!”
王鳳雲哭着大叫:“我王鳳雲家裏人在滑縣,實在也是這樣,我以後打仗完不成任務,不是爹做的!”
平陰新戰士説:“我是平陰的,他在這裏這樣,到俺那裏也是這樣,我堅決不開小差,有五軍沒我,有我沒五軍!”
平漢戰役解放來的李樹蘭(現任副排長,戰鬥英雄)哭着説:“中央軍欺負老百姓,就是欺負咱,打五軍時,刺刀捅到後心!”
王連修政指站在隊前大呼:“咱出來為誰?就是為的老百姓,有仇不報是忘本!” 他號召自己連要爭氣,一連長,三連副都起立要求主攻,營政教也代表全營向在座的旅團首長要求主攻,真所謂義憤填胸殺氣沖天。
首長講話:“五軍要我們的父母姐妹死,我們要活,要活就要幹掉五軍!”
散會後,各班討論醖釀立功,團專門招待訴苦羣眾吃飯,再給以安慰,並解釋我之戰術,使羣眾瞭解馬上未去打,不是説了半天不去打。
會後,戰鬥士氣更形高漲,許多人初步訂立了立功計劃,三連李起龍説:“我家是淮陽的(新解放戰士)我哥在中央軍當兵,我捉住他,先問他:你糟踏人家了沒有?他要是説有,我一刺刀捅死他,龜孫才認他是哥!”
羣眾對部隊也更親了,他們説:“他哥(稱我軍人員)您替俺報仇,還請俺吃飯,我見您就看見俺兒了……咱家有紅票,吃的時候就去推!”
戰士的羣眾觀念也加強了一步,紛紛説:“老百姓受這樣苦,可不能侵犯老百姓的利益了。”
團的領導同志也更加體驗出羣眾對自己的東西的心痛,一衣一樹都是羣眾的生命,沒了就不能活,對基本羣眾的生活該如何好好關切啊!部隊轉移出發作戰時,陳鳳亮哭着説:“我的親兄弟,您走了,我怎樣活!”三營戰士又揹着臉哭,酒淚告別。
肖莊二營經過了班排小單位的訴苦後,苦同志對自己的苦進一步認識的尖鋭、深刻,提高了認識和發言的勇氣,在對苦比苦中又發現了訴得最苦的典型。這時非常需要召開典型訴苦大會,把各小單位訴苦提高一步。(此時團營首長即時寫信鼓勵安慰訴苦最好的同志,並注意他們的思想變化。)
除示範大會外,二營並在駐地聽了兩位受了一輩子壓迫折磨的老太太,動員她們在戰士面前訴苦,把地主為剝削窮人特意製造的大斗放在主席台上,有一個老太太因困苦不能生活,以自己女兒賣了地主十二元二毛錢。當時剩下未花的兩毛破舊中央票掛在會場上,十分莊嚴隆重。第一個老太太訴説到自己兒子當八路軍回家被地主殺死,會場泣不成聲,戰士個個都低下頭來,激動地喊:“消滅地主階級,我們不是從來的窮骨頭!”當第二個老太太一邊指着自己的女兒,一邊指清兩毛錢的中央票,訴説自己賣女時,戰士們都噙着眼淚喊:“老大娘的苦就是我們的苦,一定要替老大娘報仇!”當時地主成份的房書瑜同志,感情激動,自動揭發自己的地主思想,並宣誓:“堅決站在無產階級立場上,為人民服務到底!”解放戰士楊永和也起來報告自己被欺騙加入國民黨的痛苦,當場就有三十七位同志要求訴苦,訴苦發展到了高潮,緊接着又轉到班排進行小會訴苦,大會和小會給合,使訴苦更普遍深入發展了。
(攻克太原戰役中,解放軍救助火海中的母女)
以下,是一位人民解放軍華東野戰軍第九縱隊(後來的三野27軍,淮海、渡江、解放上海的主力部隊之一)戰士2010年在博客中回憶自己的戰鬥生活:
我們撤到掖縣大澤山時,15歲的我患上瘧疾病,高燒42度全身哆嗦,老百姓給我做病號飯,送葡萄。
我發燒時,同志們給我揹着行李,架着我,走到招遠十一區的下劉家村。我的瘧疾病又發作了,兩條腿發軟,站立不起來,又全身哆嗦,又高燒到42度,真走不動了。當時沒有電話,通信班傳來消息説:敵人已經追到離我們還有1.5公里的“老坡村”。我想,這次可要當俘虜了。管理員還沒有吃飽飯,就把我送到婦女主任家裏藏起來了,他回頭又跟着部隊急速轉移了。主任急忙給我換上老百姓的衣服,我就和一幫20多歲的婦女一起逃到山溝裏去了。晚上沒有回家,你靠着我的背,我靠着你的背睡着了,第二天敵人到‘老坡村’停住,我們回家了,主任給我燒水喝,做飯吃。飯後婦女主任説,瘧疾病到坐月子的婦女家炕上睡幾天覺就好了,於是她們領着我,把我送到生了孩子沒有出滿月的婦女炕上了,我躺在炕上睡不着覺就在想:老百姓對我為什麼這樣好,真是軍民一家人!
我想起我在濰縣昌黎鎮時,們幫着房東掃大院,我們幫他們挑水,也真像一家人,我現在還想他們。將來有機會一定去看看他們,想得很多,想來想去睡着了。第二天生孩子的婆婆給我端來孕婦吃的小米粥和雞蛋讓我吃,對我的照顧非常好。我患的瘧疾病慢慢的好了,我就幫助人家到山溝裏割牛草餵牛。
40天后我又返回昌黎鎮發現,部隊可是大變了樣子:軍隊裝備換了,可是村幹部和積極分子也不見了。
聽説,那些鬥爭過地主的村幹部、積極分子,我們撤走後,全被還鄉團殺掉,有的被活埋、有的用扎刀,扎、有的被放洋炮、有的用‘五扯掙’,也叫五馬分屍,就是把人的四肢,脖子,用繩子拴到馬鞍子上,到田野裏往五個方向拉,把屍體分成五塊。我問他,什麼叫放洋炮?他説,讓鬥爭地主的人,在田地裏自己挖坑,挖到有肩深,不讓他出坑,強迫老百姓開始埋,聽説,埋到胸口,臉發紫,眼睛鼓出,舌頭吐出,還鄉團用鐵鍬向他頭上一砍,砰一聲,腦子頂開腦殼響了,叫放洋炮。聽到這裏,我的全身發冷。
我説,我們一定要為他們報仇,做好了自我犧牲的準備。在1948年4月攻打濰坊時戰士們不怕死,順利地攻下濰坊。從此國民黨節節敗退,給解放戰爭的勝利開了個好頭。
老兵回憶中提到的濰縣地主還鄉團屠殺共產黨員和土改翻身農民,有中共濰北縣委1948年4月10日致華野九縱全體指戰員的一封信可資參照:
聶司令員、劉政委並轉九縱全體同志:
當膠濟線西段的偉大勝利消息傳到濰北縣的時候,濰北縣的全體黨員、幹部及廣大羣眾,莫不歡欣鼓舞,都望眼欲穿地期待着你們的勝利東征。濰北縣廣大人民把復仇求生的希望,完全寄託在自己的軍隊身上。在這裏,濰北縣的全體黨員和廣大羣眾向勞苦功高的你們致以親切的慰問和熱烈的敬禮!
親愛的同志們,看見了你們,我們又喜又悲:喜的是這回可得救了,悲的是這幾個月我們受盡了亙古未有的大災難。國民黨軍自佔領濰縣後,抓丁搶糧,燒殺擄掠,無所不為。濰北縣即被拉去牲口兩千餘頭,糧食被搶淨光,被抓壯丁難以統計。更殘酷的是廣大羣眾被殺害。兩年多來,濰北縣人民被殘害者已有千餘。單是紙房區李家營村一帶即被害數百人。直到今天,寒亭據點周圍的死難同胞仍曝屍曠野,無人收拾。殘殺方式更令人聞之毛髮聳然。鍘刀鍘、活埋已成為匪徒們採用的普遍手段。有的先被割去耳朵舌頭,然後活埋;有的被拔去頭髮而後鍘死;有的被割開腿後加油燒死;有的被丟在水裏眼睜睜淹死;有的婦女被裸體綁在樹上輪姦,然後用火燒的槍條插入陰部活活攪死;有的被剝光衣服,用開水澆,把全身燙起水泡,再用竹掃帚把皮掃去,名為“掃八路毛”;有的用剪刀剪碎全身皮肉,名為“剪刺蝟”;敵人還把待哺的嬰兒的兩腿劈開,丟在燒紅的鍋裏,叫做“窮小子翻身”。紙房區邢家東莊,蔣匪在街口安下3面鍘刀,竟然按户抓人去鍘。這個村先後被殺害21人。婦救會長的孩子被鍘成兩段,青婦小隊長的妹妹徐單被敵人用槍穿死,邢振明的妻子和懷孕的兒媳相繼被活埋。紙房村貧農韓在林弟兄3人14口一起被活埋,只剩韓的老母,哭求給她留下一個人種而不得。她眼看着自己的子孫被殺光,悲痛欲絕,也上吊而死。高裏區一次被殺被鍘12人。軍屬於傳弟之妻被敵人用鉗子先拔去頭髮,又割開腿肚子加上鹽,活活折磨死。固堤區東小官莊一家貧農3口人全被殺死,其妻懷孕6個月,死後小孩的兩腿露了出來。當時的濰北,被害同胞屍橫遍野,任野狗撕食。斷骨碎肉比比皆是,難屬四處認屍,小孩嚎哭尋母,其慘痛情景催人心酸落淚。這是濰北人民永世難忘的血海深仇!
自去年三合山戰役後,敵人被迫退出據點,我全縣廣大黨員、幹部、羣眾,始含淚忍痛,收拾死難同胞的屍體,但已骨折肉爛,不可辨認。死難的窮老少爺們,在臨死時都殷切盼望為他們復仇,殺盡蔣賊。高裏區的一個村婦救會長,死時曾告訴鄰家説:“告訴共產黨、解放軍,一定為我報仇啊!”
親愛的同志們,你們是華東野戰軍的主力軍,你們是膠東的子弟兵,你們屢打勝仗,有了你們就有希望,有了依靠,你們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們不讓你們走,要你們給我們報仇,要求你們象在孟良崮一樣消滅敵人,在濰縣留下英雄的勝利,立下大功。這是我們對你們的高貴信仰,也是人民對自己軍隊的命令。
親愛的同志們,報仇的這一天來到了!解放濰縣,拯救濰縣人民的這一天來到了!這裏先預祝同志們勝利。同時,我們也在準備全力支援你們。連日來,全縣人民正忙着磨面、砍柴,一定盡最大的努力來保證同志們吃好飯,打勝仗。讓我們在濰縣戰役勝利的慶祝大會上握手言歡吧!
致以
親切的勝利敬禮!
中共濰北縣委員會
一九四八年四月十日
(濰縣戰役參加戰地救護的支前婦女)
(攻上濰縣城牆的解放軍戰士)
(開國大典受閲部隊)
現在,讓我們再看一眼這些“敢教日月換新天”的勇士:
(百萬雄師過大江——人民英雄紀念碑浮雕)
現在我們也許能夠理解:他們究竟是懷着一種怎樣的愛,怎樣的憎,怎樣對過去的決裂,怎樣對將來的憧憬,淬鍊了、昇華了自己,從血雨腥風、槍林彈雨中一路拼殺而來,終於在天安門下,金水橋頭,用鋼鐵般的意志,鋼鐵般的行列,鋼鐵般的誓言,回應着他們的領袖“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的莊嚴宣告,用他們無數雙粗糙、長繭而又寬厚、温暖的大手,接生了一個開天闢地的新國家——這個國家的大名,叫做“中華人民共和國”,而她的小名,叫做“解放”。
今天我們很多人談起新中國的來歷,似乎有些輕飄飄的不以為然,只是憤憤於某些才子佳人的身世浮沉,陶然於某些高門巨族的春秋殘夢,津津樂道於某些權謀、策略的比拼,孜孜不倦於某些“內幕”、“密檔”的勾沉索引,或者鸚鵡學舌於某些域外學者的“最新研究”,而不再去關注,更不願意讓別人去關注我們上面所列舉的最起碼、最基本的事實;
甚至執政黨自己的某些人,似乎也忘記了——或者不再願意面對——這個黨領導勞苦大眾翻身做主的“造反”本色,似乎更願意和那些“名流”、“大亨”、“精英”互訴衷腸,暗通款曲,似乎想求得他們的某種寬恕、諒解,為此不惜任人抹黑自己的先輩,不惜為那些早被先輩打得七零八落的遊魂野鬼鳴冤叫屈(最近某部描寫土改的小説,大概就是其中一例),似乎想讓自己旗幟上的紅色淡一點兒,再淡一點兒,直到看不出是什麼顏色為止(紀念國慶,有些媒體只講抗戰,不講解放,大概也不乏這樣的考慮乃至本能)。
今天所談的這些回憶,告訴了我們什麼呢?
正是一些正在被上述這些人忘記或刻意淡化的歷史常識:
社會發展的規律、歷史前進的要求、民族復興的趨勢,並不是某種完全抽象的、不可捉摸的東西,也不只是幾個經濟數據統計表所能承載的東西,更不是非得反覆地去翻弄故紙堆拿着放大鏡去尋尋覓覓的東西。
它們體現為千百萬人的非常簡明直截的心聲和行動,體現為他們為了生存和發展要誓死爭取的那些東西,體現為他們在這個鬥爭中要採取的組織形式和所必須的領導力量。
與生俱來的無產階級性、人民性,是共產黨和新中國政權的最大優勢所在,集中以工農大眾為主體的最大多數人民的意志、智慧、力量,是中國共產黨革命成功的最大法寶,是無數敵人明知如此也無可奈何的最公開的“秘密”。
列寧有一句振聾發聵的名言:
忘記過去,就意味着背叛。
真正的歷史感,並不來自什麼密檔或是“真相曝光”,或者讓人眼花繚亂的“新”名詞、“新”術語,而是來自上面這些常識。
時時重温這些歷史常識,是每一個嚴肅的共產主義者的責任。
——再次以此文慶賀並祝福我們這個小名“解放”的人民共和國69歲華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