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回憶——補記_風聞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2018-10-08 18:11
有的網友看了我發的《邊緣回憶》,私下裏在問我有關的問題,比如他(她)們的人生和道德困惑什麼的。
沒錯,我是老師,教哲學的老師,還是一名黨齡十八年(相當於我的很多學生的年齡)的共產黨員。

然而,我還是得説:我是一個很簡單的、閲歷不多的、甚至可以説乾癟無味的人。很多問題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曾經很認真地請求過一些歷練有年、見多識廣、諳熟人情世故的朋友:
“寫一點兒東西吧。寫一點兒真實的經歷和感受給年輕人看。我們在課堂上從書本到書本,學生不怎麼感冒。而社會上呢,各種其它媒體上呢,又普遍都有點玩世不恭,很少有人認真負責地對年輕人講點什麼。”
但是他們通常一笑置之,大概因為他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於是我只好根據自己極其有限的所見所聞來寫點文字。這些東西是簡陋的,也許是迂腐的。但我有時候又想:人們有時説不定也需要知道一個簡單的人是怎麼看問題的,這些東西未必全無參考價值。——何況有位經商的朋友曾經對我説:“你的經歷的確不豐富,不過你的心智還算清明澄澈。”
何況生活中的很多人、很多事我自己也覺得挺有意思,甚至沒準可以觸發某種哲學上的思考和討論的(毛主席教導我們説:文學藝術也好,哲學理論也好,思想的源頭只能是生活本身,而不是古人和外國人的書本。當然讀書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不認真讀書的人,在生活中往往是盲目的、被動的乃至麻木不仁的——但這正好説明,我們終究是應該通過書本走向生活,更好地走向生活),那幹嘛不寫下來,一方面備忘,一方面也引起更多人的思考呢?只要寫的時候採取適當的處理,不影響所涉及到的人的生活就行。
這就是我陸陸續續陸陸續續有那些文字的來由。
《邊緣回憶》涉及到了一些敏感或禁忌的問題。一些認識我的朋友看了對我説:“你好像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天外飛仙般的存在”,所以寫到這些問題,讓他們大吃一驚。
其實,我原來在網上和某些人爭論問題的時候,有人也曾罵我:
“你哄幾個學生妹妹混口飯吃就行了,在老子面前裝什麼裝?滿口高大上,一肚子還不是那些事?白天…….,晚上…….。呵呵,你這號兒的老子見得多了!信不信我一封信寫到你們學校,不查你沒事,查你就能查出事來?一個字:假!再加一個:賤!鑑定完畢!哈哈哈!”

這類的語言暴力(我已經把其中一些極度不堪的語句刪去了),我只把它當做理屈詞窮、氣急敗壞之下的狂躁症發作,但確實曾經嚇得一些左派的同志(尤其是年輕的女同志)不敢説話。有個平時很勇敢活潑的女孩(不是我的學生,但記得也是個年輕的中學政治或者歷史教師,曾經説要多向我學理論)經常上語音頻道去辯論,一次告訴我:
她曾經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人(還是個自稱“有背景”的女的,一字一頓地操着中氣十足的標準京腔,可能女性最懂得哪些話是女性最不堪入耳的吧)搶過麥,陰冷刻毒而又不緊不慢地咒罵、威脅了足足十分鐘之久。
她説自己整個人當時完全呆了,木了,連退出頻道都不敢,好像覺得只有聽着她這樣罵,才是安全的,才知道那女的只是在屏幕後面罵,如果退出,好像那女的就會帶着那夥人從屏幕裏鑽出來脱光她的衣服打她。完了之後,她對着屏幕默默地流淚。

我説:“這沒什麼好怕的。他們算什麼?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就指着嚇唬你們這些小丫頭片子。你現在知道什麼叫敵對分子,什麼叫階級仇恨,什麼叫意識形態領域裏的階級鬥爭了吧?你以後千萬不要孤身一個人到那樣的頻道里去,也不要以為這樣的人能靠嘴來説服。再碰到這種人身威脅,要用法律保護自己!”
這也是當年的Contour同志一種的“邊緣回憶”——經歷過這些,從“Contour同志”變成“Contour老師”的我,哪裏會是什麼“天外飛仙”呢?
所以,當我在《邊緣回憶》裏提到的那位女網友説我“其實在用那些教條捍衞着普通的善良”的時候,我有一點兒“得遇知音”的感動。
但她終究是另一類人。
記得另外一個喜歡用錢“欺負”女孩子的人曾經對我説:
“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誘惑、慾望、鄙視…….亂七八糟什麼感受都有。其中還有一點 …….同情。你懂嗎?”
我讀過曹徵路的《那兒》,懂他講的是什麼意思:他大概是覺得人家那樣子低三下四地向他獻媚,“討好”他,是有困難,有求於他,所以他覺得自己是在“賙濟”她們,“幫助”她們。 但我是一個簡單的人,我的邏輯很簡單:
“這是你的幻覺,你不能這樣。你這就是在放縱自己,在為自己的放縱找藉口!當然,可能你也在顯擺自己有錢。要我説,你這算是哪門子同情?!要照這麼説,我沒有像你那樣去“同情”她們,我倒是不如你了?那好啊,你去多“同情”幾個吧,你天天都去“同情”她們去吧,你看看到最後你還有人樣子沒有?!”
其實,我要那個青年女教師不要再一個人到那些污言穢語的頻道里去辯什麼論,除了為了讓她免受侮辱,還有一個原因是:和那些渣滓相處久了,一個人難免會受到極大的誘惑,或者説暗示:“我為什麼不能變得和他們一樣呢?”——看過《無間道》的人,都會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
我剛當上老師的時候,教心理學的同事就告訴過我:心理諮詢師就有因為心理問題而自殺的。
大學畢業那年也剛好發生一起轟動一時的事件,某電台一個著名的夜間談心節目主持人自殺身亡。
原因很簡單:她像是一把掃帚,天天打掃那些打電話向她傾訴的人心靈上的灰塵,但結果把灰塵都掃到自己身上了。
讀研的時候,有個學新聞的女生利用假期去採訪過一個艾滋村,那裏種種極度絕望的情形讓她感到窒息。她拿那些採訪材料給我看過後,不斷地問我説:
“你説對這些我該怎麼想?我不知道該怎麼想……”

(一個艾滋村)
“怎麼想?我説你就不要想!他們的出路不是你能想出來的。現在你知道了有這麼個地方,知道了人會陷入怎樣的不幸和絕望,那麼在平時的學習、讀書、思考的過程中,默默地多一些悲天憫人的情懷,這也就夠了。不要拿着這個事兒想個沒完,它不是你的責任,不是你生活的主題!”
我覺得,像那個好辯論的女孩那樣充滿理想主義情懷的教師應該懂得:
你的生活和工作,都要有中心和邊緣之分。
在邊緣地帶,有一些雖然讓你萬分憤慨、焦慮、困惑,誘惑着你去幹預,但其實你已經無力干預,而且事實上也不應該干預的人和事。作為一名教師,總是想直接和你的敵人對辯乃至對罵,是本末倒置,是很愚蠢的。
當然,你應該瞭解他們的言論,瞭解他們的伎倆,但你和他們鬥爭的主戰場不在那些污言穢語的陰暗角落,而是在你的學生身上,你要以自己的教學幫助學生建立強大的精神世界——對敵人的瞭解當然是十分必要的,但其作用不在於讓你去和他們互相撕咬,而在於加強你做教學和研究的針對性,在於能夠為你的學生打一點“疫苗”,教會他們辨析和思考。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
上小學的時候,學校組織我們看過一部電影《丈夫的秘密》。影片講一位喜歡見義勇為的小夥子,有一次碰上了一個少女“小杜鵑”來挑逗他“去玩玩”,被他嚴詞拒絕了。後來他了解到:小杜鵑是出來站街拉客的,才17歲,父母雙亡,而她的奶奶一直不知道孫女在幹什麼。

(《丈夫的秘密》劇照)
小夥子是“治安聯防積極分子”,他想挽救小杜鵑。但這孩子雖然天良未泯,也想過自食其力的生活,卻總是和犯罪團伙的那幫人講感情、講義氣,弄得這小夥子身陷險境幾乎喪命,幸虧公安人員及時趕到救了他。然而犯罪團伙的頭目卻逃脱了。
最後,終於有所醒悟的小杜鵑,還是被她所“愛”的犯罪團伙的頭目兇狠地殺害了。
兇手雖然最終落入法網,小夥子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記得他最後的台詞是:
“有些人我救得了,有些人我救不了…….”
整個影片的風格其實是個挺詼諧的喜劇,但是到後來看得我難過起來,因為我本來以為會有大團圓的結局的:這麼漂亮這麼可愛的一個小姐姐,為什麼讓她死了呢?——這大概是我比較早地體會了一次什麼是“笑中有淚”。有時候,一個小男孩的心思也挺善感的。

( 影片中最後被殺害的那位小姐姐)
但是這大概正是學校組織我們看這個影片的用意:
在邊緣地帶,也有美麗的東西,純真的東西,珍貴的東西,可是它總在宿命般地被扭曲,被摧殘,被扼殺,難以自拔,就連再好心的人也救不了你。
所以孩子們——老師想説——請堅定地站在陽光下。
所以善良的普通人——我也想説——邊緣就是邊緣,那不是你的地方。是的,那裏會有許多讓我們好奇,讓我們憤怒,讓我們心動和心疼,讓我們想去關心,想去改變,想去“拯救”的人和事。但我們是有限的人,我們貿然前去,多半不是改變,而是被改變。
那個時候我們自己就會成為需要“拯救”而不得的人。也許又會連累其他人掉進來救我們。 這不是你無能,真的不是。而是你的能力應該用在更有價值的地方:
你不能一根根拔盡陰影處的莠草,但你一定可以讓陽光下開出更美麗的花朵;你不能讓污泥濁水重新變清,但你可以讓自己成為一個清澈的泉源,去滋潤更多的心田。
而對於這個世界來説,這恰恰是最重要的。
當然,總是會有戰士、勇士在那些邊緣地帶戰鬥。那是光榮的,也是殘酷的。
但是你要記住:
你所做的事情同樣光榮,你在陽光下所創造的一切,正是戰士心中最温暖的寄託,最穩當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