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人人人人人人,你為什麼還出去擠?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18-10-08 10:23
到處都是人人人人人人,你為什麼還出去擠?
又是一年國慶。到了任何景點,我們看到的是都是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景點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這幾乎是這些年來國慶小長假的常態了。
1999年9月,國務院發佈《全國年節及紀念日放假辦法》,決定增加公眾法定休假日,形成了春節、“五一”“十一”3個連續7天的長假。黃金週就此誕生。雖然“五一”長假後被取消,但春節和國慶長假延續至今。19年來,儘管“逢節必堵”“人山人海”的“盛況”不變,但人們對黃金週熱情不改。
有機構預測,今年國慶長假國內旅遊人數很有可能達到7億人次。這是什麼概念,相當一半的中國人在短短的7天內實現集體遷移——這是足以移山倒海的一場浩浩蕩蕩的人口大遷移。再多的火車,也很難應對這種突然爆發出的人流量;再多的景點,也無法一下子容納如此多的人口湧入。去年國慶假期,某些熱門景點的手機一度無法登陸網絡,原因是人太多,多到移動基站短時間無法承受大容量通信需求。
而今年國慶黃金週一開始,各地堵的新聞就層出不窮。一個段子也在朋友圈廣為流傳:“尋找合夥人,項目是賣炒粉,以堵十公里左右計算,大約五米一輛車,三車道雙向約12000輛,每輛車五人,總共60000人。一個炒粉平常賺五塊,國慶加班賺10塊一份,不算過分一餐60萬到手。運氣好一天兩餐賺120萬,長假七天840萬進賬,只要肯幹,多幹幾條路,七天資產上億。國慶長假哪裏都不去,高速公路炒粉,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大家都知道國慶出行必然堵,景點必然都是人人人人人人,問題是,為什麼明知道仍要出去擠?

有錢沒閒:假期太少了
隨着生活水平不斷提高,人們必然會有出遊休閒的需求。但旅遊需要滿足兩個最基本的條件:有錢,有閒。富起來的中國人是越來越有錢了,出遊的費用不是什麼大問題,問題是:沒閒,假期太少了。
CNN曾發佈了一份各國“帶薪假期”時間長短的排行榜。該榜單以上述國家和地區“一週工作5天、並有10年工齡”的企業員工為樣本。其“帶薪假期”總時長由最低帶薪年假以及國家法定帶薪假日(法定假日)兩個部分組成。
巴西和立陶宛以41天位居榜首,美國全年總計25天,新加坡也為全年25天,中國以21天排名最後一位。而中國是上榜國家中“帶薪假期”時長最短的,每年最低帶薪年假為10天,國家法定帶薪假日11天,全年總計21天。
中國是世界上假期最少的國家之一,並且許多所謂的“小長假”,全靠“挪”和“湊”,比如“春節7天假”和“國慶7天假”,看似都是7天,實則用雙休日來“充數”,端午、清明等3天的小長假都靠挪移拼湊。

除了法定假日外,帶薪休假的落實也很不到位。按照國務院發佈的《職工帶薪年休假條例》,工作1年以上,職工可享受為期至少5天的帶薪年休假。中青報社會調查中心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所在單位實行帶薪休假的受訪者不足半數(40.6%),50.4%的人表示所在單位不實行帶薪休假。另外一則調查則顯示,有54.5%的人從來沒有享受過帶薪休假,有23.5%的人偶爾享受過,僅有22.0%的人表示“每年都可以”。
帶薪休假落實難,主要是三方面原因:一是員工“不願休”,因為“帶薪”帶的是底薪,對於一些底薪比較低的工作,勞動者通常“捨不得”扔掉大把的收入去休假;二是員工“不敢休”,雖然很想休假,但敢想不敢言,領導都還沒休假呢,你敢去休?三是“不讓休”,雖然休假是員工的權利,但一些領導和老闆們的經典邏輯依然很流行,“一個蘿蔔一個坑,你去休假了,活兒讓誰來幹?”
這種種因素影響下,我們便形成龐大出遊時間需求的“堰塞湖”,每到長假就要爆棚。

痛並快樂着:從過勞中暫時解放
認真翻看一些諮詢機構關於中國旅遊購物的調查報告不難發現,它們幾乎無一例外將中國旅遊和消費的強勁歸因於中國中產階層這一羣體的崛起,他們才是出遊的主力軍。
的確,每天凌晨就得起來掃大街的清潔工阿姨,每天在建築工地裏辛苦勞作的農民工,或者工廠流水線上的年輕人,他們多半不是出遊的主力軍,一方面是經濟財力有限,另一方面他們或許得加班,壓根就沒有長假一説。而早就實現財務自由的上流階層,隨時可以來一場説走就走的旅遊,無聊時就坐個飛機到倫敦廣場喂喂鴿子,他們平時很大一部分時間就是在休假,因此國慶長假對他們來説,並沒有什麼可新奇的,他們也犯不着這個時候去人擠人。
選擇在法定假日出遊的,大多是擠在這兩個羣體之間的人,這是一羣正在富起來的中國人。他們大都以知識、技能等人力資本為立身之本,在高大寫字樓的隔間裏勤勤懇懇地工作。過度勞作,是他們普遍的工作狀態。
某招聘網站曾做過一個《白領8小時生存質量調研》,這個基於13400份問卷的報告顯示,僅有28.6%的白領表示“不需要加班”,有11%的白領處於“996”的工作模式,且這個比例正在不斷擴大。所謂“996”工作制,就是早上9點上班、晚上9點下班、一週工作6天,“996”其實是許多都市白領、尤其是大都市白領的工作狀態,許多人已習以為常了。早前,重慶一家公司針對北上廣重慶等地共58912人進行的“上班族亞健康大調查”,結果顯示,長期感到疲憊、精神萎縮的佔18.78%,記憶力下降的佔15.96%,腰痠背痛的佔9.65%,性慾下降的佔9.09%,失眠的佔7.96%。
就像美國著名旅遊社會學家迪恩·麥肯奈爾在《旅遊者:休閒階層新論》所説的,現代人的旅遊動機和工業社會的異化緊密相關。長期的機械勞作,讓許多人感到自己被工作異化,沒有歸屬感,人們無法準確斷定“我們”是誰,“他們”是誰。“現代人已經淪落到不得不到別處去確定自己的真實性,試圖從別人的簡單、貧窮、貞節或純潔中捕捉到一點真實的自己”。旅遊,則是為快捷的工作節奏按下暫停鍵,是疲憊生活裏的精神放鬆,是對真實自我的一次找尋。
“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疲憊的現代人不免想掙脱現實臃腫的肉身,到遠方尋求美好與自由。旅途再擠又如何,痛的同時,快樂更多。
打卡式旅遊:消費話語的規訓
不過也存在這樣一種情況,他們之所以旅遊,僅僅是因為大家都在這個時候旅遊,所以他們不能缺席;大家都在朋友圈曬“人人人人人”的景點圖,他如果不曬,就覺得自己被比下去了。這種情況,可以統稱為“打卡式旅遊”。
打卡式旅遊,就是走馬觀花式的旅行方式,這種旅行多是跟團出行,到哪裏待個十幾分鍾半小時就去下一站,去一個國家護照上蓋一個章,就像打卡一樣,故而得名。打卡式旅遊,重點不在於“旅遊”,而在於“打卡”,彷彿去過的地方越多,就有了更多談資和炫耀的底氣,卻未必有一個深刻的旅行體驗與真實的感受。

打卡式旅遊越來越常見。北京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曾表示,不少遊客只是把故宮當成一個景點:“一進門,就目不斜視,一直往前走,先去看皇帝坐在哪兒,再看皇帝躺在哪兒,再看皇帝在什麼地方休息,然後就出門了。其實我們兩邊都有很多文物的展覽,但觀眾還是一直往前走。”
而中國遊客在國際社會的一般印象就是“會走路的錢包”,好像旅遊只為買買買或者證明自己“到此一遊”。《洛杉磯時報》眼中的中國遊客是這樣的:“住便宜旅館,吃廉價飯,但卻拼命購物買奢侈品。”《紐約時報》則如此評述中國遊客:“中國大陸游客身攜大量現金,對外國的風俗習慣也並不熟悉。”
打卡式旅遊,折射的是消費主義話語對個體的規訓。消費主義話語一方面是通過將國慶與出遊建立聯繫,以規訓我們的假期想象,讓人們覺得假期到了,就得出去玩了;另一方面,是通過對旅遊的包裝,賦予旅遊新的內涵,慫恿着人們進行旅遊消費。法國社會學家讓·波德里亞早就在《消費社會》一書中系統論述了大型技術統治集團是如何引起我們不可遏制的消費慾望了,其中關鍵的一點是,賦予物以符號意義。
在消費話語的包裝下,旅遊可不只是出行,它還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是擁有自由靈魂的表現,是勇於追求、敢於冒險的一種體現,好像你出去玩了,就顯得你更有品位、更有閒暇、更有錢、更高貴。不少旅遊景點也很懂得投其所好,打出的口號都是“小清新”“尋找心靈自由”“精神洗禮”“幸福聖地”,彷彿來到這裏你就可以一勞永逸找到幸福的真諦,可實際上,這些旅遊景點無孔不入地透露出消費主義的庸俗:“好像是從一個工廠裏生產出來的一樣,散落在全國各地,那裏一定有台灣奶茶鋪、有火柴天堂、有烤魷魚炸臭豆腐、有義烏廉價工藝品、有時光郵局、有青年旅社,也一定有酒吧,還可能有豔遇。”
由此可見,如果你平時工作努力、生活認真,想着要在假期裏放鬆一下,看看世界,認真省思人生,那麼又何必在意哪裏都是人人人人人人呢?人山人海,亦是一種人生體驗。可如果你壓根就不喜歡出遊,只是長假到了感覺自己好像得出去玩一下,或者不在朋友圈發幾張旅遊圖就覺得“自己混得不好”,那麼你真不必去人擠人,又累又費錢。何況,大家都是聰明人,朋友圈裏的大型表演見多了,你以為打卡式旅遊是炫耀,可在別人眼裏,這或許恰恰是一種“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