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與它所遭受的“溝通的無力”_風聞
触乐-触乐官方账号-2018-10-09 10:48
文:高登科,來源:觸樂
在上一篇夜話《與遊戲有關的日子》裏,我曾提到我父母對於遊戲的態度:如同許多中國家長一樣,他們視遊戲為洪水猛獸,玩遊戲的孩子也因此是不務正業。
我可以尋得許多理由為他們對遊戲的偏見開脱,比如代際差異,比如受教育程度有限,比如知溝。所以儘管對他們執拗地不讓玩遊戲的做法很是憤懣,但我尚且能夠達到“同情之理解”的態度。也因此,在潛意識裏,我之前也一直把這些無法接納遊戲的人羣想象為比我年長許多的“大人們”。
但最近遇到的事情卻讓我感到有些挫敗。
我給一位友人安利《伊迪·芬奇的記憶》。我十分喜歡這款遊戲,第一次通關的時候整個人精神恍惚了一下午,就像是經歷了一場哀傷的夢。前幾日我又重新通關了一次,依然如同之前那樣興奮。
於是我就向我這位友人安利了這款遊戲。我説,這款遊戲數次感動到了我,你可不能不玩,不玩後悔一輩子。而她的回應是:我可不跟你玩啊,我是手殘。
之前在遊戲推薦裏提過這款遊戲,所以也將之安利給身邊的人,不料卻被輕易回絕
顯然她對遊戲這東西一無所知。在她的理解裏,遊戲指的是《英雄聯盟》,指的是《反恐精英》,指的是她在學生時代裏看到她的男性同學們成天沉迷着的東西。而這些遊戲當然是需要技術的,所以她拒絕我的安利的理由是:她是手殘。
她為人寬容,長於理解,對許多事情抱有好奇心。但對於遊戲,她並沒有表現出如她對許多事物那樣的好奇心。而這正是讓我倍感受挫的地方。
當然,如果我願意在她面前打開這個遊戲,帶着她經歷這兩個小時的遊玩時光,那麼她一定會愛上這款遊戲,同時對遊戲這一事物的態度也會有變化。這是我對她的信任,我相信她並不是會屈從、輕信於刻板印象和“妖魔化”遊戲那套説辭的人。但問題在於,即便如她這樣的人,也需要我付出一定的溝通成本來讓她明白、理解,從而改觀對遊戲的成見,更何況是那些冥頑不化的人。
就拿我父母來説吧,我肯定不能用一款遊戲就可以説服得了他們。我父母為人和善,對於許多事情也非常包容,但唯獨對遊戲滿是偏見。他們尚且如此,何況是那些更頑固的人。比如,你能想到一種方法,説服那些把孩子送到“網癮”學校的家長們,讓他們開始覺得遊戲這玩意兒似乎也沒有那麼壞?我想象不出來,這完全就是用愛發電的事情。
與之相關的,眾所周知,“妖魔化”遊戲的論調最近又沉渣泛起。這些陳詞濫調已經聽了幾十年了,如今又被人從垃圾堆裏翻檢出來,並且還粉飾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曾經許多人據理力爭,試圖去反駁這些無知和蠻橫的偏見,但事實證明,全無用處。因為人家根本就不聽你的,人家不是為了説理來的。十七世紀英國牧師和學者托馬斯·富勒(Thomas Fuller)説,“辯論從來不能説服不想被説服的人。”至於人家為什麼不想被説服,以及既然不想被説服但為什麼還要説那些明顯充斥着邏輯謬誤的觀點,我就不無端瞎猜了( 在這篇文章裏,一位豆瓣網友指出某批判遊戲文章的許多邏輯漏洞)。
祝佳音老師也曾發過這樣的牢騷。他説他之前有一位同事是一位女權主義者,當他向這位同事問詢起目前女權主義會不會顯得有點太具“攻擊性”了的時候,這位同事給他的回應是:“我們只是表達自己的訴求,並不是懇求你們理解和接納。”祝老師向這位同事表達了他的委屈,説自己一心向善但卻被罵一頓,這樣可能會把他這樣的“中間派”推向遠處。這位同事接着説: “的確是這樣,但我們一直已經太過關注你們的感受了,事實證明這是行不通的。”
起初他並不理解這位同事的回應,直到“遊戲又一次被批成中華民族沒能崛起之原因”。
如同女權主義者們的憤怒一樣,每一個熱愛遊戲的人都會被那些不願去理解,且依然固守着偏見的人所激怒。很多時候我們願意去説服,願意去講理,願意去溝通。可現實情況是,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所以祝老師會有這樣的憤怒:“誰要你們理解……你們愛理解不理解,我已經太多次用各種角度和各種語氣解釋自己,現在我煩了。當然,我煩了不代表什麼。不代表你會理解我們或者任何別的,我煩了就是我不再解釋,也不謀求你們的理解了。”
這當然是無可奈何的。每一次溝通和交流的無力都會讓我感到身心俱疲。電影《通天塔》裏,弟弟只有在哥哥被警察射殺的時候才會去承認自己的罪行;丈夫只有在妻子生命垂危的時候才會放下自己對妻子毫無來由的埋怨。如果真要到了這個地步、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後,理解和溝通才能成為可能,那還真是令人失望。
《通天塔》講了4段故事,這4段故事無不在説明,因為無知、冷漠和自以為是,使得人與人之間的溝通難以達成
但我又想到了我那位女性友人——只要我花兩個小時的時間,就有可能改變她對遊戲的成見,甚至於可以激發她對遊戲的好奇心。我肯定無力去改變絕大多數人對遊戲的成見,但對於她這樣一位“清醒”的人而言,無需喚醒,你只要去展示遊戲的魅力,她自然會為其所吸引。
事情似乎沒有那麼糟,我依然可以改變一些東西。儘管這個過程太過漫長了,漫長到這樣的堅持會讓許多自詡為樂觀主義者的人感到絕望。
在電影《雲圖》的結尾,當一心做蓄奴生意的岳父對想要解放黑奴的女兒、女婿説“你們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的時候,女婿回應他:“大海不就是由這一滴滴水匯成的嗎?”
我也只能如此聊以自慰了。